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俱灭的歌舞厅外的街道上,顾行歌和宗烨并肩而立地看着摔倒在地的王珲。
王珲四肢疲软地坐在地上,脸色发青,一双眼却因为酒意而充满了血丝。
方才顾行歌将他扶起来后,几声追问之下,又逼得他瘫倒在地,此时一高一低的无声对峙中,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人随声看去——
是顾月白踏着皎皎月色,神色震惊地向着顾行歌几人走来。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眼神定定地落在王珲身上,顾月白走近后,哑着声音去问他,“真的是她……”
仿佛难以启齿一般,顾月白没有将话说完,但只有这一句半句,便已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方才王珲所说的话,顾月白已是全然都听到了。
王珲被顾月白的话问得一愣,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毕竟这事儿并不光彩,而他虽然没有主动参与其中,但到底也算不得磊落,所以一时间便不知要如何回答顾月白的话,只能沉默以对。
没有等到王珲的回答,顾月白也没有执着地追问,而是转眸看向顾行歌,目光里带着几分失望之色,“行歌,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顾行歌抿紧了唇角,微微垂下眼眸,不愿与顾月白继续对视。
“……她出事儿后,你一直在调查,你早就知道了她和其他人有关系是不是?”顾月白低沉的声音响在顾行歌耳边,让她一时无言以对,“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最开始得知冯青梅与其他人有所纠葛时,顾行歌没有告诉顾月白,是怕他不信自己空口白牙的几句话,所以没有说。
而冯青梅出事儿后,就更加不能说了。
毕竟案子的进展理应保密,即便是表哥,她自然不能和他多说什么。
虽然是按规矩办事,但当眼下被顾月白质问时,顾行歌还是觉得有些愧疚,事实上她的确是对顾月白隐瞒了冯青梅的事情。
顾行歌的沉默让顾月白自嘲地呵声一笑,随即视线在王珲与顾行歌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又轻飘飘地带过顾行歌身后的宗烨和李约翰。
此时的顾月白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滋味,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讥讽的哂笑挂在唇角,半晌后眯着眼睛发出一声轻嗤,缓缓摇了摇头。
顾月白没有想到冯青梅竟然和王珲有所纠葛,更没想到,顾行歌竟然从头到尾都在瞒着自己。
在角落中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后,顾月白不可置信中更有着无限的失望。
怪不得一开始,顾行歌就不同意自己和冯青梅在一起。
原来是因为她知道,冯青梅并非良人。
颓然地看了一眼顾行歌,神色怏怏的顾月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拂袖而去。
望着顾月白离去的背影,顾行歌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仿佛脚下生根一般,沉默地站在原地。
一旁终于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来的王珲见状,眼珠骨碌碌一转。
该说的不该说的王珲都已经和顾行歌说完了,眼下缓过神来,他便不想再继续和顾行歌打交道了。而且如今这般情况,显然顾行歌也不会再继续追问什么,王珲便提步去追顾月白,“顾导,顾导,你等等我,大晚上的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和你一起走。”
王珲冲着顾月白的背影关切地说着。
但其实顾月白会不会有危险王珲并不在意,只是这大半夜黑黢黢的场景,让刚刚才受了惊吓得王珲心生恐惧,不愿自己一人离开,所以才装出一副关心顾月白的模样,想要和他一起走罢了。
说着,王珲还不忘回头和顾行歌告辞,“时间也不早了,顾探长要是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啊。”
话落王珲便径自跟着快步而去的顾月白,一起离开了繁花歌舞厅外的街道,渐渐走远。
唱戏的人走了,顾行歌这个搭戏台的人却是满心疲惫。
和面面相觑的李约翰与宗烨相携站在月光下,顾行歌沉默地望着顾月白和王珲一前一后的离开,面容复杂。
她完全没有想到,顾月白竟然会阴差阳错听到了王珲的话,在这个时候得知了真相。
失神地望着长街尽头的顾行歌,也就没有察觉到宗烨落在她身上的意味不明的目光。
一旁的李约翰左看一眼顾行歌,右看一眼宗烨,被他们严肃冷淡的神色搞得只能默默地闭紧了嘴巴,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收拾起残留的道具。
“走吧。”好半晌,顾行歌才收回视线,唤了一声,率先转身向警署的方向走去。
头顶星光,脚踩月色,各怀心事的三人,步伐都有些沉重,好一阵子无人言语。
片刻后,顾行歌才悠悠开了口,“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这个案子一路查下来,感觉一直在反转,每次当她以为查出了什么的时候,又会出现一个新的线索,推翻她之前的推论。
和前两个案子相比,这个案子着实是有些复杂了,牵扯的人虽然不算特别多,但无论受害者还是嫌疑人,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不说,每个人还都有着自己的秘密,实在是难以查清。
