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梅折枝(7)
临惜2021-02-11 23:034,026

  “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谢谢。”锁锁护住南孙在人群中冲开一条路。苏白和几个同学也在看热闹,见锁锁过来,忙不迭拉住她,“不是吧,林老师也太惨了。”

  “就是就是,家里有个这么凶的老婆,怪不得在学校里一直没好脸色。”说话的女生眼下露出若隐若现的两丛雀斑,微微发黄的牙齿向外翘着,好似下一秒就要吐出更恶毒的话来。

  南孙一直注视着场内,林柏森纠缠不过,更不想在这里被昔日的同事和学生围观,抱紧自己公文包仓皇起身,傅妍扑住他的腿不放,他也不顾及往日的情分体面,一脚踹下去,跌跌撞撞逃走。

  “锁锁,我们走吧。”南孙看着林柏森凄凉的背影,头顶上一撮缭乱的头发随着并不健朗的步子一跳一跳,显得滑稽可笑。她不忍心看下去,垂下头扯住锁锁的袖子,又说道,“我们走吧。”

  “好。”锁锁揽住南孙的肩膀,不再理会苏白她们的闲话,“我们走吧。”

  从那天之后她们再也没见过林柏森,只是凭借主任难看的脸色猜想这件事或许处理得并不体面。

  南方的春天来得如同烟雨飘渺,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浸润整个学校,主街两侧的树色一新。锁锁抚摸着苍老粗粝的树皮,忍不住笑了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想起林柏森。”

  南孙说,“我也是。”

  即使再苍老的树木也会在春天抽出新芽,就如同陈旧的校舍总迎来全新的面孔,人来人往流水般生生不息。

  继任班主任职位的女老师总是烫大波浪,年轻美丽,但总是过分热情。时常找成绩后进生谈心,例如锁锁。

  “你长得这么漂亮,只要努力,一定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她过分夸张的长睫毛一眨一眨,流露出超乎年龄的天真。

  锁锁不好反驳,只得内心腹诽这句话的古怪逻辑。

  就在她日复一日的说教中,高考逐渐临近,空气中都满是躁动的因子,好似沾满磷粉,随时有可能被某个人的烦闷引发,野火连天。

  寂静的自习室里或许会忽然爆发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随后是纸张被撕碎,漫天白色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一个人蹬蹬跑出门,再一阵慌乱的脚步追出去,其余人司空见惯,无动于衷。

  锁锁对镜子抿好口红,满意地欣赏,“南孙,我去给你买午饭。”

  “还是两荤两素。”南孙头也不抬,认真和笔下试题纠缠。

  学校不允许化妆,但锁锁总有自己的办法,深棕色是掩藏一切罪证的最佳方式,只有在阳光下,发丝才会露出一点异样的色彩。口红是若有若无的淡粉,指甲是近乎透明的亮白,总之为蒙蔽主任,锁锁无所不用其极。

  锁锁拎粉红色的小鹿饭盒走在学校主街上,身边所有人手握复习资料,步履匆匆。

  现在为了让南孙节省时间复习,锁锁一力承担起排午饭的艰巨任务。好容易到食堂窗口,锁锁依次报菜名,惹来打饭阿姨怀疑的眼神,她低头嘟囔,“一个小姑娘家哪里吃这么多。”说着勺子一抖,份量大减。

  后面同学一催再催,锁锁无法计较,一言不发拎着饭盒离开。

  “越来越不喜欢高三。”锁锁一边挑土豆丝里面的姜丝,一边和南孙抱怨。

  “嗯,压力的确大。”南孙因为每天过度的脑力劳动,胃口都变好很多。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复习,走在街上感觉目光少了很多。”锁锁嘟起嘴巴,执着要南孙看自己的新色号。

  “周末要不要去逛街?”锁锁购物的欲望蠢蠢欲动,“好久没有买新衣服。”

  “上个星期不是才看到你穿冰蓝色的长裙四处招摇?”南孙无奈地揪住她的校服衣袖,有气无力,“你买衣服的频率简直像指数函数,爆炸式增长。”

