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傍晚,顾行歌站在餐厅门前沉默地等候着顾月白。
下午她从宗烨家离开后就联系了顾月白,和他约好了要一起吃晚饭。
可等了好一阵子,顾行歌都没有看到顾月白的身影。
这要是平日里的顾行歌,只怕早就该不耐烦地甩手走人了。
但一想到今天等的人是顾月白,顾行歌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开始有些担忧起来。
这么久都没有来,也不知道顾月白会不会想不开?他应该没有那么脆弱吧?
顾行歌思绪翻飞地想着。
直到月色渐深,顾行歌才看到顾月白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出现在街角。
看到那身黑,顾行歌顿了顿,而后便是轻声一叹。
她知道顾月白是为了冯青梅才会穿这个颜色的衣裳。
因为顾月白是留洋回来的,所以穿着总是时髦又洋气,平时大多是穿白色,几乎从来不穿黑色,因为他觉得黑色太沉闷。
可现在他却为了冯青梅的离世特意换上了这件剪裁宽松又颜色沉闷的衣裳。
没有多想,看到渐行渐近的顾月白,顾行歌扬起笑脸,张口想要开解他却又不只要如何说,便只能故意活跃气氛道:“你在欧洲吃了好几年的西餐,今晚我们吃庆城的暖锅子,绝对比西餐好吃!”
勉强勾了勾嘴角,顾月白轻声应了一句好,便跟着顾行歌走进了人声鼎沸的餐厅。
顾行歌要了一间包厢,走进去各自坐下后,她拿着点菜的单子,看着对面的顾月白介绍道:“这里的千层肚和耗儿鱼特别有名,一定要分别来一份,表哥你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顾月白愣了愣,才僵硬地笑了笑,哑声道:“都可以,你点吧。”
看到他如此失神的样子,顾行歌微微一叹,再次劝导道,“表哥,你也别太难过了……”
顾月白的状态实在是肉眼可见地太不好了,顾行歌本来想着叫他出来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不要太过沉湎于冯青梅的离世,但看着顾月白憔悴的脸色和无神的一双眼,本来不想提起冯青梅的顾行歌忍不住开口道:“人死不能复生,表哥你再伤心也得保重自己是不是?”
实在不会安慰人的顾行歌说完这句话,就有些后悔地咬了咬嘴唇,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虽然这话确实没有安慰到顾月白,但他却能明白顾行歌的好意,自己这个表妹从小性格便大大咧咧,安慰人确实难为她了。
抬头扯了扯嘴角,顾月白声音喑哑地说:“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儿……”
“可你这像是没事儿的样子吗?”顾行歌无奈一叹,低声嘀咕了一句,却不敢大声说出口,生怕再刺激到顾月白,于是只能绞尽脑汁地去想安慰人的话。
“表哥你忘了你留洋的目的了吗?忘了你的电影梦了吗?”顾行歌不知道要如何劝慰顾月白,只能从他感兴趣的地方入手。
“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阻止无法改变的,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接受和面对。”不自觉学着自家爹娘说教的模样,顾行歌语重心长地说,“再难的坎,都有过去的一天,咱们得向前看,是不是?”
“你想想家里人,想想你这么多年的经历,还有你的梦想……”看到神色有些许松动的顾月白,顾行歌又乘势去说,“你还要拍电影呢,可不能就此颓废下去啊。”
听到“电影”两个字,顾月白浑浊无神的一双眼微微亮了一瞬,又沉默了几息后,他望着顾行歌,声音虽然很轻,到却是显而易见的诚恳郑重,“谢谢你行歌,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她。”将这句话在唇舌滚过一遭,顾月白轻声吐出,仿佛是郑重的誓言。
顾行歌虽然不喜欢冯青梅,但那听到表哥这么说也没有任何反感。
毕竟人已经不在了,只要顾月白能够振作起来,为了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到顾月白终于有了些精神的样子,顾行歌也松了口气,认真注视着他说:“表哥,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的!”
