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孙心愿未偿，神情恹恹，回到家只潦草打一声招呼就要上楼。蒋先生少见地没有把时间用在看股票行情，求表扬一般搓手上前，“南孙呐，今天是不是分座位啦。”
他一向不太关心自己在学校里的事，南孙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是，不过你怎么知道？”
他越发得意，兴奋道，“那你是不是换了一个很好的同桌呐，就是成绩好，人又老实本分的那一类同学。”
南孙心里忽然涌上一个猜测，脱口道，“你去学校见林柏森了。”
蒋先生正为自己对女儿学业的关心而感动，全然没有听出南孙话中的不悦，“是啊，爸爸那天去银行办事，路过学校，顺便去拜访了一下。南孙，和老师搞好关系是很重要的，当然你现在年轻，这些事情还不懂，不过你放心，爸爸都会替你安排好，哎，南孙，南孙，急着上楼干什么，一会儿就要吃晚饭。”
“你下次能不能不要乱管我的事。”南孙忍不住大喊。
“你，你知不知道高中很重要，环境也很重要，告诉你，我都已经听你的班主任说过啦，说你为了一个什么整天只知道打扮的女生坐在一起，连模拟考也不认真，老爸这么苦口婆心地说，都是为你好。”
当然，你现在的苦口婆心和炒股向奶奶借钱的样子如出一辙，南孙心道。
“一场模拟考而已，不需要你这么看重。”南孙说罢回房间。
作业写了几行也全没有心思再写下去，纵然老爸不去学校横插一脚，自己也未必能和锁锁坐在一起，然而心中名为愧疚的感觉还是疯狂滋长。南孙仰面扑在松软的大床上，对锁锁感到抱歉。
南孙心中有怨，晚饭时一言不发。蒋先生前段时间又输掉一笔钱，近日好不容易中一只新股小有收益，越发认为自己有一雪前耻的希望，在三个女人面前极尽卖弄，想要活跃饭桌上的氛围。
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蒋家的三个女人遇在一起彼此之间却都没有什么话好说。蒋鹏飞见自己的努力毫无效果，也讪讪闭口不言。
“我吃完饭要出去一下。”南孙淡淡道。
“要去哪里啊，女孩子晚上出门不安全。”爸爸问道。
“同学家。”
“女同学吗？你才刚开学，是应该多交几个朋友。”妈妈刚才还一言不发，这时候忽然替她说话，南孙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你懂什么，现在好多人都坏得很，南孙从小被我们捧在手心养的，万一被人骗……”
“你有这个时间，不如操心自己怎么炒股不被骗。”妈妈四两拨千斤般说一句，蒋先生便再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家里做主的是老太太，她不会过多干涉南孙，然而见儿子儿媳又有争执的趋势，便说，“那就叫司机送你去吧，早点回来。”
南孙其实并不知道锁锁的家住在哪里。
她不过偶然听锁锁提起一句白马弄堂，便凭着记忆让司机开车到弄堂口。傍晚的弄堂或许是这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浓郁的暮光挤进狭小的巷口，将一切都度上暖融融的金色。
几个银发斑斑的老阿婆坐在门槛上打扇说闲话，看着门口扎红头花的小姑娘跳皮筋，下班的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在巷中飞快穿行，笑嘻嘻地摆弄车铃，惹来阿婆笑骂。卧在石桥上的老黄狗被吵闹声惊动，懒洋洋睁开眼竖起耳朵，又很快趴回原处。
南孙觉得这样踏实的日子才是生活，比起自己一日日如坠云里雾里的家和家人之间模糊不清的交谈来得更加真切。
“阿婆，请问您知道朱锁锁住在哪里吗？”南孙拎两大袋水果，乖巧问道。
“你说谁？”老人家耳朵不好，又高声重复。
“朱锁锁。”
“说说？”阿婆眼中一片茫然，片刻后恍然，“你说锁锁。”
“对，朱锁锁。”南孙好容易松口气，“您知道她住在哪儿吗？”
“原来是锁锁，还以为来找她的都是男孩子。”阿婆低声嘟囔，“你往前走两个街口，面包店对面那栋楼就是，三楼。”
南孙递给她一只硕大金黄的芒果，“好的，谢谢阿婆。”
面包店里传来甜美的气息，南孙在楼下深深吸一口气，觉得这般气息孕育出锁锁般的女孩儿实在理所应当。
弄堂的环境远比南孙想象中阴暗潮湿，这里也不像正规居民楼般有清洁工定时打理，因此楼梯上粘腻滑湿，甚至还挂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差点把南孙绊倒。
好容易到三楼，南孙站在门口就听到锁锁好像撒娇的声音，“舅妈，我知道了呀。”
南孙也不知道自己贸然来访会不会令锁锁不高兴，轻轻敲门，屋内声音一顿，便听见锁锁趿着拖鞋走近，隔着门喊道，“谁啊。”
