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无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微薄的光亮,照映着斑驳的墙壁,将本就寒凉又安静的房间更衬出几分阴森恐怖。
深夜的停尸房总是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氛,路过门前的人都要快走几步,生怕走慢了沾染上什么阴晦。可如今顾行歌却定定地站在房中,手里还拽着一个放着一具焦尸的床架,神色怪异地望着那具焦黑的尸体,久久无声。
竟然……又出现了一个被烧死的女人。
顾行歌敏感地察觉到事情好像发生了变化。
之前她觉得珍珍和冯青梅是两个案子,但当第三具尸体意外出现在她眼前时,顾行歌却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脑中忽地涌现出了各种各样的想法,但只一瞬间,就被顾行歌压了下去。她俯身看了一眼尸体脚腕上带着的编号记下之后,又望向将一脸忐忑藏在皱纹里的老头,淡淡开口道:“没事儿,不用换了,你送回去吧,我先走了。”
如果不是他弄错了尸体,顾行歌不会发现其中的问题,所以虽然此人工作失误,但顾行歌却没有找他的麻烦,反而有些许感激。
停尸房的看守并不算警署的人,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工作,所以在外面找的帮手。
他对警署的探长和警员都抱着极度的畏惧,生怕得罪了他们,丢了差事。眼下见顾行歌没有怪罪自己办错事的意思,不免松了口气,而后便连声道谢,将顾行歌恭敬地送出了停尸房。
顾行歌离开停尸房后,紧接着就去了档案室,很快就用尸体的编号找到了这个案子的记录。
案情说明只有简单的一张纸,上面写着这具尸体是一个大户人家未出嫁的女儿,前几日因房间失火身亡。
而起火原因也已经查明,是火烛意外跌落,点燃了窗帘导致。
当时是深夜,刚起火的时候没有人发现,等到发现失火,已经晚了。
看完这张只有几行字的案情说明,顾行歌皱着眉又翻出后面的口供和结案报告一一看过,然而看完后的她并没有松开紧皱的眉头,反而越发疑窦丛生。
这太不合理了。
死者就算睡得再深,不知道房间起火了,可火势燃起来之后,她不可能还不醒,可她要是醒了为什么不跑?
就算门被火挡住了,她跑不出去,但她也完全可以大声呼救,让外面的人来灭火,可这家人的口供里却表示,完全没有半点儿听到死者的呼救声。
一个人的口供可能作假,但所有人都这么说,那说假话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而且就算一切都没有问题,死者来不及逃跑,也没有进行呼救,但意外身亡的人,为什么尸体会留在警署的停尸房,难道不应该是自家收殓下葬吗?
尤其是当顾行歌看到案件记录上,这个案子的经办人是胡大时,心里更是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胡大这个人,她可是很有几分了解的。
***
朝晖铺洒而下,驱散了晨间的寒意,日光穿过窗扇,将整间屋子照耀的暖洋洋的,使得早起的人困意横生。
胡大早饭吃了碗鸡杂面,此时踩着点走进警署,一边打着饱嗝剔着牙,一边觍着肚子迈着八字步,优哉游哉地走进了在阳光的照耀下温暖如春的办公室。
然而甫一进屋,胡大还没感受到几分暖意,便徒然瞪大了眼睛,浑身一颤,仿佛受到了极大地惊吓一般,脚下生根了一样站在原地。
嘴角抽搐地看着翘腿坐在自己办公桌上的人,胡大脸色十分难看,却还是勉强地挤出一个笑,“顾,顾探长,你怎么在这儿?”
“你终于来啦,我等了你好久了。”顾行歌跳下桌案,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前的胡大,轻挑眉梢。
胡大闻言心里一颤,自知这一定是来者不善,但又无法依着自己真实的心意将顾行歌撵出去,于是只能谄笑着说:“顾探长找我,有何指教啊?”
手里拿着一摞案件记录,顾行歌将纸张摊开按在胡大的办公桌上,倏地沉下神色,定睛注视着胡大,厉声问道:“这个案子是你办的?”
胡大刚吃过早饭,正靠自己的椅子上剔着牙,就看到顾行歌走了过来。
听到她的话,胡大下意识看向桌子上的案件报告,“啊”了一声,“是我办的,怎么?”
