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没有酒吧,没有话吧,只有一个网吧,剩下的都是泥巴。
我沿着窄到只能猫着腰钻过去的走道爬上二楼,看到一个灰白的帘子上谢了两个字,网吧。仔细看看,我忍不住咧嘴笑了,网字掉了一个叉,吧字少了嘴巴,成了冈巴。
巴掌大的地方立了个到我下巴的服务台,我伸头瞅了半天没看见人。本着没人帮助就要自助的原则,我直接把手伸下去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干什么呢!”
“没干嘛,上网来着,没看到人,就准备自己弄。”
我还以为见鬼了呢,瞅了半天也没看到人,正琢磨这声音打哪来的,柜台后面升出一个脑袋。
长着一张五大三粗的脸,脖子上的肥肉堆在肩膀上,一双眼睛睁得跟活跳尸似地。
“大哥,我想玩一会,怎么收费啊。”
“谁是你大哥啊,眼睛长屁股上去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才看到她还扎了个辫子,原来是个女的,略一大量,大有如花风范。
“对不起啊,大姐,有电脑玩不。”
“多久。”
“俩小时。”
“身份证。”
“我忘带了。”
“喏,加一块钱,租给你一个。”
“哎,好,谢谢大姐了。”
我一边点头哈腰的往里走,一边忍不住的回头多看看这风华绝代,空前绝后的大美女。
网吧本来就没多大点地方,拥拥挤挤的放了一百来台老式电脑,空气里弥漫鸡蛋夹着臭屁的味道。满眼都是十几岁的小屁孩,各个兴奋的好像打了鸡血,对着电脑上上窜下跳的游戏比对着亲妈都亲。
我挑了个角落的地方,带上耳机,把音乐开到最大,单曲循环张国荣的《沉默是金》。
我发现邮箱里有几封未读邮件,大多是垃圾邮件,还有一封是来自游郁的。
“南一。
人为什么要放手。对自己喜欢的人,不应该是生死与共,至死不渝的吗。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人一旦爱了,心就会变得很大很大,大的可以包容他的全部,却也很小很小,小的只容纳的下他一个人。
在他遇见我之前,也许他是爱过他的前女友,可是他爱上了我,所以,现在,他是爱我的。人不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我是这样,他也是。
我告诉他,我不在乎和她的前女友共同拥有它,我要和他在一起,不求名份,只要每天和他在一块就好。
这样的爱是不是很卑微,可是我放不开。
也许你不懂,因为你没有深爱过。
那个女人不同意,她要我离开。雨彬是我的一切,除非我死,否则别无可能。
我怀孕了。是他的孩子,我也是刚刚发现的。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想要留住他,可是我看到的是他惊恐的表情,他跪下来求我,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那样一个温厚的男人,露出这样无助的表情,我的心都碎了,可是我想要这个孩子。
他打我,拽着我的头发,从卧室拖到厨房,他拿起刀,逼我放弃,我知道他舍不得,他抱着我,告诉我他不是有意的,我知道,所以我原谅他。
我爱他,亦如爱我自己一般。这爱不会死亡。
南一,我需要勇气,支撑我继续走下去,你能给我吗。”
耳朵里充斥着张国荣低沉而忧伤的嗓音,迷离的感觉离我此刻是如此的接近。
茫茫人世,放不开的又哪只游郁一人,我亦是其中一人。对爱人的执着,对亲人的苛责,总以为在他们那里可以找到别处得不到的安慰,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期望过高,失望过深而已。人能依赖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歌词中说:受了教训得了书经的指引,现已看得透不再自困,但觉有分数,不再像以往那般笨,抹泪痕轻快笑着行。
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这个男人,其实也是个人间惆怅客吧。一声声的浅吟低唱着,不再像以往那般笨,这样含泪微笑的感叹,要经过多少的冷嘲热讽才沉淀下来。
同为人间惆怅客,知君为何泪纵横。
然而,惺惺相惜也要相忘于江湖。
我们同是掉入河流的泥人,我已逃不出土崩瓦解的命途,又怎能驮你到岸边。
游郁,原谅我,我没那么伟大。
我接到了学校的通知。
