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是太伤心了。”南孙安慰道。
锁锁嗤笑一声,伸手飞快勾一下她的下巴,眯着眼睛的样子颇有几分轻佻意味,“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一直伤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片伤心地,自己严防死守,不许旁人轻易观看。因此大多数人口中的感同身受,也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南孙心想这话并不是全无道理,自己若是同锁锁说起家里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恐怕她也不能全然理解。想到这里,她微微撅起嘴巴,替自己十分委屈。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带你出去玩儿怎么样?”锁锁一跃而起,打开墙角衣柜,雀跃道,“来帮我……”
“帮你什么?”南孙的思绪被锁锁突如其来的热情打断,追问自己没听清的后半句。
锁锁翻动衣服的手僵住片刻,转身笑笑,“没什么,要不我穿这件吧。”
是那条黑裙子。
“这条你前几天穿过了呀。”南孙随口道,目光越过锁锁看向衣柜中的五颜六色,“要不要换一件?”
“啊,穿过吗?”锁锁握住衣架的手没有动作,笑容不变,“我都忘记了。”
南孙讶然,“原来你都不记得,是开学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她说着走到衣柜面前,满眼浓郁色彩,宛如油画调色盘,打量半响笃定道,“你的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
锁锁偏头倚在衣柜,“所以蒋小姐有什么建议吗?”
“那还是选这件好了。”南孙一指门外,“你先换衣服,我出去等你。”
舅妈屈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津津有味地吃芒果,见南孙出来,热情迎上前,“丫头怎么出来了,快过来坐。”
南孙面对如此盛情略有拘谨,“锁锁在换衣服,我出来等一下。”
“啊呦,怎么又要换衣服,你在里面等就好了呀,怎么能让客人出来。”舅妈亲昵地挽住南孙手臂上下打量。南孙知道她并无恶意,然而面对她的目光还是十分不适。
“果然我们锁锁好看,交的朋友也好看,打扮又讲究,一看呀,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舅妈神色十分满意,好似在挑儿媳,果不其然,下一句直指佳明,“哎,这是我儿子骆佳明,你们也认识一下。”
骆佳明瞥一眼锁锁紧闭的房门,敷衍地同南孙打招呼,“你和锁锁要出去吗?”
“是啊,南孙不常到这边来,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锁锁换好衣服出门,“舅妈,我们不会太晚回来的。”
“去吧去吧,小姑娘一起说说话,我们老人家就不干涉啦。”舅妈笑得随和。
“你们要去哪里,晚上不安全,我送你们吧。”骆佳明忧心忡忡。
“谢谢,不过我叔叔的车就停在巷口,他送我们去就好。”南孙知道锁锁不想骆佳明在一旁令自己束手束脚,礼貌回绝佳明的提议。
“那应该是家里的司机师傅吧,南孙可真是好福气哟。”还未等佳明反驳,舅妈已经喜笑颜开,“那你们快去吧,早去早回。”
“舅妈,那我们走啦。”锁锁得到准许,忙不迭拉着南孙逃离。
“所以我们要去哪儿?”南孙忍不住问。
“去一个,你可能从来没去过的地方。”锁锁不肯透露,只欢快地打一个响指,“不过去了你就会发现其实很有趣。”
“就是……酒吧。”南孙不确定地问,“这里不应该禁止未成年人进入?”
“蒋小姐好天真,又不会有人来查身份证。”锁锁摇晃她的小臂,“进来玩玩嘛,可以不喝酒。”
“好吧。”南孙自小被家里教导不能踏入此类场所,好奇心最终打破守则,不过拉开门把手前再确定一次,“这个地方真的可以不带身份证进来吗?”