刚坐下的胡大还有些发蒙,不知道顾行歌为什么会来找他。
自从黄开烈的案子结束,他们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过交集了。
毕竟顾行歌不仅是顾司令的女儿,还替马三爷找到了杀害儿子的凶手,如今在庆城算是黑白两道都有了名气,胡大就是再不服,也不敢再随便招惹她了。
“这个案子结了吗?”顾行歌又问。
有点心虚地点了点头,胡大不知道顾行歌为什么会关注这个案子。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顾行歌目光冷凝,“意外失火,死者却不逃跑不呼救,甚至被烧死却连呻吟哀嚎的声音都没有,这合理吗?”
她知道胡大不是一个好的警员,但却想不到胡大对一条鲜活生命的消失竟然是如此轻飘飘的态度。一条人命,尚有疑点,他却查都不查就随随便便结案了。
胡大听到顾行歌的质问,心里一颤,吞吞吐吐地说,“这死者家属没有追究……证据也表明确实是意外失火……”
没指望从胡大这里听到什么有用的话,顾行歌也懒得再问他案子的疑点,闻言闭了闭眼睛,睁开后又道:“那既然已经以意外结案,尸体为什么还留在警署?”
胡大见顾行歌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松了口气,回答道:“因为死者是未婚的女儿,不能入家里祖坟,按照咱们庆城的风俗也不能在家里停灵,丧事也不能大办,所以就先放在警署,等准备好了棺材和墓地,就可以直接从警署把尸体拉过去下葬了。”
听到他的解释,顾行歌先是一愣,随即便涌上了一股巨大的怒火。
未婚的姑娘不能入祖坟,不能在家里停灵,甚至不能办丧事?
这都是什么狗屁的风俗!
上个案子的死者马逸芳同样未婚,但他不仅在家中停灵多日,葬礼更是办得风风光光,恨不得全城的人都来吊唁,那时怎么就没有这些风俗?
怎么换到女人身上就多了这么多条条框框了?
原来风俗是只约束女人的啊!
气愤不已的顾行歌没有再和胡大说话,转身就要离开他的办公室。
胡大见她要走,松了一口气后又撇了撇嘴,冲着顾行歌的背影贱兮兮地说:“顾探长这就走了?不留下喝杯茶吗?”
对于身后的声音顾行歌充耳不闻,心里头带着几分火气地几步走到门前。
“顾探长慢走啊,我就不送了。”看着顾行歌拉开房门,胡大绕过桌案走到椅子前坐下,又做作地说了一句。
懒得理会胡大的阴阳怪气,顾行歌疾步走出办公室,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军靴踩在警署走廊的地砖上,发出重重的声响,仿佛是想要踩碎那些封建糟粕,踢开那些压迫在女性身上数千年的牌坊枷锁。
她虽然愤怒,但也知道这不容易,所以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思考着这第三个因失火而亡的女人。
想着几个案子的顾行歌,走到警署大厅就看到了门口乱糟糟的一团。
大门前不远处,两个警员正按着一个穿着肥大的袍子,又戴着一个大檐帽,穿着打扮十分奇怪的男人,想要将他制伏。
而那个穿着奇怪的男人却不停地挣扎着,嘴里还嚷嚷着,“你们干吗抓我啊?我又不是犯人!”
说话间,因为动作剧烈,他头上的帽子掉了下去,露出了一张顾行歌尚算熟悉的面孔。
“孔记者,你这是?”顾行歌见到男人竟然是记者孔孟,便上前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而后又向一旁的警员询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他鬼鬼祟祟地进了警署,问他有什么事儿,他就说要报案,结果却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警员看到顾行歌认识这个人,连忙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有些无语地和顾行歌解释道。
他怎么知道这个奇奇怪怪的人竟然认识顾探长啊。
你认识顾探长早说啊,不仅不说,还穿成这个样子,甚至假冒报案人,不抓你抓谁啊?
警员瞥了一眼孔孟,又对顾行歌道:“既然是顾探长认识的人,那我们就先走了。”
话落,他赶紧拉了一把身旁另一个警员,脚下生风一般地溜走了。
似笑非笑地看着孔孟,顾行歌挑眉问道:“孔记者来警署有何贵干啊?”
