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锁或许生病了。
南孙并不清楚,只是前往学校路上颇有些魂不守舍,眼前恍惚是昨夜的梦。直到目的地,陈师傅连喊几声,她才猛然醒过神,挂上书包匆匆下车,快步走向教室。
南孙有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锁锁趴在桌上浅眠,大半张脸被散乱的长发遮住,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看似睡得十分不安稳——倒和自己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你来了?”锁锁被南孙挤进座位的动作惊动,胡乱揉一把脸上粉红睡痕,口齿含糊地问。
“你生病了?”南孙忧心忡忡。
锁锁把脸埋进胳膊,“昨天真是倒霉,半路遇到大雨,整个人被浇成落汤鸡。”她丧气抱怨,实际却比所说更悲惨。
湿淋淋一身坐公交受司机冷眼,回到弄堂口已经快要十一点,她脱掉鞋子蹑手蹑脚上楼,骆佳明却沉着脸出现在楼梯口,絮絮不停问同学为什么没有借给她一把伞。
锁锁生怕惊醒两位老人家,直说自己犯困要休息,表哥却执意到厨房开火熬姜汤,笨手笨脚把不锈钢勺碰倒,噼里声惊动舅妈。老人家顶一头毛毛躁躁的头发不悦走出来,见锁锁脚下尽是雨渍,大惊小怪喊出声,“要死啦,你这是到哪里去了哦。”说罢又看向厨房,“儿子,大半夜你又在做什么,快睡觉,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骆佳明理直气壮,“我给锁锁煮姜汤。”
舅妈小声哝咕,“姜汤有什么好做,暖壶里有热水,喝点热水好啦。”
锁锁找来拖把处理地板,笑嘻嘻道,“表哥,我没事,舅妈,你也快去睡吧,我明早还要上课呢。”
“就是嘛,快睡。”舅母推着儿子去休息,忽然又听锁锁道,“对了,舅妈,我爸爸寄了这个月的生活费,说前段时间船上太忙忘记了,要我请您多担待。”锁锁把餐桌上的信封推过去,笑意盈盈,“您记得收好。”
“哎呦呦,你八岁就住在我们家咯,这么多年你爸爸可没有拖欠过的呀,好啦,佳明笨手笨脚的,男人哪里做的来这种活。锁锁,快去找毛巾擦干,舅妈给你煮点姜水,不然要感冒。”她手上未动,眼睛却一亮,说话总算有了点耐心。
“谢谢舅妈。”锁锁心底松一口气,手脚麻利地拖干净水渍。
南孙听锁锁有气无力的声音,刚想伸手去摸自己鬼使神差带来的感冒药,就已经被前排男生抢先,“锁锁,我特意给你带了感冒灵。”
他讨好地捧出一个粉红色的保温杯,杯口冒出滚烫的药气,锁锁闷着头乐不可支,下巴垫在手腕上对上前桌粗犷的脸,“你到底是盼着我生病呢,还是盼着我生病呢?”
前桌的脸渐渐涨红,无措地解释,“我……我就是看昨天下雨,想到你万一不舒服……”
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捧着粉红色的保温杯,眼眶竟然渐渐发红。锁锁赶忙解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已经在家吃过药了。”
“那你再吃一点,会不会好得快?”他直愣愣地问。
“啊,谢谢。”锁锁或许没遇到过这样傻里傻气的男生,病急乱投医下一指南孙,“我同桌也帮我准备,就先不需要了。”
南孙配合地拿出一版胶囊。
男生悻悻回头,“那算了,还是下次吧。”
谁会祈祷人再次生病呢?锁锁只盼下次别再见到粉红色保温杯。
“你真的给我带了药。”锁锁有些震惊,南孙反问,“你收到这种关心不应该是习以为常的吗?”
锁锁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皱眉吞下两枚胶囊,依旧趴在桌上以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看南孙温书,实话实说,“男生比较多,女生是第一次。”
“为什么?”南孙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里是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
“因为我长得好看,她们都嫉妒。”锁锁忽然靠近,眨巴着带血丝的眼睛注视南孙,半开玩笑的语气,“不过你长得也好看,就不必要。”
南孙低头看她因为发烧而偏红的脸色,真像一朵灼灼盛开的桃花,笑容淡淡,“如果你再不复习,下次坐在你身边的就未必是这么好看的人了。”
南孙的话一下戳中锁锁痛点。
锁锁在开学之前早已贿赂一众学长学姐,得知她的这位新班主任向来冷面无情,只以分数论高下,不因长相说短长,尤其喜欢将他眼中的坏学生扎堆丢在教师墙角吃灰。
锁锁一想起自己昨天无意中得罪这位活阎王,觉得越发头痛。
“哎呦我不行,头好疼,要去医务室。”锁锁的脸皱成一团,就差在缩成一团在桌上撒娇打滚。
“你捂的是肚子。”南孙不客气拆穿,伸手一碰锁锁的额头,顿时一惊,“怎么这么烫。”
锁锁叹气,“早说我不是装的。”
南孙轻轻拨了拨她的头发,“要去医务室吗?”
