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森的话击碎她最后一丝防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子伊动了动喉咙，手臂仿佛年久失修的机械，每一分动作都无比凝滞和僵硬。
直到把手机递出去，她紧紧抿住嘴唇，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她站在舞台上，看向场中的每一个人，所有目光集中在主任手中，平日最亲近的同学，他们眼中闪动的好奇的光芒已经成了刺向她最锋利的剑。林柏森镇定自持，宛如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事实并非如此，她想。
草稿箱里最后一条短信还没有删除，只此一句，足够将她打入地狱。
老师，下午去你办公室拿剧本可以吗？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有一生那么漫长。
主任推了推眼镜，面色肃然，“这个短信呐，我也看过了，的确，和林老师的没有差别。”他说着转向傅妍，“更没有什么不当之处，这件事，完全是一场误会。”
傅妍不肯相信，劈手夺过手机仔细翻看一遍，的确和主任所说如出一辙，“这不可能。”她依旧不肯相信事实，失声尖叫道，“那他最近怎么每天都不能按时回家？”
“我早就解释过了，是月考的审题任务需要加班。”林柏森面色不豫地拿过手机，仿佛再看她一眼都觉难堪。他缓步走向顾子伊，将手机交到她手里，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吓坏了吧，没事，都是误会。”
顾子伊眼神中恐惧未散，磕磕巴巴地谢了他。
主任背起手一咳嗽，“林老师说的月考确有其事，林太太的确多虑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就让学生们继续排练，咱们先出去吧。”
傅妍来时气势十足，如今见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自己身上，更是恼羞成怒，冲到顾子伊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傅妍，你干什么？别吓坏学生。”林柏森怕她一时冲动伤到顾子伊，立刻拦住她，低声怒吼道，“要闹就回家去闹，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你也知道丢人现眼。”这个词仿佛一柄利剑，刺穿了她所有的坚持，傅妍的思绪再也不受控制，就要把自己心中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整个人形同泼妇，紧紧揪住林柏森的衣领，“她有名字，那你为什么不敢备注他的名字，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学生，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学生，若不是你心虚，怎么胆小至此。”
“你够了。”林柏森脸色涨红，紧盯着傅妍，迸发出全部的力气将傅妍甩开。此时的他气喘吁吁，白衬衫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全无平日的威严风度。他整了整领口，看着在跌在地上哭喊不止的傅妍，只觉周围目光十分刺眼，今日一闹，他在学生全无形象地位可言。想到这里，他烦躁地叹了口气，低头走到主任身边，“今天的排练就先到这里吧。”
主任连忙把一群学生都叫去了办公室。顾子伊看着一塌糊涂的局面，周身好似坠入寒冰，有关外界的一切讯息不听不看，外面骄阳正好，她却觉刺骨寒冷。
她走在一群人最后，忍不住看向舞台下的闹剧，林柏森却躲开了她询问的目光，只呆呆靠在座位上，微胖的手无力下垂，用尽了全部力气。
“走吧。”锁锁见她不愿离开，抬手拉住她，低声催促道，“主任在等着。”
她便跟着所有人，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了。
主任把所有人叮嘱一遍，今天的事不许乱说。各自唯唯诺诺地点了头，一齐哄散开。
主任说，“朱锁锁是吧，先去医务室处理一下。顾子伊留一下，我有话单独说。”
那一巴掌的后劲儿不小，锁锁脸上现在还火/辣辣地疼，好容易离开主任的实现，忍不住嘶一口凉气，“下手真狠。”
南孙心疼道，“都肿了，也不知道今天医务室有没有人在。”
锁锁不敢大声说话，怕牵动伤口，全靠一条舌头动作，含糊不清说，“先去看看吧。”
锁锁捂着左脸好奇：“你说，主任到底发现顾子伊的事情没有？林柏森倒像没事人一样。”
南孙却一心放在她的伤口上，“别想了，先去医务室吧。”