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大檐帽子,孔孟虚咳了一声,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二十大咧咧地扯了扯身上肥大的袍子,一双豆眼闪烁着精光,盯在顾行歌的面颊上,话里有话地说:“我昨天晚上看到你和顾导演见面了!”
“你跟踪我?!”顾行歌凝眸厉声。
之前顾行歌的态度都很温和,这突如其来的严厉让孔孟吓了一跳,退后的脚步又踩到了自己的衣角,一下子就被绊倒摔在了地上,还是两腿并拢在身侧的妖娆姿势。
居高临下看着姿势妖娆,面上却一脸懵然的孔孟,顾行歌无语凝噎了一瞬。
“岂敢岂敢,我没跟踪你,我是跟顾导演来着。”孔孟扯着衣袍站起身,连声解释着,“我这不是想查清楚冯青梅的上位路吗……”
孔孟抬眸瞥了一眼严肃的顾行歌,虽然还有些怕,但对真相的渴望还是支撑着他弱弱地开口询问道:“顾探长,最近你这儿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啊?”
听到孔孟并没有跟踪自己,顾行歌神色微松。
“以后你少掺和这个案子的事情,省得再把你当嫌疑人抓了。”警告地和孔孟说了一句后,顾行歌抬了抬手,刚想开口让他离开,但瞧着他眼巴巴的模样,将要出口的话却突然一顿,随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吩咐道,“你跟我来。”
将孔孟带回了办公室,顾行歌没有和他说顾月白冯青梅的事儿,反而问道:“五天前,城东王家小姐被烧死的事儿,孔记者有没有了解?”
顾行歌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去查第三具尸体的顾行歌,遇到了送上门来的孔孟,自然不会放过。
本来以为顾行歌是要和自己说冯青梅的消息,正激动不已的孔孟却听到这样一句话,愣了愣,他疑惑地看向顾行歌,“顾探长你问这个干吗?”
“你就说你知不知道吧。”顾行歌懒得和他掰扯,直接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孔孟倒是直言不讳,说出来的话却给顾行歌气了个仰倒。
“别废话,”顾行歌恶声恶气地开口,“赶紧说!”
摇了摇头,孔孟十分坚决,“不行,这个新闻已经被买断了,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被买断了?听到这话顾行歌一顿,心中反而定了几分:这个案子果然是有问题的。
确定了自己的怀疑,顾行歌又对着孔孟挑眉说道:“打死你也不说?”
“对!打死也不说!”孔孟点点头,坚定地守着自己的职业道德说道,“我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买断的新闻绝对不会再说!”
“行,那你就不说吧。”顾行歌摆了摆手,气极反笑,却是笑得不怀好意,随即她慢吞吞地出声威胁道,“不过你知情不报阻拦警署办案,还伪装报案人,这两罪并罚可是要被抓起来坐牢的!”
孔孟闻言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但随即便梗着脖子,强硬道:“我是个记者,干的就是打听消息的活儿!哪个消息不能说,哪个消息能上报,可和你们警署没关系,那是我们记者的事情。”
“你别想吓唬我,让我屈服,我是不会说的!“瞪着一双豆眼,孔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大不了你就把我关起来!”
看到孔孟这副模样,顾行歌暗暗啧了一声,感觉有些棘手。
这个孔孟倒是意料之外的“铁骨铮铮”啊,还挺有职业道德的。
见他誓死不说,顾行歌无奈地摸了摸头,随即想到他今天来警署的目的是为了打探冯青梅的消息,那不如……
“对了,你刚刚问我什么?”顾行歌好似刚刚想起来孔孟的话,随口说道,“有没有冯青梅的新消息?”
眼睛一亮,孔孟连连点头,“对对对,顾探长你昨儿和顾导见了面,有没有得到什么新的消息啊?”
“有倒是有,”顾行歌挑眉看着孔孟,“就是我现在想知道王家小姐的事情。”
孔孟面上满是挣扎的神色,他是真的想要知道冯青梅和顾月白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王家小姐的事儿……
“你放心,我知道了王家小姐的消息也不会外传,只是办案需要而已。”见孔孟神色终于松动了,顾行歌连忙又加了一把火。
果然,听到顾行歌的保证,孔孟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头,咬牙说道:“行,我告诉你王家小姐的事情!但是你要先告诉我冯青梅和顾导演的关系!”
