这真的是个少雨的地方,但不缺水。
从弋一家的院门出来,沿着一个破旧棉花场的墙边行走,可以看到一条略微高起的堤坝,那就是水渠的所在地。
弋一说,这不是天然河,这是人工开凿的,将雪山融水引过来,用来浇灌农田,供给生活用水。但它没有名字,它就叫大渠道,它的小分支叫小渠道,在新疆这块土地上,这样的人工开凿的水渠,俯拾皆是,它们只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渠道。
我突然觉得这条水渠是多么的了不起,它供给了那么多人,却连个名字都没有。人类是多么的了不起,竟然用双手在这个碱性横行的茫茫荒原打造出了这样生机勃勃的沙漠绿洲。
渠水干净清澈,慢慢的挨着渠道的边沿,稍微向下走两步,便可以触碰到水面。我把手伸进水里,一阵清凉由指尖传入心底,一瞬间便凉快了许多。低头看着水中,有大拇指长的灰色小鱼沿着岸边灵活的游动,然后顺着水流又消失不见,游向更远的地方,那里有更广阔的世界。也许前路茫茫,暗流涌动,但它充满未知,充满诱惑。
有诱惑的地方,就值得冒险。
我看到弋一蹲下身,洗了手,然后掬一捧清水饮下。
“有没有搞错,这个没烧开能喝吗。”
“我都喝了二十几年了。很甜。你试试。”
“我去,比我家矿泉水都好喝。”
“这是雪山融水,每年的七八月份,雪山上的雪融化了,流到小海子水库,被蓄起来,等到八九月份,水库闸门打开,水再流向各个地方,用来灌溉农田。”
“小海子水库啊,我知道,就是那个传说中能蓄水四亿多立方米的水库。改天带我去看看。”
“会去的。它是我们生命的来源。”
我来了两天了竟然还不知道弋一他们家还有个后院,后院里还养了一群羊。
我爬在羊圈上看了半天,始终不能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绵羊,因为它们的毛实在是不怎么长。
“我一直以为绵羊的毛起码也是在身上挂着老长老长的,垂到地上的,没想到短成这样,连我的半个手指头长都没有。”
“弋一,你家羊都没有角。”
“弋一,你家羊都没有小尾巴。”
“弋一,你家羊的屁股上都顶着一大坨肉,是不是长瘤子了••••••”
我在羊圈里带了一个上午,终于得出一个道理,绵羊不是山羊,没有长毛,没有角,没有尾巴,不,其实是有尾巴的,尾巴就是一大坨向下坠的肉。从小受的教育都是祸害人的,欺负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单纯小孩。
人要出去走走,不走走就什么都不知道。比如我。
我和弋一一起去放羊。沿着大渠道一路慢慢行走,养群始终低着头,在茂盛的草丛中缓缓摸索,找寻可以吃的嫩草。我在正前面,拿了个棍子,棍子一头栓了个绳子,绳子上每隔十几,二十厘米就打一个结,弋一说,这叫鞭子,用来管不听话的羊。
我拿着鞭子在前面晃悠,身后跟着一群羊,我鞭子一挥,它们就停下来,等我收回鞭子,向前走两步,它们再走两步,别提多威风了。我觉得我就是个皇帝,后面跟着的都是文武百官,我一声令下,它们都得抖三抖,高兴了让它们多吃点,不高兴了就少吃点,生杀大权可都在我这了。
想到这我就一阵激动,我还能当皇帝,真了不起。
弋一在堤坝下面,看着另一边。安静的走着,注视着羊群,尽心职守,我觉得我一定要封她个官职,就封一品带刀侍卫,多威风凛凛啊。
“南一,你走慢点,后面的还没跟上。”
“哦。”
我突然就郁闷了一下,哪有皇帝听侍卫的,她摆明了是个皇后,统摄六宫,说句话连皇帝也得听。好吧,那就让你升级做皇后吧。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羊,个头大,脑袋上还顶了两个包,好像两个磨平了的角。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它走哪,其他的羊跟哪。
“弋一,你看,这个羊脑袋上是不是长瘤子了,还长了俩。“
“那是角,它是公羊,也是头羊,每个羊群都有一头公羊。”
“头羊。”
我伸着脑袋想看看它哪里像头羊了。我低着头,它也低着头,低头吃它的,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心里很不爽,抓住它的耳朵,把它的脑袋拎上来,它大大的脸上的小小眼睛看都没看我,就把我的手甩掉了。
突然间觉得天地逆转,一阵狂风从四面席卷而来,一个庞然大物迎面扑来,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势要把这个世界逆转过来,我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得身子一轻,我凌空飞起,在空中化了个优美的弧度,向后略了一米多远,以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完美着地。
我被老公羊放倒了。
至此,我才有时间抬头看看,果然是头羊,还有个大大的蛋|蛋。它才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