“南孙？你怎么找过来的。”锁锁先是一惊，面上浮起一层喜色，“快进来。”
桌上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南孙曾经见过，是表哥骆佳明。
“舅舅舅妈，这是我同学，蒋南孙。”锁锁把她迎进门，向那对夫妻介绍。
“啊呦，你这孩子怎么不说一声就来啦，第一次应该叫锁锁去楼下接你的呦。”南孙递上手中的水果，“叔叔阿姨好，第一次来带点水果，还请你们不要嫌我太冒昧了。”
“你看说哪里话，你是锁锁的同学，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太客气啦。”舅妈笑嘻嘻地接过一大袋芒果和一大袋山竹，“南孙吃饭了没有，老骆，去添副碗筷吧。”
“那个不用了，南孙吃过了，舅妈，我们去屋里说话，你们和表哥再吃一点吧。”锁锁赶忙把南孙往屋里推。
骆佳明忙不迭站起身道，“那锁锁，我给你们洗水果啊。”
锁锁自己住走廊尽头的一件小屋子，屋子很小，只容下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唯一的好处算是朝阳，有一扇大窗户，可以坐在窗台上聊天。
“你怎么招呼不打一声就跑来了。”锁锁伸手把床上一大堆衣服都挪开，拍了拍还算松软的床垫，“我这里地方小，只能请你坐床/上，不介意吧。”
南孙干脆利落地坐下去，“当然不介意。”
她环顾四周，这间屋子其实还未必及得上她家的厨房面积大，心里忽然心疼锁锁，刚要开口，就听见有人敲门，“锁锁。”
“是骆佳明。”锁锁开门，端进一大碗洗净的山竹。骆佳明站在门口，似乎有些怯怯，“那个，你们先吃，我一会儿把芒果剔好果肉再送过来。”
南孙还想推辞，锁锁已经答应，“谢谢表哥。”
“会不会太麻烦表哥啦。”南孙始终觉得不太合适。
锁锁笑笑，掰开一个山竹，两三口解决掉，嘴巴吃得鼓鼓，“我要是不让他帮忙，这几天耳根子都别想消停。”
“你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
“是啊，大概从我八岁开始吧。”锁锁在家穿得十分随意，半袖和短裤，露出纤细白皙的长腿，交叠盘在一起，和南孙并肩靠着。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我爸，他是个船员，常年都在海上飘着，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相片中的男人相貌平淡无奇，南孙仔细看了几遍，随口开玩笑一般，“看来你长得更像你妈妈。”
“或许吧，不过我自从生下来就没见过她。”锁锁又掰开一个山竹。
南孙还以为是难产去世，不经意戳中人家心里的痛处，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锁锁满不在乎道，“干嘛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道歉。”
“算了，不说这个，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锁锁支着额头，懒洋洋问道。
南孙说了老爸到学校找林柏森的事情，不过隐瞒掉他对锁锁若有若无的敌意，不希望她因为这件事多想。南孙诚恳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有些言而无信。”
“不是吧。”锁锁夸张地瞪大眼睛，“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思索片刻又恨恨道，“不过林柏森是我命中克星这点倒是真的。”
骆佳明再次敲门，这次送来一大碗黄澄澄的芒果果肉，还贴心附上牙签，并再次问道“你们要不要吃老酸奶，我下去买。”
“不用啦，你也赶快给舅妈削水果去吧。”锁锁耐心解释完立刻关门，松一口气，“我再补充一句，骆佳明也是。”
南孙心情没来由变得好，吃吃笑她，“我看他对你很好呀，要不是你表哥，没准会成为你男朋友。”
锁锁倒在大床/上，伸手把南孙也拉倒，“你简直是一语中的，我感觉他做梦都想成为我男朋友。”
“国家禁止近亲婚姻。”南孙拍拍她的肩膀，“你可以放心。”
“我不放心啊。”锁锁正对南孙，“怎么说呢，他爸本来就是我妈的什么表亲，如果不是我妈玩消失，他们家就绝对不会出现在我爸视野中的那一种。”
“是叔叔阿姨吵架了？”南孙语气黯然，“我爸妈也经常吵架，不过嘛，后来也就习惯了。”
锁锁沉默半响，“她生下我不久之后就走了，走得踪影全无。听说我爸有一段儿时间发疯一样找人，可惜找了很久都没有结果，他自己颓废得不行，连我舅舅都劝他，别再固执。”
“后来，他就去海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