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锁不好说蒋家长辈的不是，又心疼南孙的境遇，安慰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南孙见她欲言又止，“怎么了？”
锁锁轻叹一口气，低下头去看自己潦草笔迹，“不如换个角度想，至少你还算衣食无忧，等到高中毕业离开家，一切就会好起来。”
南孙目光憧憬，话题一转说起一桩与她们有关的新鲜事。
原来是今早广播中通告市作文比赛的获奖情况，玉成一向以理科竞赛项目见长，作文奖少有斩获，这届作文竞赛的成绩却出人意料地好，尤其是陆源，取得唯一一个特等奖，作品已经被一家青年杂志社选用，准备刊登。
主任对陆源格外满意，让他亲口在广播里宣读获奖情况。南孙听到他一本正经念出陆源二字，竟惊异于他的镇定和坦然，能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接纳得如此无愧，实在算一种本事。
“林老师，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不知道方不方便。”陆源在去往办公室的必经之路上拦住林柏森。
“哦，可以。”他疲惫地点点头。
自从上次傅妍在学校大闹一场，而最终又碍于没有证据不了了之后，她便觉得颜面大失，对林柏森更多冷嘲热讽，连牌友也常受她脸色，渐渐不肯上门。她无人消遣，便莫名大哭大闹，挥霍无度。昨晚她纠结一帮新人在楼下搓麻将，足足闹了一宿，天亮才罢休。众人散去，客厅里满是酒瓶烟头。
林柏森被如影随形的麻将声吵了一整夜，翻来覆去不得安眠，这会儿神思混沌，竟好似全忘了面前这个学生是谁。跟他走到一边，犹自糊涂，“你要问什么？”
“老师，上次作文的事儿，结果出来了。这是稿费，我就不收了。”陆源瞥了一眼四下无人，才笑着递过一个作业本儿，林柏森一模，千把块的模样。
他的确有点儿想收。
傅妍一直没有工作，这么多年不过仗着家底坐吃山空。从前他们各自分账，然而她最近疯得厉害，输了钱就到他口袋里拿，自己靠着死工资不免捉襟见肘。
是稿费，也是封口费，他在心底掂量一下，接过本子，却还端着自己的架子，冷冰冰的口气，“晚报的采访你认真准备吧，我不会乱说。”
陆源笑了笑，“我知道，老师一向说话算话。”
锁锁学习有些心不在焉，总惦记江扬，可他最近似乎忙得连回消息的时间也没有，有时隔天才能回一两个短句，大多是报平安的话。
有时只有三个字，我还好。
还好，就是不是很好的意思，锁锁在心底把他的辛苦无限放大，几乎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林柏森因为家里情况不好，对学校的事难免不够上心。于是班级纪律全靠自觉，下课时热闹如菜市场，尤其蒋峥上课补眠，下课撒欢儿，背着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一把吉他在座位上乱唱。
锁锁看着他一头卷曲的头发，脑海中只蹦出四个字。
哗众取宠。
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这样一个人很酷，她无聊地戳着草稿纸，内心惊讶于自己的成长速度。
蒋峥唱到一半，忽然放下吉他，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一敛头发，“我要去参加星光璀璨。”
锁锁呛一口水，不正是被自己推掉的节目。
蒋峥以为锁锁不相信，孩子气地打赌，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一定能通过海选。
锁锁笑意盈盈，“好，到时去现场给你加油。”
“你不会还没放弃那个念头吧。”南孙听说锁锁要去选秀现场，立刻问道。
“没有，我和江扬商量过了，他觉得太占用时间，就不想去了。”
南孙立刻不满，“所以还是江扬比较重要。”
锁锁贴着南孙的肩膀，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赔罪，“主要是想每天都见到你嘛。”
南孙受不住这股黏糊劲儿，把她的头扳过去，忍不住扑哧笑了，“我才不信呢。”
“不去参赛，去比赛现场玩儿一圈看看总行吧，陪我一块去呗，我买票。”锁锁哀求。
“那就去看看吧。”南孙终于同意。
选秀现场定在影视拍摄基地的一个演播厅。锁锁瞒着江扬来现场，不好向他开口，又不舍得让南孙坐在后排看人头，一咬牙买了两张前排的票，钱包顿时空空如也。
锁锁买了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陈瑜也许会坐前排的可能性。所以当天便打扮得格外低调，还特意戴了一顶鸭舌帽。
然而和南孙凭票找到位置，刚坐下来准备节目开场，身边便走过来一个人，扬手掀开她的帽子，“好久不见。”
南孙不明所以，看着面前举止轻佻的英俊男人，直觉他和锁锁认识，轻捏一下她的手心，低声问，“谁啊？”
锁锁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一个朋友，陈老师，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陈章笑了笑，把帽子丢在她怀里。在锁锁旁边的位置坐下，看向舞台，“是挺巧。”
“您的位置在这儿？”锁锁不禁皱眉。
“是这儿。”他笑了笑，低头揪掉衬衫上的泡沫屑，“刚从后台过来，身上有点儿脏，别介意。”
他今天穿得随和，牛仔裤搭衬衫，蓝白色清清爽爽，看起来倒像适合选秀的人。
南孙心里笃定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但不敢多想，怀疑的眼光不住看过去，偏偏锁锁又不方便解释。
陈章注意到她的眼神，主动说，“我是陈瑜的哥哥，他之前在奶茶店见过你们。”
一句话说中关窍，南孙霎间想到锁锁那晚的匆忙消失，应该是私下去见他和陈瑜。
锁锁生怕南孙生气，握住她的手就要解释，委屈道，“我人已经在这儿了。”
她跟着江扬学明白欲说还休的道理，言下之意不论外人说了什么，自己都没答应，今天来看个热闹就算把事情揭过。
进退得宜，分寸得当，南孙没办法怪她，只能瞪了她一眼，怪她不肯说实话。
