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锁当然明白骆佳明的心思。
她笑了笑,“早晚都是要离开这里的。”
“如果你并不想离开,就可以一直住在这儿。”他猛地吸一下鼻涕,在一直两个字上加重音调。
“可是我想走。”锁锁语气坚决。
这座房子已经悄无声息地埋葬了她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岁月,何必自讨苦吃,继续在这里浪费一生呢。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休息了。”
锁锁没有再看骆佳明一眼。
回到房间,她在一室黑暗中回忆起骆佳明哀求的姿态,不禁庆幸自己尚且能得体面对江扬的离开。
纠缠不休的样子并不好看,她摩挲着书架上一排旧课本。
到时候就不带走你们吧,她愉悦地想。
周六时南孙起了个大早,舅妈来开门的时候吃了一惊,“南孙,怎么这么早就过来,锁锁还懒着没起床呢。”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锁锁听见响声,睡眼朦胧地趿着拖鞋出来,“我还没吃早饭呢。”
舅妈笑着推她去洗手间,“快收拾收拾,怎么好意思见客人呢。”
南孙倚在毛巾架旁边等锁锁洗漱,笑说,“我还以为你会兴奋得睡不着呢。”
锁锁吐掉漱口水,叮叮当当涮牙刷,“后半夜才睡着,早上当然起不来。”她说完把甩干净的牙刷丢进垃圾桶,两手一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去吃早饭。”
骆佳明一直说要留下来帮忙,锁锁实在拗不过只能任他去。好在他公司忽然要加班,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锁锁谢天谢地,终于不用在脱离苦海的重要日子里看见他的一张苦脸。
“这家烧卖是锁锁最爱吃的,以后她不常回来,也没有这个口福咯。”舅妈给她们两个倒豆浆,一边催促,“多吃点,不然哪里有力气搬东西。”
锁锁今天心情格外好,连带胃口也不错,吃了两大根油条,又喝一多碗豆浆,打了个饱嗝儿,“南孙,我们去收拾房间吧。”
锁锁的行李并不多,大半是衣服和化妆品,早被她一股脑儿塞进行李箱。南孙环顾空荡的房间,“这还有什么可收拾的?”
“还有些书,玩具什么的需要打包丢掉,不过不多,你放着我自己来吧。”锁锁笑着把一厚摞书用塑料绳捆扎在一起,“可以送给舅妈卖废品。”
“那你叫我来干嘛。”南孙走到床头拿起一只棕色小熊,手脚处的线都已经松散开,它瞪着两只黑黢黢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南孙。
“这个也要丢掉吗?”南孙摸了摸两颗玻璃珠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那是我刚来到这儿的时候,舅舅买给我的。”锁锁停下手中的动作,接过南孙手中的小熊,笑着碰了碰它的鼻子,“他说怕我一个人晚上睡/觉会害怕,有它陪着我会好很多。”
“可是我已经长大啦,不再需要它。”锁锁把它放回原位置,“就让它留在这儿吧。”
南孙叹了口气,“其实他们对你还不坏。”
“我知道。”锁锁很明媚地笑了一下,“可我依旧是寄人篱下。”
“要不要帮忙的呦。”舅妈端着水果站在门口,扫一眼空空荡荡的房间,“看起来快收拾好了呀,来吃点水果,不着急。反正落下什么东西以后再回来拿。”
“好。”锁锁一指墙角里的书本和废纸,“对了,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回头您找时间卖掉吧。”
“知道了知道了,来吃水果。”舅妈笑得一脸慈祥。
“还有一件事。”锁锁拿起桌上的钥匙递给舅妈,“您把钥匙收回去吧。”
她端着果盘的手一抖,似乎不敢正视钥匙在阳光下折射的光彩,“你先拿着吧,想回来就回来。”
“我要是回来,提前给您打电话。”锁锁的手僵在半空中,不肯收回。
“你看你这孩子,做事总是这么周到,佳明要有你一半,我也不用担心。”她叹了口气,握住孤零零的一枚钥匙,“走吧,去客厅。”
两人乖巧坐在沙发上被舅妈盘问,她好似比锁锁还要紧张,一直喋喋不休,恨不得把房东脸上长几颗痣都打听清楚。这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锁锁,你叫的车什么时候到呀?”