  “好南孙,去嘛。”锁锁扳住她的脸,“两眼发红,眼下乌青,发际线后退。南孙,你压力太大了,正好需要我帮你释放一下。”

  南孙扫一眼桌上几十公分高的复习资料,再看锁锁精心护养的一张脸,刚刚燃起的斗志被浇熄,在锁锁强大的语言攻势下投降,“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

  锁锁立刻搂住她的脖子,“南孙万岁。”

  高三之后玉成强制晚自习到九点半,南孙在教室继续半个小时自习,回到家已经将近十点半。

  她惦记对锁锁的约定,为了不耽误学习进度,这几天只好赶工。

  南孙刚打开家门,却看见玄关处一片狼藉,整个人吓了一跳,好在客厅里灯火通明,她放轻脚步走进去,一家人难得都在沙发上坐着,神情疲倦,蒋先生的领口皱作一团,眼镜也碎了一只,狼狈地吊在鼻梁上。

  “家里是进贼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南孙被他们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小心躲开地下的碎玻璃片,扶在老太太瘦弱的肩膀上,“奶奶,你没事吧。”

  老太太或许吓坏了,南孙感到手心传来一阵颤动。

  “我累了,先去休息。”她拂开南孙的手,冷着脸缓步上楼。她年轻的时候就不丰腴,即使养尊处优,岁月依旧侵蚀掉她的血肉。大半个人拢在宽大的披肩下,只露出一截伶仃脚腕,每当用力时,背后的一根骨直直地突兀,便显得格外扎眼,好似轻轻一握,就会折断。

  “对了,不要忘记把客厅清理干净,明天有客人来。”她站在楼梯口吩咐。

  这个看似瘦弱的女人才是整个家最不能倒塌的支柱,南孙心想。

  “妈,我知道了,我一定清理干净。”蒋鹏飞一叠声说,“妈您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保证,保证给您恢复原样。”

  “到底怎么回事?”南孙提高声调。

  蒋先生双手推在她肩膀上,讨饶似的安慰,“好啦,你赶快去休息,马上就要准备高考了,家里没有事,不需要你担心,赶快上楼吧。”

  “我难道不是这个家的人吗?总该有最基本的知情权吧。”南孙固执地要一个真相。

  “我说没事就没事。”蒋鹏飞忽然攥紧拳头大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上楼去休息,大人的事情你别掺和。”

  南孙吓了一跳,她很少见蒋鹏飞像现在一样控制不住情绪,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珠透过破碎的镜片透露出凶光,好似一个突逢变故的小人,把生活的怨气全部投射在旁人身上。

  “去休息吧,我来收拾。”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两只高耸的肩膀放松下来,无力地摆了摆手,“去休息吧。”

  “南孙,去休息吧,我也要去睡了。”戴茵不再看丈夫一眼,伸手要南孙去扶她,“我们上楼去。”

  南孙这才发现她连高跟鞋也没有换下。

  “到底怎么回事?”南孙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到房间立刻关上房门,等戴茵的解释。

  她很累,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坐在梳妆台前,“南孙,帮我把耳环摘掉吧。”

  南孙顺从地走过去,小心替她摘掉耳环。拨开耳边碎发的时候看见斑白的鬓角,心里忽然一紧,忽然不想从她口中逼问那个不堪的真相。

  “你爸爸炒房赔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她早预料有此结局。

  “赔了多少?”南孙想起客厅里一片狼藉,顿时小腿一软,蹲在她身边声音有些发颤,“很多吗?”

