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你并不是所有人中最合适的人选，但的确是让我最感到……。”陈章一时语塞，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合适的词语，浓眉深深皱起，“有趣。”
“有趣。”他笃定地重复道，“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特质，公众人物不过是又团队将这些特质放大，从而迎合特定的受众群体。当然也有不少长相具有亲和力的人，观众缘会不错——但你显然不是这类人。”陈章直白地补充。
他轻轻扣着下巴打量锁锁，“现在的人大多被包装过度，容易造成观众的审美疲倦。”他讲得有些口干，喝一大口水继续道，“而你不一样，你的长相太锐利了，就像冷不防刺出来的一把剑，很美，很嚣张，总有人钟爱这样的效果。”
锁锁知道他所说大多是实话，但不能确定其中有几分假。
最高超的骗术往往把话说得真假交错，连编造者也容易深陷其中。
陈瑜殷勤递过宣传单，“过几天节目组会举办海选活动，你如果答应，可以直接跳过这个环节，我们会安排好一切后续事情。”
锁锁看着那张五彩斑斓的宣传单，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万种念头。
反正离正式的海选日期还有一个星期，不妨先答应，其他事情，就等以后再考虑吧。
锁锁这样想着，缓缓抬起手。
“陈瑜。”
包厢门被砰地一声甩开，江扬沉着脸站在门口，一向从容镇定的人此时头发凌乱，胸口起伏不定。
锁锁不知怎的心中一紧，立刻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像个犯错的孩子，止不住口气中的愧疚，低声说，“江扬。”
江扬几步上前拽住锁锁的手腕，颇不耐烦道，“跟我回去。”
“江扬，锁锁的事情她自己能做主，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来干涉吧。”陈瑜挑衅似的看着他，吹一声口哨，“是不是？锁锁。”
江扬几乎硬生生把锁锁拖出位置，也没看她一眼，好似前几天那个温柔和气的人并不是他。
“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不劳外人操心。”
“江扬，放手啊江扬，弄疼我了。”江扬却好似完全听不见锁锁的求告，一路把她拖出餐厅，甩进自己的车里。
他从另一侧钻来，目光阴骘，忽然重重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谁让你来见他的？”
锁锁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立刻不甘示弱地吼道，“我难道连见人的自由也没有吗？”
她直视着江扬怒不可遏的目光，那种眼神她并不陌生，就在几个星期之前，顾子伊也是这样看着她的。
她恨恨地揉着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刚才江扬好像失去了全部神志，让她怀疑自己的腕骨就要被捏碎。
“朱锁锁，你不就是喜欢钱吗？喜欢那些你爱得死去活来却又买不起的衣服首饰，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喜欢看一个又一个男人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还沾沾自得的嘴脸，朱锁锁，你不就是喜欢这些吗？”江扬一口气说尽，好像要把所有的不满一起发泄出来。
锁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气得嘴唇微抖，反而刻薄地笑起来，“所以逢场作戏这么久，终于舍得说出来了是吗？”
她在故意恶心江扬。
“在你眼里，一个出身不好，然而相貌出众的女孩，就天生该是这种人，对吧。”锁锁凄凉地笑了一下，别过耳鬓的碎发，“那恭喜你认清真相，我朱锁锁，向来如此。”
她抬手就要去开车门，然而江扬的反应更快，咔哒一声落锁，彻底封闭这个狭小的空间。
“我不是。”他慌忙地重复，“我……不是。”
话已经说尽，他把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
江扬瞥见她手腕上的痕迹，一番怒气堵在心口，却又舍不得再向她发脾气，只垂下头，懊恼地将头发揉得乱糟糟，半响才说，“你知不知道陈瑜是什么人？”
锁锁见他埋头在手臂中，一副自责无奈的模样，心中一软，“怎么，你跟他很熟悉吗？”
“不过是一个替投资者物色玩物的小马仔而已，锁锁，你差一点就被骗了。”江扬握住她的手，爱惜地抚摸自己留下的伤痕，“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从郑正那里听说陈瑜要到你的号码，我又找不到你，太担心了，好害怕你会落到他们手里。”
锁锁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早就没想过陈瑜会是什么好人，来见面也不过希望各取所需，但只真正从江扬口中听到对陈瑜的评价，想起刚才在包厢里的事，还是有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忽然有一丝温热湿/润的液体淌进自己手心，她鼻尖一酸，伸手将他的头颅抱进怀里，轻轻地安慰着，“我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承认错误还不行吗？下次不会这样了，到哪里都给你报备，好不好？”
“对不起，锁锁。”他忽然哽咽，“我只是太害怕你受到伤害，太害怕失去你了。”他不住吻着红痕，声音脆弱低微，“锁锁，是我一时冲动，那些话都是我胡说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没怪过你，是我让你担心了。”锁锁轻轻拍着他泛红的耳朵，“别难过了。”
“锁锁，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只要你别离开我，别掉进陈瑜的陷阱，别去趟别有用心的人搅浑的一滩水。我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锁锁。”
这是江扬第二次在她面前表露出自己最软弱的一面，她无法抗拒。
那天晚上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反反复复回想着江扬祈求的模样，像一个害怕被丢弃的小孩子，彷徨无助。
暗夜中手机铃声响动，锁锁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陈瑜两个字，果断按下红键。