“放心吧,我不会拐卖花季少女。”锁锁无奈推她入内。
这间酒吧从外面看不过狭小一扇旧门,里面却别有洞天。南孙第一次见识酒吧光景,不免四处乱看,霓虹灯光耀眼,在一众或黑白或玫红的色调面前,她的浅蓝长裙显得格格不入。
锁锁似乎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到吧台前,两人刚坐下,立刻有年轻人举酒杯来搭讪。
“嘿,要不要一起喝一杯。”他一眼看中南孙对周遭一切探寻与戒备的目光,一想到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居然比喝一口烈酒更加兴奋。
“不需要,有人请我。”南孙果断拒绝。
“冰雪公主,果然够冷漠。”锁锁笑着扣桌面,“喂,怎么不请我。”
年轻人见南孙不领情,立刻转战,一脸谄媚,“这么好看的妹妹怎么能不请。,服务生……”
锁锁抢先对服务生道,“两杯果汁,谢谢。”
“来酒吧怎么能不喝酒,果汁没有意思。”他摇晃杯中猩红的颜色,如同翻滚自己心中潮水般涌动的欲/望。
“如果你不想的话,会有别人愿意。”锁锁一扬手,向远处大喊,“蒋峥。”
一身朋克打扮的少年从高脚凳停止拨弦,从高脚凳跳下来,吉他搭在肩膀甩出铁板斧的气势,不屑睨一眼举止畏缩的年轻人,“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一场误会。”年轻人立刻溜之大吉。
南孙皱眉,悄声说,“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
蒋峥一拍胸脯,“分手算什么,我和锁锁还是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南孙差点呛住。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的前女友。”南孙忍俊不禁。
锁锁咬吸管嗯嗯,用手遮住大半张脸,用唇语和南孙交谈,“所以我和这位兄弟风格不搭。”
“你们都是来听我演唱会的?”蒋峥要一瓶矿泉水,宝贝似的抱住吉他,咕嘟喝下大半瓶。
南孙立刻想起前几天的魔音贯耳。
锁锁拍拍她的手,“放心,他只是个伴奏。”
“伴奏是乐队很重要的一部分。”蒋峥似乎认为自己的工作被轻视,不满反驳。
“对,你特别重要。”锁锁秉持不和兄弟多说的原则,“所以快去准备。”
“我和他第一次就是在酒吧认识的。”锁锁看向舞台上认真执着的背影,忽然道。
“英雄救美?”南孙猜测。
“不是。”锁锁扑哧一笑,“是美救英雄。”
锁锁说着趴在吧台,有一搭没一搭蹭玻璃杯上花纹,“那天他在酒吧喝醉,和服务生吵架,我就挺身而出。”
“然后呢?”
“替他付了酒钱。”锁锁回想起蒋峥烂醉如泥死赖在吧台上不走的样子,只恨自己没能用相机录下来,“他喝醉的样子真的太好笑。”
游戏般的开始,游戏般的结局,南孙对这段短暂的感情下定义,刚想发表看法,只见锁锁把手指举在唇间,“嘘,别说话,要开始啦。”
四周灯光忽然暗淡,舞台亮起,一众蒙面人倏忽冒出,台下有人欢呼。
主唱是一只猴子。
那只猴子的声音很特别,大概是因为有一层面具阻隔,让南孙怀疑这样的声音是否从他的嘴巴里冒出。或许是另一个队员的话筒,或许是蒋峥的吉他弦,甚至是他们头顶的聚光灯,无论怎样,南孙都不相信是这只怪异的猴子。
声音天真迷蒙,带有可以让人想入非非的奇异力量。
台下有男女成双滑入舞池,锁锁向她伸出手,“要不要一起?”
锁锁穿高跟鞋,比她高出一个额头,她将手攀在锁锁纤瘦的肩膀,也不知道自己在跳什么,只跟随锁锁的舞步。
“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锁锁轻轻捏她的手指。
“好像是找不到不开心的理由。”
锁锁看向舞台,蒋峥戴狮子面具,起劲儿地弹吉他,运动鞋一下一下打节拍,“所以这里是个好地方,我们只要在这里什么也不是地来回晃几下,什么骆佳明,林柏森,还有什么,什么顾子伊,就再也不放在心上了。”
锁锁温热的呼吸扑在她鼻尖,带着口红甜腻香气。南孙心里有一处软软的地方被触动,她想起锁锁逼仄的房屋,和一柜五颜六色的衣服,觉得她就像悬崖上一朵迎风的花,无论黑夜多么漫长,她总是能最先看到阳光,并凭借这一点微光坚持生长。
“今天的歌曲是什么?”锁锁问蒋峥。
他像是只水桶,一会儿不见就要储水,又是大半瓶矿泉水下肚,抹一把水渍,“意大利民歌,具体叫什么,我忘记了。”
锁锁揪住他的耳朵,威胁他说实话。
舞台上的猴子转过脸,蒋峥冲他招手,转头委屈道,“我真的忘了,人家临时来玩儿,又不是常驻。”
锁锁松开蒋峥,向舞台上大喊,“嘿,帅哥,要一起来喝一杯吗?”
猴子或许在笑,用不标准的中文喊道,“下次吧,我来请你。”
他捡起舞台角落的背包,转身离开。
“浪子哦,搞音乐的是不是都这样?”锁锁丧气,瞪一眼不解风情的蒋峥。
南孙盯住猴子离开的背影,忽然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一个圈,锁锁好奇道,“南孙,在做什么?”
“给猴子画一个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