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成中学的早自习六点半开始,来去自由,蒋南孙不喜欢上课,却不想每天六点就坐在沙发上给老太太请安。
她抱着阿姨准备好的饭盒在车上昏昏欲睡,窗外忽然响起摩托车的轰鸣,是朱锁锁和她的蒋峥。
今天是正式开学第一天,所有学生都换上校服,当然朱锁锁除外,南孙一进门就看见她穿着黑色T恤衫对镜子抿口红。
今天又是不一样的颜色。
南孙走到她面前,朱锁锁自动挺身让出一道空隙。南孙进去坐好,把饭盒摆正。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说点儿什么,蒋峥拎着牛皮袋过来,拉开前排的椅子坐下,笑嘻嘻和她打招呼,“美女你好,我是蒋峥。”
南孙不甘示弱地看回去,“知道,昨天没到的那个。”
这是南孙第一次认真打量蒋峥,戴黑色鸭舌帽看不出发型,只见两边耳朵剃得露青皮,眉眼细长,鼻梁高耸,英俊十足,可惜身高是短板,正直站着也不过比锁锁高出一寸。
“别理他,他这人就这样。”锁锁画好眉毛,翘小指头撕开油腻腻包装,“哎,早饭买的多,要不要一起吃?”锁锁出于礼貌地问。
南孙一指饭盒,不卑不亢地回应,“谢谢,不过我自己带了。”
课桌小,容不下她一样样摆开,南孙在心里给自己和朱锁锁划出界限,烧卖包子和油条挤在一个角落。
鸡蛋是已经剥好的,白生生卧在粥里温着。
朱锁锁咬着牛肉饼打量南孙纤瘦身板,不可思议道,“有人和你一起吃吗?”
南孙撕一口油条,“我自己。”
“你能吃这么多?”蒋峥把帽檐转到后面,艰难咽下一口饼。
蒋峥不明所以,锁锁眼珠一转,忽然轻笑一声,“吃不完拿回家丢掉,人家又不会心疼。”
有些话只有女孩子之间才会懂得。
蒋峥傻里傻气地陪着吃早饭,一路喋喋不休讲自己的摩托车和乐队,兴致所至引吭高歌,引得南孙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初学小提琴的时光。
她以为自己的拉锯声已经少见,现在看来自己至少还懂得羞愧。
“你觉得在早自习教室里不应该照顾一下其他人的感受吗?”南孙有一搭没一搭搅着粥,直言不讳。
周围一群人碍着蒋峥不是善茬的面相敢怒不敢言,纷纷抬起头感激南孙仗义出手。
蒋峥脸一红,板起脸认真地说这是摇滚艺术,并且在艺术两个字上加重语调。
所有人还都没说话,锁锁忽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蒋峥,终于有人反驳你这艺术了。”
蒋峥到底没吃完手里的牛肉饼,气哼哼走了,像是小猪崽。
南孙看得莫名,“那个,你不要去看一下你的男朋友?”
锁锁笑得发噎,吸一大口豆浆,撩开凌乱的头发,一指头顶,“没关系,你一会儿还会被魔音贯耳的。”
南孙果然又听到天台上传来蒋峥的艺术。
教室里本没有几个人,走了蒋峥,角落里只剩下南孙和锁锁。
“哎,昨天对不起啊。”锁锁忽然道歉。
“为什么说对不起?”南孙一愣。
“香水的事儿,对不起。”锁锁很认真地看着南孙,“没经过你同意,太贸然了。”
说对不起的时候如果在笑必定会被认为很不诚心,但是朱锁锁有种特殊的魅力,会让人以为她在很认真地道歉。
南孙淡然一笑,“其实你不必要和我道歉,毕竟没做错什么。”
锁锁一笑,“也是。”
学校传播消息最快的地方莫过于女厕所,南孙一边洗手一边听几个女生议论锁锁。一个女孩子多看她几眼,似乎觉得眼熟,“哎,你是不是朱锁锁的同桌哦。”
“我是。”南孙关好水龙头,不想继续话题。
女生不依不饶地拉住她手臂,眼睛亮闪闪,“那你知不知道她原来在初中交过很多男朋友的,每一个都好帅气。”说到这里又撇嘴,“不过她一点都不知道珍惜,伤人心的哦。”
听得出她在很努力发出软糯可爱的声音,可惜在南孙自小受普通话和老太太的地道方言熏陶,实在欣赏不来故作姿态的骄矜。更何况南孙不喜欢背后议论人,一甩手,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和自己无关。
至于锁锁的男朋友有几个,自己更不会感兴趣。
南孙不过去洗手间片刻功夫,教室后门口已经挤满男生,都是慕名为锁锁而来的人。
然而锁锁趴在桌上犯困,并不知道自己正在招蜂引蝶。
“美女,能帮忙把这个放在锁锁桌上吗?”
