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青烟袅袅升腾中,马三爷神情严肃的面孔隐约可见。
顾行歌倚在书房门边的墙上,透过房门的缝隙,凝神看着马三爷上香的动作。
管家老朱苦着一张脸站在顾行歌对面,和书房门口还有几步的距离,便不再往前走了。
他见顾行歌专注地观察着书房里的情形,想到里面的马三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死了儿子,心里头也有些不是滋味。
因此,他幽幽然开口时,也不知道是说给顾行歌听,还是纯粹只是心里头憋闷在自言自语,出口的声儿轻得仿佛随风就能散,“牌位上头的是三爷的夫人,过世好多年嘞,这间书房自从摆上了夫人嘞牌位,三爷就不许旁人再进来咯。”
老朱的视线落在书房半关的门上,语气唏嘘,“谁成想,如今连逸芳少爷也走咯……”
摇了摇头,老朱又叹了一句,“青年丧妻,中年丧子,最惨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噻。”
站直了身子,顾行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理会老朱的感慨,而是继续看着书房里马三爷的动作,并没有随声移开视线去看老朱,“这么说,他不让人进这间书房,是怕打打杀杀的江湖纷扰打搅了自己妻子的清净咯?”
话落,顾行歌见马三爷上完了香,便不顾老朱的阻拦,大喇喇地推开门走进了书房,“马三爷是吧,我有点事情要和你了解一下。”
旁人称呼马三爷都是尊称敬语,但在顾行歌说来,不轻不重的语气,却好似那只是个普通的名字一般,十分稀松平常的样子。
马三爷听到身后的动静,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身看过去,反而是动作十分迅速的,将神龛上的一只小相框扣了过去,然后才转身看向顾行歌。
“你要了解什么?”马三爷走到桌边坐下,仰头冷声说着,看向顾行歌的目光里满是凉意。
顾行歌闻言,上前站在马三爷的对面,双手撑在书桌上,居高临下地俯看着马三爷,一字一顿地质问:“马逸芳的尸体是你让他们从箱子里抬出来的?衣服也是你让换的?”
“怎么?”马三爷应道。
闻言,顾行歌踢了一脚书桌的木腿,直起身深呼吸着掐腰转了一圈,而后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马三爷,张了张嘴,却被气得无言以对,一时之间没有开口。
“你要是查不出来,就尽早滚回去,让王耀德给我换个能查案的人来。”马三爷凉凉地瞥了一眼顾行歌,继续冷声说道。
听到马三爷的话后,顾行歌站定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毫无惧意地与这个哥老会的老大对上视线。
刚才她已经从李约翰的嘴里,得知了这位马三爷是何许人也。
庆城哥老会的老大,家大业大,手里头的产业那是黑的百的都有,可谓是庆城首屈一指的厉害人物。
可顾行歌却完全不在乎马三爷这个哥老会老大的身份,而是反问道,“我真怀疑你到底想不想找到真凶?”
从看到马逸芳的尸体被从箱子里换到了床上时的暴怒,再到眼下听到马三爷这么理直气壮的话,顾行歌只觉得十分可笑。
加之方才从马逸芳的房间下来时,一路上都能看到马宅里的下人在不停地走动,还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可谓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将现场破坏了个彻底。
“你不知道保护现场的重要性吗?”顾行歌继续直白地道,“以你马三爷的历练,脑子不至于这么不清醒吧?这样糊涂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马三爷坐在书桌前,刚拿起了一支钢笔,便听到了顾行歌的话。他的脸色因此陡然一变,将手里的钢笔猛地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阴恻恻地看着顾行歌,马三爷眯着眼说道:“哪里来嘞黄毛丫头,敢这么跟我说话!”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行歌依旧毫无惧意,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语气里满是嘲讽,“我,顾行歌,刚才和你一起从李子坝警署过来的,你说我是哪儿来的?”