经历了五十多天的逍遥自在,我将重返牢笼,奔赴一个我不愿参加的盛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我要只看一二,比如现在,满桌子的好吃的。
“这满桌子的好菜都是为我准备的啊。”
“你这不是快走了么,到了学校想吃点家常菜就没机会了。一个人在外面上学的,多不容易。”
“奶奶,我觉得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为了对得起你,今天我吃不完弋一就不能睡觉。”
“你要死别拉我垫背。”
“这孩子,吃不完就不吃,饭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还能让饭撑死。”
“就是就是,奶奶,你说话太在理了。”
我觉得奶奶就是我的偶像,谁说举一反三就是天才的创新,奶奶的活学活用才是生存之道。
“吃吧,过两天要带的我都给你打包好了。”
“奶奶我爱死你啦。”
看着弋一朝我一个劲的翻白眼,我就一阵激动,哼哼,嫉妒去吧。
我和弋一坐在院子里纳凉,满天星光,跟蚊子一样多。
我闭着眼睛,感受着风吹过的样子。
“七千八百八十二个。”
“什么。”
“说星星。”
“那些隐藏在光明之后的,不胜枚举。”
“就是我说的那个数。加上两颗在我数时一闪而过的流星。”
“连星星也逃不了生活的衰败,现在就比十八年前少。”
“十八年前你还在娘胎里呢。”
“没有,我老了,但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你疯了。”
“我说的是电影《迷宫里的将军》中卡雷尼奥的一段台词。这个男人在战役中浑身被砍得稀巴烂,人家都以为他死了,就把他放在泥潭里,但他竟然活过来了。”
“如此顽强的生命力。”
“他的一生活在对自己深深的自信当中,天荒地老不会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半点怀疑。”
“他有着旁若无人的自信。这些自信源于不同于他人的经历。经历使人强大。”
“给。没有杯子。”
“那就对着瓶子吹。”
星空下,我和弋一背对背靠着,安静的喝酒。上一次这么做,还是在乌市,那是我要离开的前一天。我记得弋一醉倒时的样子。
而今,亦是离别。
“弋一,我从听你提起过你的父母。”
“我有自己沉默的理由。”
“这样,我们划拳吧,赢了的可以问输了的一个问题,必须回答。”
“你还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吗。”
“你就那么自信吗。”
“好,划拳。”
酒过三巡,我和弋一已经双眼迷离,看不清彼此了,但情绪高涨,精神倍佳,就是再来个十瓶八瓶都没问题。
我知道了许多关于弋一的事情。
弋一的父母全部在异地打工,因为路途遥远,每三五年回来一次,留下弋一和奶奶一起住,她对父母的概念只是一个偶尔见面的陌生人,别无其他。
“我能懂你。就像我对苏颜一样,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无法开口叫她妈。”
“那是一种畏惧,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却像是站在河的两边,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僵持不下。”
“弋一,我想心疼你,可是我无能为力。”
“你的存在之于我,已经是个奇迹,我从未想过除了小小还会有人这样蛮横的闯入我的生命,我生于自卑的阴影里,注定是无法正常长大的幼苗,有粗壮的枝干,却一触即折。这样的我,令人望而生畏。”
“我眼中的你是坚强的,一个自立坚忍的女孩,只是太让人心疼了。”
“不要这样说,我怕我会爱上你。”
“那是我的荣幸。”
“弋一,你给我一个许诺好不好。”
“我不会轻易许诺,我怕做不到。”
“许我一个微笑。”
弋一涣散的目光渐渐清亮,她眯起好看的眼睛,歪着头看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好吧,我借给你一个微笑,有了一定还我。”
我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拥她入怀。
“明天我带你去看水库的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