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茶楼,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茶客,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几张桌前,低声交谈着。
顾行歌和宗烨走进茶楼时,伙计正在柜台前支着胳膊打瞌睡,听到声响,连忙直起身看向门口,见到来客这才扬起笑脸迎上前去。
随手抛过去一枚大洋,顾行歌神色沉沉地说道:“给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包厢,再上壶好茶。”
“得嘞,您二位跟我来。”伙计接住大洋,笑容可掬地引着顾行歌二人上了楼上包厢后,又贴心地带上槅门,这才自行去准备茶水点心。
将自己扔在宽大的圈椅之中,顾行歌有些萎靡不振地单手支颐,眨巴着眼睛说道:“张成为什么要自杀?这也太奇怪了。”
虽然认罪的结果也是难逃一死,但他认罪后紧接着就自杀,就好像是迫不及待去赴死一样,哪有这样的人?是活够了吗?
“还有那个王要得!”顾行歌恨恨地一拍桌子,咬牙抱怨着,“案子明明还有疑点,却完全不理会,只想着结案结案,现在证据文书案宗全都被拿走了,我们想继查都不好查了!”
宗烨坐在顾行歌的对面,食指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音,闻言他思忖着说:“这个案子确实疑点重重。”
“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从哪儿查起?还是按照计划去张成的住处查看?”虽然案子已经被王耀德仓促结案处理了,但顾行歌却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她势必要寻找一个真相出来。
“不急,先等等,等陈正道来了再说。”宗烨还有些怀疑张成的死是否是自杀,所以在离开警署之前已经安排了陈正道去验尸,之后要如何查,还要等他的查验结果出来再说。
毕竟张成是自杀还是他杀,之后查起来的方向可是完全不同的。
不多时,验完尸的陈正道匆匆赶来,端起桌上倒好的一盏茶水一饮而尽后,才喘着粗气,口音颇重地说道:“张成的确是自杀嘞,那根笔插得相当深!”
陈正道有些啧啧称奇地又说,“好久没见到过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的人了。”
“确定是自杀?没有什么疑点吗?”顾行歌闻言,拧着身子面向陈正道接连发问道。
“嗨呀“一声,陈正道解释说:“没得撒子疑点,绝对是自杀,那个笔直接插进了喉头里,他毕竟当过兵有经验,知道脖子颈哪点儿最脆弱,就硬生生给那根儿笔插进去咯,那叫一个深哦!”
“舌头都给咬破咯,愣是插进去那么深一截,”陈正道一边说,还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要不是一心求死,可下不了这么狠的手!”
恍然大悟地听完陈正道的话,宗烨和顾行歌都有一瞬的沉默。
张成竟然真的是自杀。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自杀?是想要隐瞒什么吗?”顾行歌捏着茶杯神色凝滞地说。
无奈地一拍桌子,她有些心灰意冷,颓丧着一张小脸,一向清亮澄澈的凤眸也染上了几分消沉,“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案子都结了,一切已成定局,我们再怎么不甘心又有什么用?”
“案子结了,但也不影响我们找到真凶。”宗烨声音平缓地说道。
“真凶?你的意思是张成不是凶手?”顾行歌猛地抬头看向宗烨,震声去问。
“张成自杀,很可能不是为了隐瞒什么,毕竟该交代的他都说了,甚至可以说是知无不言,不存在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宗烨语速很慢,是在一边思考一边去说,“他急着自杀,很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什么。”
抬眼看向顾行歌,宗烨一字一顿地道:“譬如,保护真正的凶手!”
顾行歌闻言神色微动,不自觉地顺着宗烨所说往下想。
张成在庆城无亲无故,若说有想要保护的人,那就只有一个董廷芳了。
所以,难道董廷芳才是凶手?
摇了摇头,顾行歌有些疑惑地抬眼去看宗烨,“按你的说法,难不成凶手是董廷芳不成?”
“可是这件事儿和她有什么关系?”不解地皱着眉,顾行歌又道,“她虽然是一切的源头,但她难道还能杀人吗?”
为难地抓了抓头发,顾行歌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线索都冒出了头茬,却是纠结缠绕在一起,根本理不清。
“你仔细想一想,假设董廷芳真的是黄开烈一案的凶手,那么一切是不是就都能说通了?”宗烨定睛看着顾行歌,语气里带着几分恍然之意。
“董廷芳这几年一直身处戏园子,身边接触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她会镜子戏法这点,是不是比张成说从书上看来,然而书却又丢了更合理?”