虽然是个海选，办得还算有模有样，极好看的一个主持人拖着礼裙报场，或许私下给了好处，台词冗长无趣，还硬是让她声情并茂地念了七八分钟，摄像盯着白花花的一张脸纹丝不动，给足了镜头。
因为陈章在身边，锁锁总觉得如坐针毡，和南孙发短信商量中场休息就离开。反观陈章一派悠闲，手里捻着一包葡萄干，翘二郎腿不紧不慢地吃着。
不知道来参加海选的是不是在背后都找到了靠山，才艺一个不如一个，锁锁看得兴味寡淡，倒是南孙笑说看起来蒋峥还算有点希望。
她跟着附和几句，忽然看到舞台上走出一个人，学生模样看着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南孙也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两人回想许久，才知道这是陆源的那个小女朋友，笑起来甜甜的，一边一个酒窝。
“她小提琴拉得还不错。”南孙中肯评价。
“你们的同学？”陈章忽然插嘴。
“在一个学校，不知道名字。”锁锁回答，一边默念他不要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
好在陈章没再多说，饶有兴致地看节目。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问道，“要不要我打个招呼，让她晋级？”
两人被他的心血来潮吓了一跳，南孙不知他身份，吃惊地看着锁锁，意思在问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锁锁叫苦不迭，连忙摆手，“不用了。”
好在小提琴在一群歪瓜裂枣中水平尚可，四个评委三个绿灯，险险通过。
南孙问，“蒋峥是几号？”
锁锁看了一下短信，“快到了。”
蒋峥还是那个傻小子，来参加节目也没注意着装，穿着卫衣背着吉他，好似四处走江湖的民谣歌手。自个儿拖一把高脚凳上场，还没开始表演就惹得评委笑出声来。
“大家好，我今天带来的是吉他弹唱，《后来》。”
他坐在红色的高脚凳上，随便拨了几个音，认真地唱起来。
虽然听得出他尽力准备，但发挥一如既往地稳定，每个音都在调上，但还是可以用简单的不好听三个字概括。
南孙往前探了探身子，像看评委的表情，奈何视角有限，只能看到其中一个人不耐烦地转着笔，然后不耐烦地啪一声按铃终止表演。
比赛逐渐进行，评委为数不多的耐心也被消磨干净，话说得不客气，意思明确，表示他没有唱歌的天分。
蒋峥站在光源之下，舞台中心，满腔热情被浇了冷水，从前在酒吧里唱歌有人顶着，没受过这份儿委屈，嘴一瘪，差点儿在台上哭出来，底下一片嬉笑声，都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锁锁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拖着凳子下去，忽然就设身处地地考虑起来，暗暗庆幸自己没答应陈章，不过是海选就要受人奚落，要是真被他拐进火坑，不被唾沫星子淹了才怪。
南孙也是这个意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幸好你没来。”
锁锁低头给他发了消息，安慰他没事，评委们都不识货。
手指停在发送键上许久，她想了想，还是这么违心地说了。
陈章瞥见手机上的内容，忍不住笑，“人要学会面对现实。”
锁锁没说话，正好现场导演说到休息时间，锁锁找到机会，便拉着南孙离开。
走出令人窒息的演播厅，光线陡然明亮起来。离开陈章的注视，锁锁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南孙却还惦记陈章，“刚才那个人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么大口气？”
锁锁烦躁地甩了一下手提包，“我也不清楚，估计是节目的投资商，本来还像让我参加节目，但是被我拒绝了。”
“以后这种事不许不告诉我，你自己去见他，万一出事怎么办。”南孙的口气忽然严肃。
“好啦，我没故意瞒着你，就是……”锁锁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是……我当时也没想好，脑子一热就去了，后来江扬去接我，也没被他们怎么样。”
锁锁连忙转移话题，一指路边的奶茶店，“小的知错了，给你赔罪还不成吗？”
南孙勉为其难地答应。
等奶茶的时光闲聊，锁锁一边跟南孙说着刚才的节目，一边看江扬的消息。
“我得出趟差，最近可能不方便回你电话。”
“又出差。”锁锁一撇嘴，把手机扔在桌上，转而又不放心，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敲消息，“去哪儿？几天回来？”
“意大利，一周。”消息很快回复，但简洁到不能再简洁。
锁锁知道再问也没回音，咬着吸管闷闷不乐意。
“江扬不在，你不如去他工作室问问看，我记得他前不久才出国，出差的频率确实有点高。”南孙听锁锁抱怨过一两次，看她这副表情也明白大半，心想虽说拿人手软，但总要帮锁锁问个明白。
“真的可以吗？”锁锁对江扬总是有一分犹豫。
“对啊，干嘛不去，你上次都在他们工作室的朋友面前露过面啦。”听锁锁不确定的口气，南孙越发坚定，“下午就去，我和你一起。”
“好吧。”锁锁心底总是有疑影，和南孙一起，便有了胆量。
江扬的工作室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他租了一栋三层小楼。虽然在市中心，但位置极佳，闹中取静，平日工作根本不受打扰。
两人一进门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子来招待，客气道，“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有预约的摄影师吗？”
锁锁想了想，“请问郑正在吗？”
“在的。”她请锁锁和南孙在客厅稍等，自己上楼去找郑正。
南孙的小姨学建筑出身，南孙和她见面不多，但耳濡目染，对相关的室内设计很感兴趣。她是第一次来江扬的工作室，忍不住四处打量，无论是整体格局还是细节处的相框材质，甚至搭配的花草，都可见被精心安排。
“江扬真的在这里花了很大心血。”她不禁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