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无涯(1)
临惜2021-01-28 21:154,019

  南孙很乐意待在弄堂的阁楼上,破旧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响着,宛如老人家从漏风牙齿中冒出的歌谣。她附在房间唯一一张书桌上写作业,笔挺的脊梁弯成一道曲线,锁锁就坐在飘窗上涂指甲油,把十根脚趾头染成不同颜色。

  “一个颜色可以许一个愿望。”她欢快地想。

  骆佳明不加班的时候会守在客厅里随时等候传唤,但锁锁并不想喊他。每当暮色降临,南孙不得已离开的时候,会看见他缩在软塌塌的沙发里,委屈地握紧手中的遥控器,略显期待地向她身后看去,“要走么?我送你。”

  锁锁亲昵挽住南孙的手臂笑着拒绝,两个人一起下楼到对面买面包。

  南孙吃过很多所谓的精品甜点,环境优雅而寂静,来往多半像她祖母一样的女人,不声不响可以坐一下午,好似不是为了喝咖啡,而是展示新上身的披肩。

  这家店的招牌老旧,红漆掉落看不出原来的名字,左右都是弄堂里的生意,来往熟客,也就不忙换招牌。一进店门有浓郁的甜香,店面不大,老板和老板娘一个瞻前,一个顾后,忙碌相得益彰。

  锁锁爱肉松,南孙爱椰蓉,老板的女儿才七岁,从小板凳上跳下来熟练收付款,然后蹦蹦跳跳回去写作业。锁锁极喜爱这个小孩子,有时候送给她两个棒棒糖。

  锁锁和南孙人手一个面包往弄堂外面走。南孙常来,和弄堂里的人家逐渐熟悉,见面相互问好,坐在门口择菜的老婆婆乐呵呵递给她们两把洗净的葡萄,晶莹剔透,举起来能看清腹内孕育的小籽。

  在这里连时间的流逝都显得格外漫长。

  某天南孙忘了时间,回家时刚赶上晚饭,众人都在餐厅里坐定,只等她一人开饭。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南孙道歉,匆忙整理好坐在饭桌前。

  “一直打扰人家,怎么也该请锁锁到家里来做客。”奶奶见南孙兴致寥寥地喝粥,忽然开口。

  她回来之前肚子里已经垫了一个面包,此时正没胃口,冷不丁听见老太太发话,先是一楞,想了想便说,“那明天上午请她来。”

  奶奶仍是不满,“要留人家吃午饭。”说罢转身对儿子吩咐,“明天有客人,让阿姨加一道白袍虾仁。”

  蒋先生对锁锁的印象不错,连连点头,“朋友嘛,有来有往才好,南孙呐,吃完饭就给锁锁去电话。”

  锁锁在这个家的被接受程度实在令人意外,南孙笑着点头,“知道了。”

  锁锁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烦恼,“去你家里哎,我要好好想想明天穿什么。”她说着打开衣柜门仔细挑选,南孙在那头听着衣架碰撞的声音不禁好笑,“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人过来就好啦。”

  锁锁夹着电话,声音有些不清楚,“那可不行,我不能破坏奶奶对我的好印象。”

  锁锁第二天果真一副学生气地来了,背着浅粉色的双肩包一脸乖巧,照例给奶奶带她惯吃的点心。

  南孙站在她身边悄悄捏她的手心,“喂,奶奶已经要上次晚会的照片看啦,不用装乖巧。”

  锁锁心神一震,脸上却还装得若无其事,一进房间就掐住南孙的腰,“怎么背后下手。”

  南孙被挠得眼泪都快笑出来,“朱锁锁,好啦,我看你能坏掉你威风的除了江扬就是我们家的老太太啦。”

  “又乱说。”锁锁不客气地加重手,“看你还乱不乱说。”

  “别闹别闹。”南孙举手投降,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老房子隔音不好,别让他们听见。”

  锁锁这才罢手。

  南孙功课复习得差不多,抽了本书打发时间。锁锁却要借这个时间补作业,边抄南孙的卷子,还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南孙余光把一切收在眼底,好整以暇地说,“怎么,在等江扬的消息?”