“对啊,也帮我把这个放过去呗。”
“还有我的,我的。”
一群人蜂拥而上,不管南孙是否同意,冒着热气的奶茶豆浆和各种小食就被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
南孙有气无力地反驳,“哎,我拿不下,别给我啦,你们怎么不自己给。”她一时十分狼狈。
终于有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在众人散去后把一提蟹粉小笼白羞涩递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同学,锁锁一定吃不完,这个就给你吧。”
“我不用的。”南孙抬起膝盖顶一下快要滑落的纸包,下意识拒绝。然而他不由分说地把小笼包挂在自己手上,红着脸跑了,比兔子还快。
南孙望着他的白衬衫背影叹气,一早上遇见的不是猪崽就是小白兔,朱锁锁身边都是奇葩。
锁锁是被热气蒸醒的。
醒来看见南孙在看课本,桌上是饕餮盛宴。
“食堂都没你这么丰盛。”锁锁打了个呵欠,伸手摆弄塑料袋。翻出一张粉红色字条,七扭八歪的字写着,“给我最亲爱的锁锁。”
“都是给你的。”南孙不动声色地翻了一页书,“快点拿走。”
锁锁夸张扶额,“我,这也吃不了啊。”
她动手将一堆早餐拎到自己桌上,一张张翻字条,粉红色或玫红色,配上丑丑的字,锁锁看过去,嘴角越来越向上,看罢将字条揉在一起丢进桌洞。南孙瞧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料想不是第一次做,皱眉道,“人家是好意,总该把字条留下。”
锁锁拎起一大包早餐,拎在手里晃了晃,“如果每次都留下,我觉得自己大概可以靠回收废纸白手起家。”
她走路永远有骄傲的声音。
虽然学校不允许穿高跟鞋,但没人能阻挠锁锁在板鞋中加一层增高垫,她就这么摇曳生姿地走出教室,南孙终于得已把课本平摊在桌上,触手尚有食物的余温。
“老师好,那个,我是朱锁锁。”她把五六份早餐一股脑儿放在林柏森办公桌上,看得他一头雾水。
林柏森将眼睛重新戴好,规整领带,严肃地咳一声,“朱同学,有什么事吗?”
他其实记得这个学生,昨天穿得扎眼,自己还为此伤神十分钟。
“自习太早了,觉得您可能没来得及吃早饭,我正好多买了一些,和同学们吃不掉,拿来给老师们。”锁锁说得乖巧和善,露出好学生最常见的标准微笑。
林柏森还没来得及拒绝,几个年轻老师便围上来瓜分殆尽,“那就先谢谢锁锁。”
锁锁俏皮把手背在身后附和卖乖,“早点而已嘛,不值什么的,老师们吃的开心上课也有动力呀。”
“谢谢朱同学,你先回教室吧。”几位年轻老师先下手为强,林柏森不好说同事间的不是,也取了一份盒饭,板正脸上终于挤出一点笑容。不过他大概不常笑,这笑容便滑稽僵硬。
“林柏森。”锁锁回来之后一直在念班主任的名字,“哎,你说他是不是命中缺木。”锁锁咬着手指甲,十分认真地想这个问题。
“不知道。”南孙瞥一眼她的指甲,是可以在老师眼皮底下蒙混过关的柔粉色。
“估计是木太多了,人也和木头一样。”她想着忽然笑起来,神秘兮兮道,“不过他一会儿进教室的时候大概心情会好。”
南孙不懂她的意思,也没等来她的解释,只眼见林柏森进教室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阴得能挤出水。
锁锁有恃无恐地在课本上乱画,给所有插图添彩,冷不丁被林柏森叫起来念课文,脚下轻轻一踢南孙,板起书来挡住脸,“到哪儿了?”
“第六段。”南孙低声说。
锁锁一开口就被林柏森打断,“朱锁锁,你究竟听不听课的。”
林柏森的脸在众人注视中逐渐涨成猪肝色,两条短眉毛一抖一抖,金框镜滑下鼻梁,十分滑稽。
锁锁不明所以,睨一眼南孙。南孙同样莫名,往前翻书瞧见角落里零散两句对白,才知道自己标错段落,心中一跳,还没来得及补救,前排男生悄悄回头,“是第七段。”
锁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趁林柏森雷霆之怒发作前把课文一口气念完。
锁锁松口气坐下时,南孙心中惴惴不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标错段落了。”
“不是你道歉就是我道歉,咱俩是什么孽缘。”锁锁没看她故意展过来的书,不满地哼一声,“这老头,怎么气性这么大,吃人嘴软的道理一点不懂。”
“那些吃的你拿去给老师了。”南孙低声说。
“不然呢,你以为我丢垃圾桶了?浪费是原罪,食物是,美貌也是。”她说着狡黠地眨眼睛。
下课时又有男生找锁锁。
“锁锁,锁锁,我给你带的早饭好不好吃?我今早五点就起来给你准备早饭了,这次米饭上的字是番茄酱,如果你不喜欢吃酸的,下次也可以给你换甜沙拉。”
锁锁和南孙要去课间操,一路听男生啰啰嗦嗦,嗯嗯啊啊地点头,忽然问道,“字,什么字?”
“我最爱的锁锁。”男生一愣,“还有番茄爱心。”
锁锁瞬间明白事情原委。
南孙旁听完整个故事,终于没忍住笑这个戏剧化结尾,扑哧笑出声来。
“锁锁,你没有吃我的爱心早餐吗?”男生还在继续追问。
“我也不知道。”锁锁无力一笑,摆手道,“如果你想知道它有没有被消化掉,可以直接去问林柏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