“我知道。”顾月白的笑容这回不再僵硬,反而多了些真情实感。
毕竟他留学的这么多年,整个家族里就只有顾行歌一直在支持他的电影梦,所以他十分相信顾行歌说的这句话。
“这么多年,家里人也只有你一直在支持我了。”顾月白感叹了一声,思绪不禁回到了之前的留学生涯。
“那些年真的太难了,刚去到欧洲的时候,我连日常交流都很难。”顾月白从没有和顾行歌说过在国外的艰难,今天却是有了些兴致。
毕竟更脆弱更难堪的自己,顾行歌都已经见过了,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给自己树立哥哥的威严了,“你知道吗,我当时走得仓促,准备并不充分,好不容易适应了当地的气候语言,课程还是跟不上进度,我的基础和他们比实在太差了。而我又不能全心用在课业上,家里不支持我,我为了学费生活费,每天还要去打零工赚钱……”
还有那些洋人的歧视和恶劣的为难行为,更是让顾月白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想到那些艰苦的日子,顾月白神色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愣是咬牙挺了下来。
但他对此却没有多说,只是一言带过,“好不容易跟上了进度,学成归来后,面对的又是国内尚算一片荒芜的电影环境……”
“刚回国那阵儿,我差点就要放弃了,编剧、演员、道具、摄影……完全找不到合适的人。”顾月白想到当初自己一腔热血回国,面临的却是一身才华无处施展的大环境,苦笑了一声,“我学的是导演,但我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剧本,让我拍摄。直到我遇到了长天。”
顾行歌一直没有打断顾月白的讲述,只是沉默地聆听着他的过往,直到他说起孙长天,顾行歌才神色一震,微微直起了身子。
“志同道合的我们相见恨晚,《青梅白马记》就是我和他闲聊攀谈时,灵光一闪后想出来的故事。”
顾月白说着,便想到了这部电影的诞生之初那些青涩而美好的日子,面上不禁挂起了一个笑容,又继续说道:“长天真的很有才华,主笔将我们脑海里的故事写了出来,和我构想得一丝不差。”
顾行歌闻言默默点了点头,虽然她不懂电影拍摄,但也知道剧本才是一剧之本,所以对于顾月白的欣慰,也能理解几分。
有了剧本后,剧组也就有了初始的雏形,所以当时的顾月白是真的很高兴,对孙长天也是真的很欣赏。
“再后来我们便开始各个剧组去跑,想要找到合适的演员……”陷入回忆中的顾月白没有发现顾行歌神色的变化,而是自顾继续说着,“在一个小剧组,我和长天遇到了青梅。”
说到“冯青梅”这个名字,顾月白语气有些低沉,“当时她扮演的是一个只有一场戏的龙套角色,但她却表现得很好,非常亮眼!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演出了无可替代的光彩,她那双清润的杏眼仿佛藏纳了千言万语,让人惊叹。”
听到顾月白夸赞冯青梅,顾行歌不禁想到了孔孟提供的消息,看着情绪还好的顾月白,想了想便开口问道:“表哥,你和冯青梅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顾月白回想起二人在片场的相识,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片场里她不小心摔倒伤了脚……”
顾月白想到当时他看到的那双满是倔强的清棱棱的眼眸,和冯青梅本身我见犹怜的形象十分矛盾,但这份矛盾却一下子就打动了自己,“看她受伤我主动过去帮了她,这就认识了,然后我又被她的演技所折服,自然也就越来越相熟了。”
顾行歌看着陷入回忆的顾月白,皱了皱眉。
怎么会这么巧,先是在顾月白面前受伤,被帮助之后紧接着又展示了自己的演技,然后彻底打动了顾月白……
冯青梅这样的人,向来都是走一步看两步的,要说她和顾月白的相识是无心,顾行歌怎么也不会相信。
暗嗤了一声,顾行歌想到孔孟对她的评价,便更暗暗觉得冯青梅是故意设计了这场相识。
为了自己的目的,去结识不同的男人。
摇了摇头,顾行歌不禁想到了之前李约翰说的那句话,冯青梅和珍珍的经历果然很相似,毕竟她们是同一类人。
和顾月白聊了许久的过往,一同吃过晚饭后,顾行歌却没有回家,而是又折身去了警署。
站在警署门前仔细想了想,顾行歌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调转方向径自去了停尸房。
她想再看看珍珍的尸体。
之前她的注意全部都放在了冯青梅的身上,对于珍珍的案子关注不免小了许多,但珍珍的案子也是她负责,不可能真的甩手不管。既然现在冯青梅的案子没有进展,她便想着换换脑子,先去查一查珍珍案,万一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到了停尸房后,顾行歌和看守的老头说了要调珍珍的尸体查验后,便候在了外面,等着看门人将尸体推出来。
很快,看门的老头推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走了进来,顾行歌带好手套上前揭开白布,那具焦黑的尸体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从上到下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的顾行歌,意料之中地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本来烧焦的尸体就不易存留证据和线索,再加上之前陈正道已经仔细检查过,顾行歌自然不会有什么发现。
但顾行歌却没有丧气,毕竟她也只是想要再来看一看,理一下珍珍的案子,并没有指望能在尸体上发现什么。
正准备让看守将尸体推进去的时候,顾行歌盖白布的动作却突然一顿。
垂眸看着眼前的尸体,顾行歌越看越觉得这具尸体有点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她闭了闭眼,仔细回想着珍珍出事那天她看到的焦尸,忽然心里一跳!
不对!这具尸体的双脚足弓太平了!
在电影院那日,她是特意观察过珍珍的,当时她穿着高跟纤细的皮鞋却走得稳稳当当如履平地,显然是常年穿着高跟鞋,已经十分习惯了。
而常穿高跟鞋的人,脚骨会有些变形,足弓比平常人都要高一些,尤其是在脚趾外翻的情况下更是明显。
可现在这具尸体的双脚,却完全没有任何穿过高跟鞋的痕迹!
突然发现的情况让顾行歌精神大振,她赶紧将盖了一半的白布重新撤下,又一次仔细地检查起来。
她毕竟不是法医,对尸体并不那样敏感,所以方才没有发现出问题。
但眼下,确定了脚部的不同后,顾行歌却可以肯定,这具尸体并不是珍珍!
猛地抬眸看向看守停尸房的老头,顾行歌厉声沉色去问:“怎么回事?这具尸体不是我要的。”
听到顾行歌的话后,满脸褶皱的老头徒然一愣,难以置信地弓着腰去看了看尸体下的床架。
“不好意思嘞,是老头子搞错了。”老头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着尸体脚上和床头贴着的编号,半晌才站起身惭愧地说,“官爷,是我没注意,不小心搞错了尸体的编号,您莫要生气噻。”
老头也没想到尸体和床架的编号竟然不同,他推出来前只看了床架的编号,没有注意尸体本身的编号,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确实是他工作失误,所以老头便有些紧张,生怕顾行歌怪罪。
说着,老头就推着这具尸体往里走,“我这就去找!”
“等等!”顾行歌伸手拦住了诚惶诚恐的老头,却没有心思安抚他,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具尸体。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这竟然又是一个被烧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