  “很多。”戴茵握住南孙的手,居然微微笑起来,“不过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他瞒着家里还借了一些,一心想把生意做大,但没想到上层贪污卷款逃离,项目烂尾,都赔进去了。”戴茵想起他今下午火急火燎地打电话叫自己回家,就知道或许是又输钱了,只是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追上门来,自己还是忍不住打怵,从他们口中听到那个数字的时候更是觉得荒谬。

  “你奶奶用私房钱填平了账,别担心,家里的经济状况还能过下去。”戴茵捻着珍珠上的耳针,“去休息吧,好好准备考试。”

  南孙心里总算松一口气。

  奶奶有多少家底,谁也不清楚,南孙只是隐约意识到那是一笔巨款,也许可以供养他们一家人一生衣食无忧。

  然而这笔钱偏偏遇上蒋鹏飞。

  只凭老太太把遗产紧攥在自己手里,就足以证明她对自己这个儿子再清楚不过。可惜她虽然不肯把钱送出去,却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给他还债。

  “妈,你也早休息。”南孙附在她耳边安慰,“你放心,我将来总会有能力把你接出去,我们到时一起离开。”

  戴茵拍拍她的手,态度有些敷衍,“好。”

  南孙离开戴茵的房间,不由自主地向客厅走去。

  她趴在扶手上,看着跪在地上,一点一点看捡玻璃碎片的那个男人。

  玻璃茬既小且碎,蒋先生毕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晚上眼力不济,整张脸几乎贴在地上,屁/股高高翘起,一点点仔细搜寻着地板的每一个角落。

  南孙因为他滑稽而可笑的姿势有那么一瞬间心软,想起这个人前几天还在高档宴厅里,西装革履,和人谈笑风生,越发觉得讽刺。

  这就是你的虚荣,你的面子,你的狂妄自大换来的结局,南孙意识到自己在心里责骂亲生父亲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紧紧扒住木制扶手,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崩起,阴森可怖。

  算了,这么多年一向如此,谁的话都是耳旁风,这些就当作教训吧,南孙放过无辜的扶手,没再看高高翘起的屁/股。

  南孙因为家里的事心情沉闷,锁锁更以此理由要挟,“不开心就更不应该在家里闷着,来逛街嘛,有什么喜欢的都买给你。”

  南孙捻着座机电话线,忽然明白蒋先生为什么总是有恃无恐,一个手握重权,并且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的人在背后撑腰,不正是让他为所欲为吗?

  “好,我现在去找你。”南孙干脆利落。

  “南孙。”锁锁拿着湖蓝色的衬衫兴高采烈回头,却看见南孙坐在沙发上发呆,“南孙,别不开心嘛,笑一个。”

  锁锁学着她的样子嘟起嘴巴。

  “丑死了。”南孙说着不在乎,心里却还似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住,被锁锁古怪的样子逗笑,长长地松了口气,“知道啦,快来让我看好不好看。”

  最基础的款式,肩膀处有绸带结成两只小小的蝴蝶,简单大方,南孙一向偏爱。

  “去试一下吧。”锁锁把她往试衣间推,”试一下,喜欢的话我就送给你。”

  南孙无奈,翻了一下价钱,立刻把衣服推回去,“合适也不行,太贵了,我不能让你花这个钱。”

  “只要你喜欢,我又不会在乎价格。”锁锁攀住她的手,“我只要你高兴。”

  “那也不能让你花这么多钱。”

  “你是想说这个钱也不是我自己的吧。”锁锁自嘲般笑了笑,“不想拿陈章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蒋南孙。”锁锁说,“你买衣服什么时候第一反应会看价签的呢?”

  南孙顿时怔住,这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问题。

  是因为顾及锁锁的感受,还是因为对蒋家经济状况的提防?即使戴茵和蒋鹏飞一遍遍说自己没有必要考虑钱的问题,自己内心深处终究还是害怕了吗?

  “锁锁,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就去试,好不好?”南孙忙不迭认错,拿起衣服往试衣间去,“等我啊。”

  “这才对嘛。”锁锁捏捏她的脸,“好啦,骗你的,我哪里会生你的气。”

  南孙从试衣间出来,连服务生都眼前一亮,像她们这样的人阅人无数,自然明白南孙的气质是几十年好生活浸润而生,更下苦心要做成这单生意。

  “真合适。”锁锁满意地来回看,“就这件吧。”

  “用我自己的钱。”

  南孙终于妥协,“好吧,不过只收这一次。”

  “锁锁,你看,那是陈章吗?”南孙忽然看向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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