这种摸着石头过河的感觉,仿佛下一瞬,石头和她都会被水流冲走的失重感,让顾行歌十分为难。
尤其是方才顾月白那个失望的眼神,更是让顾行歌的心里充满纠结与颓丧。
踢踏着往前走的顾行歌想到顾月白愧疚了那么久,结果竟然只是一个圈套,就有点心疼表哥被骗,也有些怒其不争,他竟然会被冯青梅这种别有所图的人骗到!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不应该调查这些?”顾行歌垂着头,一向利落的步伐也变得有些拖沓,一如她此时沉郁的心情,“找不到凶手不说,还让表哥更伤心了……”
一路上脑海里都在回响着王珲的那一句“门不当户不对”的宗烨,感受到顾行歌的低落,将满心的烦绪清空,偏头将目光落在她的发顶,迟疑了几息后,才开口说道:“你没有错。”
扬首去看宗烨,顾行歌眼神中带着询问之意。
宗烨更加坚定地说道,“你的调查是为了给死者一个真相,无论调查的结论是什么,你都没有错。”
闻言顾行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应声。
宗烨见状心里有些担忧,但又不知要怎样做,只能安抚着说:“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只要有了结果,那再多的努力就都不算白费。”
李约翰本就落后了两人半步,抬眼看到宗烨的目光后,视线在俩人身上打了个转,随即隐晦地勾了勾嘴角,愈发放慢了脚下的速度,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只安静地听着顾行歌与宗烨说话。
“虽然知道了王珲和冯青梅之前的关系,可现在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凶手也依旧没有头绪……”顾行歌无奈叹息,没有去应宗烨的话,但却是摇了摇头放下了顾月白,转而又思索起案子的进展。
见顾行歌不再低落,宗烨轻轻松了口气,而后淡声开口询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顾行歌挑眉瞟了一眼宗烨,“虽然王珲和冯青梅之前有过关系,但和冯青梅私会的神秘人,却未必是他。”
“还有……”想到白日里和孙长天的对话,顾行歌摸了摸下巴颏,又道,“孙长天也有些奇怪。”
“他哪里奇怪?”宗烨反问。
顾行歌顿了顿,却一时间说不上来,反倒是身后的李约翰插话道:“他奇怪吗?一个恃才傲物的狂傲书生,以为自己有点学问,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读书人’而已。”
李约翰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慢悠悠地缀在两人身后,随口说道:“而且他和你不是聊得挺好的,话也说得坦诚,有什么奇怪的?”
“就是这样才奇怪!”顾行歌侧了侧身子,“他好像对我很熟悉的样子,不知怎地,还知道我过去不爱看书,只爱看话本子……”
说着,顾行歌又正过身子,摇头摆了摆手,“算了。”
顾行歌有些摸不准孙长天的底细,虽然觉得他的话很让人怀疑,但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以孙长天那副目中无人的倨傲态度,自负推断也有可能。”
眼下夜色已深,顾行歌眼圈发青,神色也有些憔悴,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将她的话记在心里,但宗烨却没有在此时与她继续讨论案子,而是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小包蜜饯递给她,“给。”
“蜜饯?”顾行歌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惊喜不已,她正好又累又饿,奔波了一天下来,乏得很,急需补充些食物。
拿了一颗裹满了糖霜的蜜饯扔进嘴里,顾行歌仰头望着宗烨,眸子里满是笑意,嘴里却含糊不清地说着:“你怎么会带蜜饯过来?”
“随手带了一点儿。”垂眸与顾行歌的视线对上,宗烨语气平平,但脚步却不自禁的轻松了一些。
因为不知道今晚这场戏要演到什么时候,所以宗烨特意准备了这包蜜饯,就是担心结束得太晚顾行歌会饿。但这份心意,宗烨自己都弄不清楚,自然也不会开口和顾行歌说,因此只一句随手就带过了。
顾行歌也不知道宗烨的心意,很快就将一小包蜜饯吃完了。虽然仍有些意犹未尽,但憔悴的神色却已然好看了一些。
一旁的宗烨微不可察地看着顾行歌的面色,淡淡松了口气。
李约翰看着身前围绕着一种,不容第三个人插入的氛围的两个人,挠了挠头,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口问道:“那个,剧组的人明天就要走了,案子咱们还要继续查吗?”
这个案子再查下去一定会有风险,凶手穷凶极恶,目的明确中又似乎没有那么简单,种种迹象之下,让李约翰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也不能因为自己的担忧,就阻止顾行歌继续查下去,所以只能借着剧组要离开的理由,劝她几句。
“而且这事儿怪邪门的,反正人都要走了,线索又全都断了,也没办法继续查了,”李约翰目光里带着几分期盼,望着顾行歌说道,“不如就到此为止,算了吧?”
顾行歌脚下微微一滞。
的确,如果剧组的人明天就都离开庆城了,那么一定会对接下来的调查造成影响,严重一点的话,甚至可能导致案子的调查直接无法进行下去。
可若是就此放弃……
顾行歌想到这个可能后,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不行,一定要查下去,这个案子受害的人不止冯青梅一个,为了其他人我也得查下去!”