  “是啊,他最近似乎很忙,总是不回短信。而且有时差,也不方便电话联系。”锁锁叹了口气,把手机扣在桌面上,“算啦,不理他,先把作业对付过去才是正事。”

  南孙忽然合上书跑到她身边,极为认真地看着她笔下过于潦草的字迹,“你真的不打算上大学么?”

  锁锁扑哧一笑,仿佛这个对于寻常人来说事关命运的问题,对她而言不过是今天选什么口味的面包一样无需过多纠结,“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吧。”

  南孙下巴垫在桌子上侧头看她机械般移动的笔尖,调皮地吹了口气,似乎幽怨,“难道不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吗?”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锁锁。

  “想。”锁锁换了一张卷子,展示给她崭新的卷面,“但是现实不允许。”

  “你当年能考进玉成,也一定能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南孙口气十分坚定。

  锁锁并不想嘲笑她天真的想法,虽然从她口中说出来并不怎么可笑,毕竟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太过理所当然。

  她苦笑,甩了甩已经不知道断水多少次的圆珠笔,“上大学,然后怎么样呢?成为某个大老板的打工人,朝九晚五或者朝五晚九。”

  “有工作,稳定地活着,难道不是很自由的事情?”

  “所以我直奔老板娘的职位。”她半开玩笑道,“轻而易举的财务自由也是自由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而且我考进玉成是因为这里对成绩优异的学生免学费。”那只圆珠笔终于不怎么心甘情愿地吐出笔水,锁锁烦躁地在草纸上划了几笔,叹了口气道,“顺走骆佳明的东西果然都和它一样难对付。”

  南孙略有些失望,喃喃道,“能在一个城市或许也不错。”

  “鼠目寸光的人容易快乐。”锁锁顿了顿,“南孙,不要看太长远,事情总是千变万化的。”

  她忽然想到林柏森是个绝佳的例子,快乐的大笑起来,在草稿纸上画一个圆圆的头,“就像林柏森,如果他足够长远地考虑到会在自己人到中年时,遇上一个足够热爱他才华的女高中生,或许就不会冒生命风险娶一个随时可能持械行凶的女人作妻子。”

  南孙同意这句话中的一部分,耸了耸肩,“一眼就能看到未来的生命的确无聊。”

  戴茵的牌友失约,临出门才接到消息,只好留在房间里。奶奶也很久没有碰过麻将,约邻居一起凑四人桌。

  戴茵是熟手,但对桌是两个年近七十岁的老人家,不敢赢得明目张胆,几场局下来进退两难,累出一手心的汗。

  奶奶明白她在哄自己高兴,知道儿媳妇在外人面前总是给自己留足面子。心里很是欣慰,于是一上午格外好心情。

  蒋家的午饭一向讲究,锁锁瞥了一眼满当的饭桌,估计要十个菜,对这副架势实在有些吃惊,悄悄问南孙,“是不是太隆重了?”

  “今天只加了一道虾仁,平时也这样吃。”南孙低声说,“你先洗手吧,我去请奶奶吃饭。”

  “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锁锁连忙洗完手陪南孙去奶奶的房间。

  她活动了一上午,这会儿正阖目躺在藤椅上休息。

  这是锁锁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蒋家的掌门人。她很瘦,但不是朽木般的干枯,而是一朵残年的花自然萎缩。灰白的头发打理的十分细致,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啾,面上皱纹不多,也不深,甚至很难找出同龄人常见的老年斑,一看就是经过多年精心的保养。

  她的双手平和交叠在膝上,岁月即使留下痕迹,也是优雅而得体的历练。

  锁锁毫不避讳地望着这个被时光珍视的人,如果我能像她这样老去,会是一件多么令人满足的事,她想。

  “你们来啦。”她似乎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缓缓睁开眼睛,笑得慈祥,“去吃饭吧。”