“不行,万一我说完了你不告诉我怎么办?不如我们一人一句!”顾行歌提议道。
一双豆眼里满是挣扎之色,孔孟依旧有些犹豫。
以往都是他从旁人嘴里套话出来,眼下却被顾行歌摆了一道,不得不拿被买断的消息,去换取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尽管犹豫不已,但孔孟又实在抵不过冯青梅的绯闻的诱惑,最终咬牙点头,“那你先说!”
听到这话,顾行歌却没有开口,反而眉心折出一道深痕,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十分为难的样子。
孔孟见状,直了直身子,生怕顾行歌反悔,因此追问道:“说好了一人一句,你说了我就告诉你王小姐的事儿!”
“行。”顾行歌闻言沉默了片刻后,终了还是咬了咬牙,应了一声。
一副并不想开口,但为了王小姐的案子,又不得不说的模样,顾行歌拧着眉毛,将话一字一句挤出唇齿,“冯青梅和顾导是在片场相识的,当时冯青梅受了伤……”
一句话被顾行歌说的婉转悠扬,暧昧十足,让孔孟十分激动。
他一双豆大的眼睛,徒然睁开,仿佛夜空中的星子闪烁一般放出两点精光。虽然目光依旧注视着顾行歌,但此时孔孟的思绪却已经飞远,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着一个又一个香艳的画面——
肩头裸露的白皙皮肤上覆上一双大手,猥琐地摩挲揉捏着……
泪眼朦胧梨花带雨的女人,含羞带怯地拢着破碎的衣衫,抬头看着目露淫光的男人……
无数个臆想出的场景在孔孟眼前闪过,而这些场景中的主人,无一不是顾月白和冯青梅。
想象出来的画面让孔孟愈发激动,但顾行歌却就此刹住了话头,没再继续说下去,反而一伸手掌,示意该孔孟讲述王小姐的事情了。
心中焦急地想要知道后面的事情,但孔孟想到两人的约定,为了快点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只能压抑着激动不已的心情,语速颇快地说:“王家大小姐之前订过婚,但没等到结婚就出了事儿。”说着孔孟又补充了一句,“不是说这个失火的事儿啊。”
点了点头,顾行歌记下订婚这条线索,又在孔孟期待的目光中说道:“冯青梅在饰演龙套的时候摔倒伤到了脚,顾导看到后主动帮了她,不仅亲自扶她起身,还为她查看了脚上的伤势……”
“脚上的伤势”几个字顾行歌说得很慢,完全勾起了孔孟的兴趣,让他又一次开始臆想起当时的画面。
凝霜皓腕握在宽大的手掌之中,玲珑有致。检查伤势时,手指顺着脚腕向上一路攀过小腿大腿划入裙底……
猛地咳嗽了两声,孔孟眯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随后冷静下来见顾行歌又停了话头不再继续讲说,为了能赶紧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于是他便自觉地快速说了王家小姐的事情,“王家小姐订婚之后却和她的一个同学在一起,还不小心怀孕了。”
顾行歌心底一震,一瞬间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是自己之前不曾注意过的重要内容,但她却没有抓住,顿了顿,她才又开口:“冯青梅展示了自己绝佳的演技,瞬间就吸引了正在寻找演员的顾导,于是顾导便主动与她相约,进行了私下的会面……”
“私下”两个字被在顾行歌口中尽显缠绵,让听到这句话的孔孟浑身一热,仿佛身上着火了一般,在椅子上扭动了两下,双手握着拳,显然一副十分亢奋的样子。
孔孟此时已经被顾行歌的话里头的钩子,勾得兴致勃发急不可耐,于是他火急火燎地说道:“失火的时候,王家人看到火光中王家小姐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心甘情愿被烧死一般。”
一句话脱口而出后,孔孟定睛注视着顾行歌,连声催促,“到你了,他们私下会面了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然而,此时的顾行歌却已经完全顾不得孔孟的追问,在听到他说王小姐心甘情愿被烧死时,顾行歌便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