都不重要了。
当总是一副风轻云淡模样的江扬为为她失控时，他所脱口而出的一切恶意都可以在她心上一笔勾销了。
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而变得不像自己，不正是动情的意义吗？
锁锁把头埋进被子，贪婪呼吸着密闭空间中为数不多的空气，好像一只搁浅鱼儿在海滩上最后的挣扎，在心口疼到无法克制的一刻，她猛然抬起头，大片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险死还生般的刺激。
就像这样重新开始，锁锁想，有关陈瑜的一切都过去了。
那边被挂电话的陈瑜握着手机不敢置信，“她竟然挂掉了？”
陈章瘫坐在地上开了酒，对着瓶口往胃里倒。他酒量出奇地好，口齿清晰地笑着说，“不来就不来，反正还有那么多愿意的人。”
“她那么爱钱的一个人，怎么会放过一举成名的大好机会？”陈瑜闷闷地喝了一口酒，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么大的小孩儿，看一点儿眼界之外的东西都觉得珍贵。尤其是遇上江扬。”陈章扑哧笑了，“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说起话来半真半假，一会儿让人觉得他高不可攀，一会儿又让人觉得他委屈可怜。像朱锁锁那种同情心泛滥的人才抵挡不住这种诱惑。”
“那咱们要不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让锁锁看清江扬的真面目。她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就这么被江扬拉回去，我可不甘心。”陈瑜哝咕道。
“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她已经被江扬驯得服帖，快要没有任何野心啦。”陈章一指他的手机，“正说呢，他就到了。”
陈瑜接通电话打开免提，大剌剌地喊道，“江扬，你不是都把人带走了，还打电话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好似结过一层霜，冷得骇人，“以后别再打扰朱锁锁，她不会参加什么破节目。”
“你懂什么？这是多好的机会。”陈瑜不满地叫嚷道。
“把电话给我。”陈章不忍再看他毫无逻辑地反驳下去。
“江扬。”他清了清喉咙，“她参加节目的确会牺牲时间，但如果她成功出道，事业腾飞，对你的工作室大有裨益。你的工作室运营也需要成本，没什么人会因为虚无缥缈的梦想而丢掉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江扬哼一声，“你并不了解我。”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艺术家和一个投资者的谈判，但陈章惯于看到自己猎物的另外一面，他缓缓晃动瓶中红褐色的酒液，吃吃地笑起来，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我听陈瑜说起过你，很讲求生活品质的一个人，刚刚展露锋芒的工作室即使成绩斐然，也不足以支撑你的日常花销吧，何况，还有锁锁。”
江扬手上青筋毕现，克制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事情真相是怎样？但我知道他本来不应该是这样。”陈章说完这句话，没有等江扬回复便挂断，把手机丢在一旁，继续醉生梦死。
陈瑜看他闭上眼睛，默默捡起手机，给锁锁编辑一条短信——会一直等你到海选结束。
锁锁并没看见这条消息。
她从睡梦中醒来匆匆抓起手机去上学，江扬开车等在楼下，“给你带了早饭。”
锁锁欢呼，“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家店的烧卖。”
“上车吧。”江扬替她拉开车门，“不然就迟到了。”
锁锁走得匆忙，书包拉链只拉了一半，手里抱着早饭手忙脚乱，不留神就把东西洒掉。
“先吃东西，我帮你捡。”江扬替她把课本和试卷收拾好，最后在座位下找到手机，不动声色地删除了陈瑜的短信，然后故作无事地把书包放在后座，温柔地笑着，“慢点吃，袋子里有豆浆。”
“知道了。”锁锁啊呜咬下一大口烧卖，眼神明亮盯着车窗前方，“快点开车吧，不然堵在路上就迟到啦。”
纵然江扬抄了近路，锁锁还是差点迟到，一溜烟从教室后门钻进来，小跑坐在位置上。
蒙混过早读，南孙要和她一起分早饭，却见锁锁支着额笑得一脸灿烂，“我吃过啦。”
南孙一见她的表情就明白，“江扬送你来的？”
“对呀。”锁锁得意道。
秦漱柳在黑板上写下今天要收的作业，锁锁只扫了一眼就惊慌失措，“我为什么不记得今天要交作文？”
“老师昨天下课说的，我本来想问你有没有记下来，想起你昨天晚上不在家，大概没时间，就忘记了。”南孙想了想，“你还是快点补作业吧，上课之前或许来得及。”
锁锁叹了口气，深觉报应在自己身上总是实现得太快。
“你说林柏森会不会离婚？”锁锁一边补作业一边八卦。
如果感情不能一直像瀑布一样飞流激荡，至少可以像湖泊平淡宁静。而像林柏森和傅妍一般过成一对仇家，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
“婚姻本来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南孙想到自己的父母，不由得苦笑，“或许为了钱，或许为了孩子，甚至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亏欠和过失，总有不得不在一起的理由。”
锁锁好似听懂了，埋下头去奋笔疾书。
南孙忽然问，“你和江扬会结婚吗？”
“也许吧。”锁锁想了想，随口道。
“为什么不结婚？”南孙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感情最终的归宿不就是婚姻吗？到时候你可以从骆家搬出来，过自己的生活。”
“不结婚也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只要租得起房子。”锁锁说得理所当然，“你听起来似乎有点期待结婚。”
“我有点儿想离开家了。”南孙的语气忽然低落。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锁锁察觉到她的不安。
南孙很少在锁锁面前提起家里的事情，一大早将这个话题牵扯出来，不免有些灰心丧意，“不是什么大事，总归是为了钱。”
“我奶奶那个人你也清楚，对女儿呢还算怜惜，不过骨子里看重儿子。一个屋檐下住着，我倒是要被防着谋夺家产。”她没什么胃口地搅着粥，“失望罢了，能有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