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翳的云层铺满天空,将阳光遮挡的朦胧起来,雾气深厚,几米外便不可视物,偶尔一阵风来,吹动浓雾,更添了几分寥落凄寒的意境。
此时的马家正处在这份萧杀之中,甚至更多一些悲凉和凄沧。
马宅小洋楼的廊下悬挂着一盏盏白灯笼,白色的麻布制成的布条,也缠绕在房屋各处,随风飘摇着,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家正在办丧事。
马逸芳的棺材摆放在灵堂之中,马三爷穿着黑色的褂子站在棺材前,看着灵堂上的牌位,神情憔悴。
“白发人送黑发人,唉,三爷也真是可怜,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守在一旁的下人看到马三爷的模样,有些唏嘘地低声和旁边的人说着。
“可不是说呢,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的儿子,竟然为了偷自家的钱死了,可真是……”摇了摇头,下人叹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李良害死了马逸芳,而马逸芳也算是自作自受,和外人联合偷自家的钱,结果却被人杀了泄愤,可谓是既蠢又坏,死得一点儿也不光彩。
马逸芳的尸体躺在棺材里,穿着新制的寿衣,脸上也上了妆,看不出窒息而死的青白,很是安详,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正在被人鄙夷的不体面。
又看了一阵子牌位,马三爷才收回目光,没有去看棺材里的马逸芳,而是嘶哑着声音说道:“合棺吧……”
几个护在棺材旁的下人闻言,合力将厚实的棺材盖严丝合缝地放到了棺材上,完全遮住了里面的马逸芳,随后又拿了准备好的铁钉和锤子,准备将棺材盖固定住。
然而,锃亮的钉子才放到棺材上,锤子刚高高举起,还没有落下时,一只莹白纤润的手便挡在了钉子上,随之而来的是顾行歌冷沉的一声,“且慢!”
众人都是一惊,只听顾行歌高声道:“现在还不能合棺!”
跟在顾行歌身后闯入马家的宗烨几人,看到顾行歌拦下了钉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赶上了。
随即几人又神色一凛,快步走到了顾行歌身边,警惕地看着一脸怒意的马三爷。
“你要干什么?”马三爷目光不善地瞪看着顾行歌,语气平平中却满含阴戾冷狞,将话声一字一句地逼出唇齿后,更是目露凶光隐隐透着杀气。
儿子出殡被人阻拦,任谁也不会无动于衷,尤其马三爷本来脾气就不好,眼下还能冷静的质问,没有直接让人将他们打出去,已经是看在顾行歌为马逸芳找出了凶手的面子上了。
“案子尚有疑点,马逸芳还不能下葬!”顾行歌丝毫不惧地和马三爷对视着,语气果决地说。
“还有疑点?”马三爷虎目一瞪,上前逼近顾行歌。
“案子是你办的,凶手是你抓的,现在案子分明都结了,你说还有疑点?”王元亮站在马三爷身边,闻言亦是怫然不悦地上前,呵斥道,“你耍谁呢!”
“我没有必要耍你,我只是想要找到真正的凶手,难道马三爷不想吗?”顾行歌闻声毫不客气地嘲道,抬着头和马三爷对峙着。
马三爷气极反笑,“凶手都要定罪了,你跟我说没抓到真正的凶手?还在这儿打扰我儿入土为安……”
马三爷说着一把拿出别在腰间的手枪,指着顾行歌,“你要是想去陪葬,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一程。”
黑洞洞的枪口杵在眼前,顾行歌却视若无睹般不动声色,拨开已挡在身前的宗烨,顾行歌容色沉静地看着马三爷,“看样子三爷是真的不准备找出杀害马逸芳的真凶了,也不知马逸芳泉下有灵会不会心寒。”
“你胡说什么!”马三爷怒不可遏,举着枪的手晃了晃,按在扳机上的指头用力,似乎下一秒就会狠狠地扣下去。
“难道不是吗?”顾行歌扬着头,心若擂鼓面上却一派坦然自若,“杀了我,谁来找真凶!”