书房门外的老朱看两人话不投机,吵起来了不说,眼下瞧着竟是要动手的模样,担心马三爷不管不顾真的对这个女警员下手,便连忙去将王元亮叫了来。
之前王元亮带着顾行歌三人去了马逸芳的房间后,看到那副场景,顾行歌实在生气,但也知道已经破坏的现场恢复不了原样,也只能去向见过的人打听情况,尽力复原,便让李约翰在楼上问王元亮,而自己则是下楼来找马三爷。
楼上的王元亮和李约翰陈正道三人,听到老朱说马三爷和顾行歌起了争执,连忙顾不得继续问话,便下楼去了书房。
王元亮一早已经进过了这间书房,而周陈二人并不知道这叫书房不让外人进去的规矩,因此三人便毫无顾忌犹豫地冲了进去,然而入眼的场景却让三人悚然一惊!
只见顾行歌和马三爷,双双举着手枪,正隔着书桌无声对峙着。
将情况看入眼里,三个人心里头都是一紧。
王元亮已经得知了顾行歌的身份,担忧马三爷要是真的开枪打死了她,只怕他们这个庆城的哥老会马上就会被顾司令的军队移平了,因此他赶忙上前去劝阻马三爷。
“三爷您消消气儿!”王元亮凑近马三爷说道,“这女娃是顾司令的女儿,咱们动不得。”
这句话出口,马三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迅速一变,握着枪的手也微微放松了一些。
王元亮见状又道:“而且少爷的案子,说不得还真得靠她了,她能可耐不小。”
说着,他便细细将火车奇案一案的细节说给了马三爷听。
而周陈二人也快步走到了顾行歌的身边,劝她不要冲动。
“冷静冷静,咱们是来查案子的,你可千万不能冲动啊,这要出了事儿,就该是别人来查你咯。”李约翰拽着顾行歌的衣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手里的枪,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让枪走了火。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看到顾行歌举枪的动作了,陈正道和李约翰都感觉有些心累和无奈。
一发火就掏枪,这大小姐的习惯可不好,太吓人了。
王元亮用顾行歌的身世和能力劝好了马三爷后,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马三爷略作思忖便率先放下了枪,只是语气仍旧冷厉,“你最好能查出个真相来,不然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你!”
被周陈二人劝得冷静了一些的顾行歌刚刚收起枪,就听到了这话,她看了马三爷一眼,摇了摇头,并没有理会他放的狠话,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书房。
陈正道和李约翰自然是跟着她一起离去,而一旁的王元亮见状,犹豫了一瞬后,也和马三爷说了一声,一起跟了上去。
走出书房的顾行歌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情形,叹了口气,开始回想案情的点滴,想要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突然顾行歌想到那个装有马逸芳尸体的箱子不在,而整个马宅之中,这个箱子应该便是唯一还有些价值的线索了。
因此在看到王元亮跟出来后,顾行歌便偏头注视着他问道:“那只藏尸的箱子呢?”
“在客厅里,这边。”王元亮连忙带着顾行歌去客厅检查那只箱子。
箱子被放在了客厅的角落里,瞧着很不起眼的样子。
不知道是什么木料做的,棕红色的箱体,也没有什么花纹,平平整整的,只不过大约是因为经常搬动,箱子身上还有着一些磕碰过的斑驳痕迹,让它有了几分岁月的沉重感。
“这箱子你们用了挺久了吧?”顾行歌问道。
“是咯,用了有些个年头咯。”王元亮应道。
蹲在箱子前,顾行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却没发现任何异样,箱子的锁头,也很正常的挂在那儿。
眼下箱子并没有上锁,顾行歌便小心翼翼地取下锁头打开了箱子,又开始检查起箱子内部的情形。
然而,却依旧一无所获。
箱子里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连一丝血迹都不曾有,反而是角落里还能看到零星几点的碎金碎银,还有箱壁上被金砖和大洋划出来的划痕,无一不证明这个箱子,的确是一直用来装义乾赌坊的赌资的。
蹲在那里思索了一会儿,顾行歌拧着眉头摩挲着下巴,只觉得一时间完全没什么头绪。
“老陈,你留在这先把尸验了。”片刻后,顾行歌站起身对着陈正道说完,又转向王元亮,“你带着我把箱子运来的过程从头到尾走一遍,抬箱子的是哪个人,走得哪条路,都要完全一样。”
“你是怀疑路上出了问题?”王元亮连连摇头,“这绝对不可能噻,从义乾出来到送来这里,一路上都没有任何问题噻,而且这锁头都是我亲自锁上去的,旁的人不阔能打开咯!”