楼下适时响起一声车鸣,锁锁立刻跳起来,“到啦。”
舅妈趴在窗户上看,“哎呦,锁锁,这是什么朋友呀,舍得这么好的车给你搬家。”她说着又仔细瞧了瞧,狐疑道,”我怎么看着不像南孙家的车?“
锁锁费劲儿地拎着更重一点儿的行李箱,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是陈叔的儿子。”
舅妈点点头,很快整理一下衣服,挺直腰背端出精气神儿来,“人家好心过来帮忙,咱们得请他上来坐坐,可不能没礼貌。”
“舅妈,不用了,哎,舅妈。”锁锁话音未落,舅妈已经踮着小碎步跑下去。
“小陈是吧,哎呦,可真是一表人才呀。”她笑得眼角生出一堆褶子,“今天真是谢谢你,天热,快上楼吃点水果休息一下吧。”
陈章先是一愣,继而想起锁锁提过自己寄住在舅舅家里,眼前这位想必就是她的舅妈。
“阿姨好。”陈章礼貌地点点头,然而不知道锁锁怎么跟家里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贸然称呼。
“陈章。”锁锁拖着箱子走过来,“这是我舅妈。”
“舅妈,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陈师傅的儿子。”锁锁意味深长地睨一眼陈章,要他自己把握分寸。
南孙拎着另一个箱子赶过来,“小陈,帮忙把箱子抬上去吧。”
陈章头一回被人使唤,偏还有苦说不出,勉强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咬牙道,“我这就来。”
舅妈看他轻松把两个大行李箱一把提起来,忍不住跟上去一个劲儿地夸,“本来不要麻烦你的,可惜锁锁她舅舅要上班,我儿子也加班不在家,只能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不麻烦。”陈章拍拍手,看向锁锁,“那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舅妈,那我们走啦。”锁锁挽住舅妈的手,“我常回来看您。”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舅妈又叮嘱南孙,“你们以后要相互照应,有什么事就回来。”
“你舅妈人不错。”陈章关上车门,长长地松了口气,挠了挠后脑勺,“就是话有点儿多。”
锁锁照旧和南孙坐在后座,她舒服地倚在南孙怀里,咯咯地笑,“不过一次,这就嫌烦了呢。”
“唠唠叨叨,会让我想起我妈。”他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话来,南孙总觉得他们之间不合适讨论有关家庭的话题,便说,“反正以后也不用每天见面,陈章,快点走吧,锁锁的房子我还没见过呢。”
玉成周围的学区房地段上佳,质量过硬,当然价格也贵到离谱。锁锁起初并没有在学校周围做打算,然而陈章却一锤定音地签了合同,叫她没什么反驳的余地。
好在她只是对价钱有所顾忌,既然有人愿意出钱,自己也没必要假模假式地一再拒绝。
“如果不喜欢,我们可以再换一套。”陈章对待一套房子就像随手买来的一袋豆浆,“喜欢这个口味吗?如果不喜欢红枣,那就换核桃。”
锁锁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笑盈盈地答应,“就是它吧。”
南孙是第一次来到锁锁说的房子,三楼的一居室,从阳台上伸手可以摘到新鲜的梧桐叶。室内家具很新,好似完全没有人住过,南孙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生活物品一应俱全,只等锁锁入住。
陈章站在她身后,开了一罐冰啤酒,拉环上丝丝缕缕冒着冷气,“在想什么?”