两人还担心今天是周末，医务室没有人，一进门却见李医生背对着大门，正在画板上涂涂抹抹。
他画得专注，全然不知道锁锁和南孙什么时候进来，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手中画笔一抖，扯出一道污笔，他心疼地顿时喊出声来，“谁啊。”
“李医生，是我们。”南孙挽着锁锁，“抱歉弄脏你的画。”
他正要发作，却见锁锁捂着大半张脸，连忙放下笔站起身来，“这是怎么了？”
南孙不好在背后说林老师的家事，毕竟也不光彩，只说是同学之间打架误伤，敷衍过去。
李医生无奈地笑了，递给锁锁一个冰袋，仔细看了一眼清晰的手印，“不是同学吧。”
“你怎么知道。”锁锁讶然出声，脸上立刻一痛，忙把冰袋敷上去，撅起嘴，“你是神算子么？”
李医生大笑，“我可不是神算子，不过哪个同学手指上会戴戒指呢？”
两人恍然，南孙想起手印上一道清晰戒痕，感慨李医生观察细致，“不愧是美术生。”
“让我猜猜，是不是林老师的妻子。”李医生坐在椅子上翘着两条长腿，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是吧，这你也能猜到。”
若说刚才是巧合，这便有些不可思议了。南孙和锁锁大为好奇，追问他如何知道。
李医生夸张地举起手臂，比划了一个水桶模样，“谁不知道林老师的妻子一个顶两个呀。”
这话把锁锁和南孙逗得大笑，把方才的不愉快尽数抛在脑后。
李医生见两人都笑够了，这才缓缓道来，原来在锁锁和南孙未入学之前，傅妍便已经因为怀疑林柏森和女学生的关系在校外闹过一次，此事在玉成穿得有模有样，闹得林柏森有一段时间极其抬不起头来。后来时过境迁，这件事才渐渐从人们的脑海中淡去，只是偶尔仍然会有人说起。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说中了。”李医生揉了揉肩膀，笑道，“这个肥肥的巴掌印也只能想到傅妍了。”
南孙说，“听起来你好像对林老师很熟悉。”
“都是捕风捉影的话，闲来无事听个乐趣。”他走到画板前坐下，用笔杆儿不紧不慢地敲着下巴，边想着如何弥补败笔，边和锁锁南孙闲话，“听说林老师的妻子是本地人，家境不错，林老师呢当年为了能留在上海和她结婚，后来却后悔了，夫妻两人一直不睦。”
不过是这个城市中众多年轻人的一个缩影，这样寻常的故事，锁锁和南孙自小听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兴致大减，竟说起他的画儿来。
粉雾丛生，树林荫翳，一切都好似陷入亦真亦幻的梦境。南孙被这幅画所迷住，忍不住站近前去看，忍不住指着他错笔处，“不如添一只白色的鸟儿。”
“确实可以。”李医生恍然，立刻动手修补。
“今天没有学生，你怎么也在这儿？怎么，学校有加班费？”锁锁常来，和他说话也没了顾忌，便随意许多。
“家里呆得气闷，在学校散散心。”他手上动作不停，一只白色的鸟儿很快成型，构图看上去倒比原来饱满许多。
“气闷，莫不是李太太也像林师母一样，威力无穷么？”锁锁坏坏地调侃。
李医生拿捏起腔调，“不敢不敢，鄙人未婚。”
顾子伊在主任把手机还回自己，看清空无一物的草稿箱时，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一切了。
她跟着主任进了办公室，军姿一般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背后已经爬满冷汗，连呼吸也小心翼翼，更不敢说一句话，生怕平素一贯严厉的主任顷刻间变了脸色，将事情捅给家长。
“坐吧。”他难得和气地说。
顾子伊只得坐下，但占了三分之一的座位，后背挺得笔直，目光却不敢直视面前这个人。
“林老师呢，的确是个很有才华的老师。”主任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微微笑着，“先喝口水吧，今天的确是吓到你了。”
“谢谢主任。”她嘴上这么说着，却只把纸杯捧在手里，即使烫得手心微红，也不肯放手。
她现在握住什么，都可以当作救命稻草了，她想。
“即使你师母脾气不好，也是陪他走过十几年的人。对于林老师，你当然可以崇拜他，敬重他，但是他毕竟是你的老师，只能照管你的学习，至于其他事情，多和父母、同学交流，总会找到疏解的办法。”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正因为这份体谅，才让她鼻尖一酸，忍不住想哭出来。可她最后只是强迫自己点点头，喑哑出声，“主任，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分寸的。”
主任两手交握，忽然一叹气，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别担心，事情总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