顾行歌目光遥遥地望着远方,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地说,“不能就这么让这些女孩子平白地死去,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李约翰的话难得的让宗烨有了同感,他也觉得这个案子再查下去会有危险,因此听到顾行歌的话后,他也想要劝顾行歌,但他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顾行歌,因此没有将话说完,便停住了。
“可是什么?”顾行歌抬头看向宗烨,疑惑发问。
“没什么,”宗烨摇了摇头,垂眸望着顾行歌,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轻声应道,“我是说,我会陪你一起查下去的。”
相视一笑,顾行歌歪了歪头,伸出拳头,“好,我们一起查下去。”
见状,宗烨愣了一瞬后,随即轻笑一声,也伸手握拳和顾行歌的拳头轻轻一碰,“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
“当然!”顾行歌笃定颔首。
***
翌日天明,顾行歌睡了一觉后,精神抖擞地来到警署。
然而,她刚刚坐到办公桌前,还没打开要看的卷宗,办公室的门就被老余猛地推开了,他火急火燎地道,“顾探长,你快和我去酒店看看吧,顾导喝醉了,正耍酒疯呢,我们都制不住他!”
昨夜顾月白从王珲的嘴里得知了真相,回到酒店后,就一个人喝起了闷酒,也不知喝了多少,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竟跑到冯青梅的房间里摔打起来,耍起了酒疯。
冯青梅房间隔壁的剧组工作人员听到声响后,闯了进去,见到顾月白的模样,想要阻止,却完全制不住有些疯魔的顾月白。
老余担心若是还制止不住的话,他难免最后会伤到自己,便想到了顾行歌,于是赶紧过来找她,想要她出面去拦住顾月白。
听到老余的话,顾行歌一惊,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跟着老余一起去了鑫晟酒店。
大步跨过最后两节台阶,顾行歌说不清是急还是怒地冲到了冯青梅的房间门口,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月白发了一阵酒疯后,此时已经站不住了,于是便不再摔打东西,只是靠在墙角,拎着一个酒瓶往嘴里猛灌着酒。
酒液顺着顾月白的嘴角淌下,喝一半流一半的邋遢模样,显然是已经醉得不轻。
他身边还乱七八糟地放着许多东西,都是他之前无比用心地保管的冯青梅的遗物,刚刚却被他随手扔在了屋子里,甚至还不小心踩了几脚,一片狼藉,而这乱糟糟的模样更衬得他十分狼狈。
一眼扫过屋中的情形,顾行歌喟叹一声,迈步走上前去。
她能够理解顾月白此时的心情,但再怎么心情不好,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你别喝了。”伸手夺下顾月白手里的酒瓶放在脚边,顾行歌蹲在他身前沉声说道,“表哥,你振作一点儿好吗?”
“走开,别管我!”口齿不清的顾月白说完便伸手要去抢酒瓶,然而他的手却抖得厉害,没有抓住酒瓶,反而一下子将瓶子碰倒了。
瓶中的酒液汩汩流出,浸湿了地上的一枚绣着梅花的荷包,正是冯青梅装着两缕头发的那一个。
被酒液浸湿的荷包颜色深了许多,也重了一些,脏污的痕迹很大,几乎要将荷包全部浸透。
“青梅……”醉意上头的顾月白看到荷包被浸湿,嘴里喃喃地叫着冯青梅的名字,扑身便要去够荷包。
顾行歌眉头一皱,担心顾月白会毁坏证据,便劈手先他一步将荷包捞在了手里,湿漉漉的手感让她下意识甩了甩荷包上面的酒,而后准备将里面的头发拿出来,方便荷包晾干。
然而,当她拿头发时,却突然察觉到荷包的手感有些问题。
绸缎的料子被水浸湿应该更加柔软,但握在手里时却有一块地方仿佛塞了东西一般,有些硬。
愣了一瞬,顾行歌眼中精光一闪,不去理会已经醉倒的顾月白,歘地一下打开了荷包。
将一长一短两缕头发拿了出来,顾行歌又猛地撕开了荷包的内衬。
果然,她没有感觉错,荷包外层的锦缎和内层的内衬中间,有夹层!
眸光一亮,顾行歌取出荷包夹层里折成一小块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摊开——这是一封信。
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显然已经有了些年头了,不过上面的字迹倒还是清晰可见。
“吾爱秋祺,自上次一别,你我已有数月未见,不知近来可好?”
“前时与家中长辈谈及婚事,我说想要尽快与你成婚,相伴此生,他问我可确定愿与你执手赴余生?我很确定。爱意总在思想之前,你的名字便可左右我的思想,青梅,你将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妻子……”
将这封情意绵绵的书信看完,顾行歌目光又落回在开头的“吾妻”两字,不禁想到了老余昨天说过的事情。
冯青梅在老家时,曾有过一纸婚约。
如此看来,这封信就是她这个未婚夫所写了。
紧接着,顾行歌又想到了剧院那日她听到的话,冯青梅对那个神秘人满心恋慕,难道……神秘人会是这个未婚夫?
若是他的话,岂不是说明他一直在冯青梅身边?
渐渐捋顺着思路,顾行歌又思索地看向手里的信。这是一封手写信,字迹飘逸潇洒,一笔一划都带着几分书法的美感,十分有个人特色。
顾行歌望着这笔好字笑了笑。
想来,如果要找到写信的人,笔迹,将是一个很好的调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