王元亮语气有些急,口音也因此重了许多,一直在否认是他送来的路上出了问题。不然,要真的是在他手里出了事,马三爷怕是不会饶了他的。
“会不会有问题还要查了才知道,你说是没用的。”顾行歌撑着腰神色淡然地挑了挑下巴颏,“行了,先带我去走一遍吧。”
从马三爷家离开,顾行歌带着李约翰和王元亮一路回溯今晨运送箱子时的情形,因为顾行歌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和细节,所以并不长的一段路他们却走了许久。
就这样一路走到义乾赌坊时,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天色昏暗了起来,赌坊也已经灯火通明的开始营业了。
依旧是人声鼎沸喧阗热闹的场景,赌坊里的赌徒们正热火朝天地玩着叫着,看起来就仿佛群魔乱舞一般的混乱。
顾行歌紧紧地蹙着眉头,嫌恶地看着赌坊里的情况,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后,才转头询问王元亮,“你们赌场的库房在什么地方?”
“在后院。”说着,王元亮便要带着顾行歌二人往后院去,“后院有两间屋子,一间做库房,一间我们自己住,没外人会去。而且那间房间每天都有人看守着的。”
而顾行歌刚刚迈步,就听到一旁有几个赌客,正聚在一起议论着马逸芳的事儿,听到几个字的顾行歌倏地停住脚步,认真地侧耳细聆起他们的议论声声。
“今早个那个老赌鬼在赌坊门口骂嘞话,你们听到咯不?”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听到咯,那么大声音,咋个能听不到嘛。”另外一个两手揣在袖子里的男人,一边垫着脚往牌桌上看,一边不甚在意地说道。
“说啥子了?”有不明所以的人,感兴趣地连声追问。
贼眉鼠眼见有人不清楚这个事情,脸上便挂了几分得意,而后故作神秘地说道:“你晓得今儿个马三爷家的事情吧?”
在看到对方点了点头后,他才继续说道,“今早个那个老赌鬼被赶出去后,站在大门口嚷嚷要让马三爷断子绝孙嘞,这不,话音儿都还没落呢,就出事儿咯。”
“啧”了两声,也不知他是在欷歔惋惜,还是在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
“我瞧着,这就是遭报应咯。”揣着手的男人眼睛依旧盯着牌桌,语气淡淡地道了一句。
“你也觉着是报应噻?我也觉得就是嘞,那缺德事儿做多了,肯定遭报应噻。”
“就是说嘞,明知道自个儿做的事儿容易遭报应,还不赶紧多烧烧香拜拜佛,这种神叨叨嘞事情,不信不行噻。”
听到这话,一起议论的几个人都纷纷附和,“看来我明儿个得去庙里上个香咯,这玩意说不准哝。”
其他几人闻言,也都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暗自思索着自己做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儿,需不需要赶紧去烧香拜佛补救一下。
耳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的顾行歌有些疑惑,不解地和身旁的李约翰道:“这是怎么个说法?马三爷不是个好东西我知道,但这报应……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李约翰开口,一直没等到两人的王元亮便招呼起他们来,“过来咯,在这儿呢。”
收回将要出口的话,顾行歌和李约翰默契地将话题放下,转而一同去后院查看起了平日里放箱子的房间,直到夜色深重时,两人才离开了义乾赌坊。
拐过赌坊的转角,将灯火和喧闹仍在身后,李约翰跟在顾行歌身边,走在铺满了月色的长长的街道上。
“你消息灵通,知道的事情多,给我说说马三爷的过去!”顾行歌开口询问。
闻言,李约翰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后,语调幽幽地开口说道,“马三爷原名叫马三,听这个名字也知道,他一无祖上福荫,二无家产,是个穷苦的。当年为了活命,他年纪轻轻的就参了军,是个行伍出身,多年前他随军驻扎庆城时,有一天,城里突然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