马三爷一双凌厉的鹰眸里闪烁着狠戾的光芒,不待开口,便听身后传来了一句紧张的声音,“三爷息怒!”
看到不仅动了枪,马三爷似乎也动了真怒,王元亮心下一惊,赶忙上前去劝马三爷,“三爷您先消消气,想来顾探长也不是故意打扰少爷安歇的,证据虽然有了,但那个李良一直不肯承认是自己杀了少爷。所以,顾探长有所疑虑,也是正常的,她也是负责,想要一个真相,好让少爷走的清楚明白。”
王元亮扶着马三爷举枪的胳膊,在他身边附耳低声劝解着,“您就当为了少爷,再给他们点时间罢!”
听到王元亮的话,马三爷看着对面一脸认真的顾行歌,略作思索后,收起了手里的枪,沉声道了一句:“下葬的时辰不能改,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说着,招手叫来手下点燃了一根细香,马三爷看着袅袅烟雾升腾,又脸色阴沉的出口冷冷说道:“一炷香后你们若再敢阻拦,就亲自去问我儿凶手是谁吧。”
话落便转身出了灵堂,将地方留给了他们几人。
见此,顾行歌也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她不怕马三爷,但单凭他们几人的确拦不下马逸芳出殡,所以看到马三爷退让了一步,提起的心神便也随之一松,但很快她又紧张起来,招呼陈正道,“快,再验一遍尸!”
马三爷只给了半个小时,想来到时间后,马逸芳一定会出殡下葬,他们此时若不抓紧时间,怕是就再没有机会了,马三爷可不是仁慈的人,会再让他们阻拦一次。
重新将棺材盖打开,看到了里面的马逸芳,顾行歌喟叹了一声,心情有些复杂,但眼下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感慨马逸芳的所作所为,只是催促着陈正道快速验尸。
解开马逸芳的寿衣,陈正道一寸寸地仔细检查着。
之前因为他的不专业,错过了很多证据,陈正道下定决心要改变,这几天很是恶补了一番法医的知识,眼下便像模像样地检查着尸体。
很快,陈正道检查到了马逸芳的手掌。
指缝、指甲,陈正道不肯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然而,一无所获的事实却叫他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心底里涌上一股急躁的感觉,喉头微动,却只能屏住呼吸耐下性子,继续一点一点地查看。
终于,毫无发现的陈正道吐出一口浊息,想要将马逸芳的手掌放下,放弃这一处的检查,但放手时恰巧光线一闪,陈正道突然发现马逸芳食指的指甲缝里的颜色有轻微的差异,虽然只有一瞬一闪而过,但陈正道还是又仔细地轻轻拨开了那片指甲。
皇天不负有心人,陈正道眼睛一亮,在马逸芳右手食指的指甲缝深处,他发现了一丝锦缎纤维!