  说罢自然伸出手,等着南孙来扶。

  南孙和锁锁一人挽住一只手臂,小心扶着她下楼。

  “我们家阿姨做淮扬菜还算拿得出手,锁锁多吃点。”奶奶先动了筷子,其他人才动手。

  锁锁尝了一口,才知道还算拿得出手实在过谦,瞧着满桌国宴似的手艺,心底小小地叹了口气。

  “锁锁啊,你可是我们南孙正式带回家的第一个朋友,以后呀,一定要常来玩儿,多陪陪南孙。”因为有外人在,蒋先生难得没有高谈阔论,而是略有长辈风度地寻常说话。

  “谢谢叔叔,您家饭菜这么好吃,我呀,以后一定常来。”锁锁笑着回应。

  “好吃就多吃一点,南孙从小就挑食,这么多年也不改。女孩子要营养均衡,不然对身体不好。”奶奶正色道,一面要南孙给锁锁布菜。

  其实想说对生儿子不好吧。

  南孙在心里补充过下半句,还是听话地给锁锁夹菜。

  锁锁似乎比自己更合适跟这个家打交道。南孙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说起弄堂里趣事,引得一家人兴趣十足,连平时很少露出笑容的妈妈都听得津津有味。

  “我年轻时候也住过弄堂,那时候南孙的爷爷身体不好,周围邻居又热心又能干,帮我们不少忙,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日子也蛮值得怀念。”老太太很少说起年轻时不太平的岁月,如今竟十足怀念。

  “只要大家和和气气,住在哪里都一样好的。”锁锁笑说,“要是奶奶愿意,我也可以带您去逛逛呢。”

  “那好,有时间一定去呦。”

  奶奶今天因为锁锁的到来心情很好,甚至多吃了半碗饭。

  南孙拉着锁锁的手,语气颇酸,“你在我们家简直比我还受欢迎。”

  锁锁捏捏她的鼻子,“所以我才要常来呀。”

  “快走吧。”南孙拍一下她的腰,哭笑不得,“再不走要赶人啦。”

  开学之后就是模拟考试,一连两天高压模式令人叫苦不迭,各个无精打采。锁锁反正不关心考试结果,全当花两天时间补眠,考完试立刻神清气爽,拉着南孙去看楼下新换的宣传栏。

  学校这次的办事效率异常很高,不过几天时间已经制作好宣传版面,把这次晚会的照片放上去。锁锁兴致勃勃地在黑板大的宣传栏里找了半天,最后才在右下角里找到话剧节目巴掌大的合体照,只能通过衣服来辨认出她和周围人的区别。

  看到照片的锁锁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差点气到跳脚。南孙在一旁笑得弯下腰去,安慰道,“算啦,毕竟不是明星的通告栏,学校宣传部还是要给自己留点面子。”

  为了庆祝考试结束,南孙和锁锁放学后打算去学校对面的甜品店吃点东西。锁锁沉浸在对照片的不满中,丝毫没有察觉不妥,反而是南孙在半路上忽然用力挽住她的胳膊,不安地皱起眉头,“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

  锁锁被她贸然的话吓了一跳,眼神飘忽,然而四周都是来往的学生和家长,并没有看似可疑的人物,她拍拍南孙的手,“周围人这么多,不会出事的,我们直接去店里吧。”

  南孙点点头,明知锁锁说的有道理,心头异样的感觉却总是挥之不去。两人步履匆匆,进门就坐进店里最显眼的位置。然而刚放下书包,一个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就直挺挺地坐在了她们对面。

  “朱锁锁,蒋南孙,是吧?”

  南孙和锁锁对视一眼,彼此眼底的惊异一闪而过。锁锁很快镇定下来,漠然道,“不是,你认错人了。而且这是我们的位置,没有拼桌的打算,麻烦让开。”

  他笑着摘下帽子,露出极其平淡的一张脸,说不出哪里好看,却也说不出什么地方难看,总之难以使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微微地笑着,双手放在膝上,身体后仰,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我看过你们在玉成晚会上的话剧表演,今天过来是想问你们,有没有参加选秀节目的意愿。”

  南孙道,“据我所知,玉成的保安工作很严谨,即使晚会有非学校的人员出入,也都登记在册,有人数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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