宗烨之前一直怀疑,张成所说的那本有着戏法的书和他师父有关,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书丢了的说法很值得怀疑。所以,若是从头到尾就没有这本书,反而更合乎逻辑。
顾行歌听着宗烨的话,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应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若是董廷芳才是凶手,那张成认罪自杀,也就有了理由。他是替董廷芳顶罪的嘛,所以不想我们继续追查下去,这才写下认罪书后直接自杀了事。”
“而且,董廷芳的作案动机也要比张成的更重。”越说顾行歌眼睛越亮,仿佛拨开了眼前的迷雾,思路也越发清晰起来,“如果她们之前说得都是真的,董廷芳一直遭受着黄开烈的虐待,那她想要亲手杀了黄开烈也说得通。”
缓缓环抱上双臂,顾行歌左手摩挲着下巴颏,唇角紧抿着,再张口时,却又推翻了自己方才的言语,“可还是不对啊,董廷芳一个弱质女流,怎么能爬上行驶中的火车?”
宗烨沉思片刻,开口道,“别忘了,董廷芳是刀马旦出身,很有些功夫在身上,要想徒手攀上火车绝非难事。”
“可是,你别忘了她身怀六甲,”顾行歌皱眉,“就是身手再好也没用,挺着那么一个大肚子,她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说着,顾行歌连连摇头,“这太不现实了,如此看来,凶手应该不是董廷芳,可除了董廷芳,张成还有什么人要保护呢?”
顾行歌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她直感觉刚刚清明的思绪,一下子又混沌了起来。
“如果说,她的怀孕是假的呢?”宗烨抬眸,漆黑的眼中一片静潭般深邃,“董廷芳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可因为她孕妇的身份,却至今无人怀疑过她。然而,从动机到时间上来说,她都是符合凶手的条件的,甚至可以说是最符合的那一个。”
“太荒谬了,怀孕怎么可能会是假的?这要是假的,那她装得也太好了吧。”顾行歌仍是摇头,对于宗烨的推断并不认可。
宗烨却难得的在顾行歌面前坚持己见,他笃声说道:“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董廷芳确实怀有身孕,而且她本身就是个戏子,会演戏很正常,我记得戏曲里孕妇的角色也是有的。”
“对对对,我看过嘞,《乾坤福寿镜》里怀胎十四月的那个啥子,还有《断桥》里的白素贞也是怀孕的嘞!”一直默默听着两人讨论的陈正道听到这儿,终于有了一种能参与进去的感觉,便连忙跟着说道。
旁观了这么久,眼下他才有了自己也是小分队一员的感觉。
听到宗烨和陈正道的话,顾行歌有些哑然,沉默了几息后,又不认输地说道:“就算你的假设都是对的,董廷芳是假怀孕,她戏子出身身手矫健,能够攀上火车,那还有一个疑点解释不了。”
梗着脖子,顾行歌看着宗烨,继续扬声说道:“那你说,她为什么要割掉黄开烈的脑袋?”
“之前便是因为这点,我们才会怀疑张成,那现在换成董廷芳也一样,明明计划好了用戏法杀人,她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顾行歌有种扳回一城的扬眉吐气之感,觉得这个问题宗烨肯定答不上来,“而且她是个女子,本身体力就不比男子,把黄开烈一个大男人吊起来,再用风扇的扇叶斩首,对她来说可不容易!”
宗烨也的确无言沉默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或许……是因为她要遮掩别的痕迹。”
“别的痕迹?”顾行歌不解。
“没错,如果她下毒的计量没有预估准确,黄开烈半途醒来了呢?”方才顾行歌关于男女力量差异的话,让宗烨有了这个想法,“如果黄开烈在董廷芳布置车厢暗格里的冰块的时候忽然醒来,那么董廷芳一定会想办法再次杀了他,而砍头,很可能就是为了掩盖她的二次行凶!”
顾行歌还是觉得有些牵强,不禁反问道:“可这还是说不通,二次行凶和砍头有什么区别,不还是多此一举吗?她没必要掩饰啊。”
摇了摇头,宗烨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牢牢地注视这顾行歌说道:“可能二次行凶的凶器或者手法,会暴露董廷芳的身份,所以她才要用砍头来掩饰。”
闻言顾行歌抿着嘴角,还想反驳,然而话还未出口,她突然灵光一现,猛地站起了身,而她对面的宗烨此时也恰好抬起头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间,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条项链!”
“那条银链子!”
一只手的掌背一下下拍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顾行歌踱着步子,语速极快地推断着,“董廷芳的计划是下毒,但她没想到毒药的剂量不够,黄开烈没有被毒死,反而半途醒了过来。而当时火车上又没有其他的工具能作武器行凶,再加上她身为女子力气弱小,所以很可能选择用随身携带的项链勒死黄开烈。但因为项链是张成送的,她舍不得丢弃,或者是怕丢弃后出现意外,还是会暴露自己,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将黄开烈的头砍了下来,以此掩饰真正的凶器是什么。”
顾行歌话音一落,和宗烨默契地对视一眼后,下一瞬两人便一同夺门而出。
只留下了一脸懵然的陈正道看着还有些晃动的门,半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