不动声色的将东西装进证物袋,暗中交给一直注意着验尸情况的顾行歌后,陈正道缓了口气,继续面无表情地检查着尸体,直到一炷香将要燃尽时,陈正道才打理好马逸芳的寿衣直起身来,对着顾行歌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见状顾行歌哀然一叹,对门口的马宅下人说道:“去请三爷吧。”
下人应声而去,不多时马三爷重回灵堂,看着那支已经燃烧到底的细香,嘲弄地看着面色尴尬的顾行歌几人,嗤声问道:“怎么样?查出来了什么?”。
顾行歌双手垂在身侧,脸色有些难看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此时顾行歌的注意力都在衣服口袋里证物袋中的锦缎上,身体紧绷着,生怕马三爷发现什么异样,所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马三爷。
这时宗烨突然走到了顾行歌身边,微微侧过身,将她半边身子挡在了身后,也挡住了顾行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见状马三爷没有多想,只以为他们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才羞愧得面色难看,而宗烨的动作也是怕他发怒,所以才想保护一下顾行歌,完全没有发现顾行歌的异样,以及宗烨的小动作。
宗烨看到马三爷并未显露异样的表情,松了口气,轻轻动了一下手臂,去碰了碰顾行歌的胳膊。
顾行歌察觉到宗烨的提醒,佯装出一副惭愧的表情,低下头,声音也压的低低的,“没发现什么问题,今天打扰三爷了。”
冷哼一声,马三爷脸色倏地一沉,正要开口时,一旁的王元亮上前低声说道:“下葬的时辰不好耽误,三爷您别跟他们计较浪费时间了。”
说着王元亮还背对着马三爷对顾行歌几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开口惹怒马三爷。
闻声,马三爷冷睨了一眼沉默的几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哑声道:“合棺。”
见状,顾行歌几人退后几步,让开棺材旁的位置,顾行歌看着马三爷和王元亮的模样,严肃的开口道:“三爷,今天是我莽撞了,扰了马少爷安歇,。”
顾行歌的态度,让马三爷稍微泄了一丝火气,便没有赶他们离开,而是叫下人继续之前的事情,牢牢地钉上了棺材盖。
随着合棺结束,一旁一个穿着一身麻衣的男人高喝一声,“起!”
随着这声,便有八个抬棺人将棺材稳稳地抬起,而后院子里便传出了哀乐声。
一开始只是呜呜咽咽的悲凄之声,而随着抬棺人走出灵堂,乐声便渐渐升高,直到棺材走出马府大门,唢呐响起直上云霄,仿佛是在叫天地同悲。
哥老会大大小小的成员穿着统一的黑色褂子,四人一排,排出了长长地一条队伍,浩浩荡荡地跟在棺材后,一同来送马逸芳下葬。
一路哀乐不断,打头的棺材已经到了街头,送葬队伍的最后几排才刚刚走到街尾。
顾行歌几人跟在最后,看着这大排场的送葬,无声相随。
一群人跟着抬棺人穿过庆城的大街小巷,走出城门,来到郊外的墓园。
郊外的雾气比城中更重几分,将墓园映衬的多了几分神秘和阴森,一排排墓碑坟包隐约可见。
而马逸芳的埋骨地周围颇是空旷,此时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仿佛凶兽的巨口一般,敞在众人面前。
透过人群,顾行歌看着那个正等着棺材放入瘆人的黑洞,神色凝肃。
一路棺材都没有落地,此时八个抬棺人也没有放下棺材,依然将抬棺的横担抬在肩头,待所有人站定后,只听身着麻衣之人又一声,“入!”
哀乐的声音渐渐减小,而后抬棺人才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放入了坑里。
“近观山有色,细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麻衣人似吟似唱的声音幽幽传来,在哀乐声中清晰可闻,“八月中秋雁南飞,一声吼叫一声悲,大雁倒有回来日,死去亡魂不回归。”
哀乐声随着麻衣人的唱词渐渐无声,在乐声的余韵中,麻衣人又高喝一声,“落!”
马三爷听到这声,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照片,倒扣着放在了棺材上,而后又扬了一把土,低声喃喃,“你们终于要团聚了。”
随着这一声低不可闻的话语声落下,墓旁的人便开始填土,直到将棺材牢牢盖住后,麻衣人才又出声道:“立!”
看着墓前立碑的人,顾行歌有一瞬间的晃神,马三爷的悲伤不似作伪,但他话中的意思又是什么?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的疑惑,顾行歌长长地吐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已经在填土的墓,轻声道了一句,“我们走吧。”
马逸芳虽然下葬了,可案子还没有彻底结束,他们还有要做的事儿!