锁锁立刻抬头,“去,最好能磨掉一上午考试的那种。”
两人没想到在路上会遇见林柏森,抱着一沓试卷护送总裁出行的气势,遇见南孙和锁锁正往教室相反的方向,立刻板起脸斥责,“不在教室准备模拟考,现在跑出来干什么?”
锁锁生病是事实,老远就能看见一张惨白的脸,何况被林柏森瞪着眼审视,南孙抢先开口,“林老师,朱锁锁昨天淋雨生病了,我送她去医务室。”
林柏森记得蒋南孙,排名表上第一个,口气稍有和缓,“那就快点去,别耽误考试。”
“好的老师,我们尽快回来。”南孙略一点头,扶着锁锁去医务室。
玉成的医务室不大,只有一个姓李的年轻医生常年坐镇,他生一口大白牙,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好看许多,为人极随和,爱玩闹,总和学生们能打成一片。
南孙和锁锁走近医务室的时候,他正对着镜子打发胶,梳一个大背头,将额头亮出来。听见门吱呀声响,他握着梳子回头看,眯了眯眼睛,不大确定道,“朱锁锁?”
锁锁一愣,“李老师,您认识我?”
李医生一乐,“怎么不认识,昨天我还特意跑到课间操操场上去看你啦。”
南孙和锁锁对视一眼,彼此都莫名其妙。
所谓望闻问切,李医生见锁锁两颊绯红,料想是感冒,翻抽屉找体温计,忍俊不禁解释道,“你们班主任隔壁的秦老师昨天过来拿润喉糖,说起锁锁给老师们送早餐的事情,把我这儿一个学生笑得差点把针头摇出来。”
真是阴魂不散,锁锁无奈叹气,接过体温计对光看水银柱,“老师,嘲笑学生是有违职业道德的行为。”
“好的,我不笑了。”李医生识趣闭嘴。
外面又有老师来要润喉糖,李医生去前面药房忙碌闲聊,南孙陪锁锁打发僵卧的五分钟时光。
“哎,为什么一直没看见你的男朋友?”南孙好奇牛肉饼早餐后人间蒸发的蒋峥。
“分手了。”锁锁仰头看天花板,声音平淡。
南孙下意识在脑海中补全言情剧场,锁锁因为失恋而导致心情不佳,狂风中借雨浇愁。
锁锁仿佛看透,好笑道,“我生病跟他没关系。”
“可是昨天早上你们还好好的。”南孙不解。
“哦,昨天下课间操分手的。”锁锁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今天作业没有写完。
她半躺在椅子上,向不明所以的南孙解释,“他有几个哥们笑他太矮啦,和我站在一起像小朋友。”
“就因为身高?”南孙越发觉得荒谬。
“不。”锁锁伸出一根手指否定,故作高深,“他只是输给了自己的自尊心。”
“体温测好了吗?”李医生忽然探进头。
“哦,好了。”南孙把自尊心的话题丢在一边,拿出体温计,神情严峻,“三十八度六。”
“李医生可以打吊瓶吗?”锁锁猛然坐起,一脸期待地看着李医生。
“可以是可以,但也不是必要。”南孙先开口。
“必要必要,十分必要。”锁锁撸起袖子不住点头,看向南孙,“我必须要带一个货真价实的伤口回去向林柏森证明,我是真的病入膏肓。”
“是为了躲开学考试吧。”李医生对学生的套路了然于心,“不过打点滴的确会好的快一点。”
“好吧,我陪你。”南孙面对两人的一唱一和彻底投降。
“你不必要的。”锁锁连忙制止,“会毁掉你在林柏森心中的好学生印象。”
锁锁并不想连累南孙。
南孙反倒不甚在意,抱手看李医生开药方,“反正我暂时也不想和别人坐同桌,我们两个人都不去考试,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总能坐在一起了吧。”
锁锁微微愣怔,“你,不开玩笑的?”
南孙点头,“不开玩笑。”
锁锁心里一阵感动,无论是蒋峥,还是骆佳明,又或是从前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大多只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她尽心尽力。南孙的好,是建立在牺牲自身利益基础上的一种关切,而这种关切又恰巧鲜少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因此显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