“没有。”南孙对他的态度总是客气中带着疏离。
陈章含着笑意的目光看向前不久粉刷过的墙,上面多了一条浅浅的划痕,“再用点力,就能把整片扣下来了。”他说着喝一口酒,饶有兴趣地看着南孙。
她很像藏在丛林中的一只野鹿,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太过警惕。
“这栋房子的租金应该不便宜。”南孙往后退了一步,正视他的目光。
“我以为住法租界复式小楼的女孩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他笑笑,“换句话说,你知道这儿的租金应该是多少吗?”
“总在锁锁的经济能力之外。”南孙笃定地说,“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是个学生。”
锁锁在厨房里洗水果,水流声掩盖掉他们的谈话。
陈章不否认她的话,反而赞同,“她是个学生,但很知道为自己打算。”
南孙想要反驳,但不知道如何回击,喉咙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陈章口中,为自己将来打算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不能阻止锁锁过得更好,至少应该过得像她自己期待的模样。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和锁锁留恋在老街,体会廉价而新鲜食材带给自己的视觉与味蕾刺激。而锁锁却不能随心出入自己轻易就能负担起的高档餐厅。
眼前的这个男人,英俊,富有,且暂时任劳任怨地为锁锁安排,似乎总是比自己更有能力照顾她。
可是他说过不会和锁锁一直在一起的,南孙心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但是我会,我会一直站在锁锁这一边。她这样想着,高傲地挺直身体,等我有能力,一定会成为锁锁最坚强的依靠。
陈章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无畏的姿态。
“不管你打什么主意,都不可以伤害她。”
这是南孙的底线。
“我会的。”陈章看向厨房,柔声说,“水果应该洗好了。”
陈章说好吃过午饭再走,然而十一点钟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不得不先回公司,“我有点事需要处理,明天再过来。”
“好,到时候提前给我电话。”锁锁把车钥匙递过去,“路上注意安全。”
“一会儿叫午饭吧,要吃什么?”锁锁抱住南孙,一脸得意,“等会儿,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你搬家,不应该是我送你礼物吗?”南孙说着要去拿自己的包。
“先收我的。”锁锁执着地要她闭眼,“快点,不许偷看。”
南孙摊开的手掌感到一阵冰凉,她睁开眼睛。
一串钥匙,叮当作响。
“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地方。”锁锁郑重合上她的手掌,“每一个房间的钥匙,收好。”
“陈章呢?”南孙把玩着手里的钥匙。
“他没有。”锁锁说得理所当然。
南孙显得很惊讶,“他租的房子,居然没有要一枚钥匙?”
“这也是我答应住进来的条件呀。”锁锁摇着南孙的手臂,“我的礼物呢。”
“正好,我们心有灵犀。”南孙从包里拿出一个毛茸茸的兔子钥匙扣,亲昵地蹭了蹭锁锁的脸,“你送我钥匙,我送你钥匙扣,是不是正正好?”
“真的合适。”锁锁立刻把自己的钥匙挂上去。
南孙在锁锁家待了一整天,反正回家也要看各方脸色,不如在这里躲清静。
南孙走后,锁锁在家里收拾卫生。之前一直帮舅妈做家务,然而今天第一次体会到整理自己家的感觉。
她忍不住哼起歌。
“锁锁?”急促敲门声后传来陈章有些模糊的声音,好似喝醉酒。
锁锁看过猫眼,立刻开门把他扶进来,简直臭气熏天,“怎么喝这么多酒。”
喝醉酒的人身体格外沉,锁锁好容易把他扶到沙发上。陈章蹬掉鞋子躺下去,面色酡红,摆了摆手,”我要喝水。”
锁锁给他泡蜂蜜水,看他咕嘟咕嘟喝一大杯。
“还要一杯。”他眯着眼睛打嗝儿。
锁锁再倒一杯,他却不喝了,扶着额头叹气,眼神似乎清明。
“连续两个局,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他握住锁锁的手笑起来,“如果你去参加节目,一定会被力捧,也不用我喝酒苦力卖人情。”
“你的脸就是最好的酒。”他手心滚/烫。
“那为什么不让我去。”锁锁想要一句实话。因为陈章并没有强势地囚禁她,这一点不像对情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