***
当天夜里,阴云遮天暗无星光,就连月色也是一片朦胧。
随着夜色渐渐深沉,马宅紧闭的大门被人打开,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探头出来瞧了一圈后,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一路小心翼翼地疾行着。
直到走到一处离马宅有些距离的街角,查看四周无人后,他停下脚步,随后从怀里拿出了一团东西,放到地上后,之后又拿出火柴划出火光,准备点燃地上那团不知何物的东西。
然而,火苗刚刚燃起,还没靠近地上的那团时,便被人从身后一把握住了手腕,随后一口气吹来,吹灭了他手上的亮着微微火光的火柴。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做什么?”顾行歌松开握着的手腕,拾起了地上的一团,展开一看,是一件绸缎制成的大褂,看大小应是男子所穿的。
“大半夜来烧衣服?”挑了挑眉,顾行歌似笑非笑地看着月光下一脸惊愕的王元亮。
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王元亮甩了甩被顾行歌抓过的手,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而后摆出一副不耐的神色,不高兴地看着顾行歌说道:“顾探长这是什么意思?我做什么没必要和你汇报吧?”
“哦?”顾行歌眉梢一挑,兴味盎然地说,“是没必要,那我也没必要和你客气了。”
声色一厉,顾行歌扬声吩咐道:“把他给我带回去!”
李约翰和陈正道立刻上前,就要去抓王元亮的手臂。
躲了一下,却没躲过,被制住的王元亮又惊又怒,“你凭什么无缘无故抓人?!”
“就凭我姓顾!”顾行歌冷哼一声,面上一派强硬,心里头却暗暗嘀咕了一句,她居然也有狐假虎威的一天。
“你猜我要给你安个罪名,王耀德会不会阻止我?”上前两步,顾行歌虽然没有王元亮高,但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说道,“马三爷又会不会来救你!”
王元亮心里一慌,他知道顾行歌是顾司令的女儿,若她真强硬的要做些什么,王耀德肯定不会为了自己这个没有背景的人阻拦,而马三爷又哪里会为了他这样的小人物和顾司令为敌?
想到这,王元亮瞬间服了软,“这衣服是三爷让我来烧的,为什么要烧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话,顾行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们今天在灵堂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引起了马三爷的怀疑,这才让他想要彻底销毁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证据。
但好在他们棋高一着,瓮中捉鳖抓到了王元亮。
“你早说了不就行了。”顾行歌摆了摆手,对李约翰两人说道,“放了他吧。”
周陈两人虽然不解,但还是松开了王元亮的胳膊。
见状,王元亮生怕顾行歌反悔,也顾不上她手里的衣服,转身就要离开,然而刚刚迈出一步,就被李约翰伸开手臂挡住了去路。
“这就让他走了?”李约翰不解地问顾行歌。
“不让他走,那你要拿什么证据什么理由抓捕他?”喟叹一声,顾行歌有些无奈地说,“因为他半夜烧衣服?”
抖了抖手里的褂子,顾行歌没好气地白了李约翰一眼。
被拦下的王元亮本来心中一紧,听到顾行歌的话后,一改之前有些慌张的模样,张狂得意地看向李约翰,“听见没有,你凭什么拦我!”
说着他一把挥开李约翰的胳膊,“赶紧给我让开!”
话落便快步走入了夜色中。
虽然他语气强硬,但从他急匆匆的脚步还是能够看出他的虚张声势。
“你瞧他这个心虚的样子,一定有问题!为什么要放他走啊?”李约翰看着王元亮背影消失后,疑惑地问道。
“扣他有什么用,要抓也是抓真正的凶手。”顾行歌将大褂收好,转身要走。
“那就去抓凶手啊!”李约翰又着急地道,“一定就是马三爷!”
微微一笑,顾行歌快步离去的同时,想着从墓园回去后查到的一些事情,以及不在此地的宗烨,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还不到时候。”
李约翰和陈正道见状,没有再多问,而是跟上了顾行歌一同回了警署。
一进警署大门,顾行歌便将衣服交给陈正道,“去化验一下,和马逸芳指甲里的锦缎纤维是不是一样的。”
动作小心地将衣服递过去,顾行歌完全没有了方才在王元亮面前的漫不经心与无可奈何,反而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是心有成见的。
顾行歌目露精光,语气幽幽,“我想,恐怕我的判断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