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耶稣门徒的礼拜日,一大清早,庆城大教堂内已经坐满了前来礼拜和接收洗礼的信徒。
教堂靠北墙是一个镀金大理石布道坛,约翰神父着一身黑色道袍,满脸正经且柔和地站在布道坛之上的讲台处,阳光透过花窗洒在神父身上,在他周身泛起一层神圣的光晕,真给人一种天人合一之感。
只听约翰神父平静地诵读着圣经:“上帝是仁慈的,上帝保佑你,上帝会接受人们的乞求并伸出手来治愈听者的病痛……”
他右手轻按在圣经之上,左手凌空虚指,目光所及是台下所坐的一位位面色虔诚的信徒,似乎真的在传授上帝的旨意,安详地传递天国的福音给世人。
顾行歌和宗烨自教堂正门进来之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光景。顾行歌不由失笑道:“莫说这台下的信徒了,就连我都差点儿信了,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们在最后排的长凳上坐下,默默观赏了一整场的礼拜活动,布道,唱赞诗,忏悔……
顾行歌虽然很追逐神神鬼鬼的东西,但她喜欢的是紧张刺激、能让人血脉偾张的灵异事件,越怪她越来劲儿!
可是像这种一本正经且枯燥乏味的信徒活动,她实在是觉得有些无聊,为了避免哈欠连天的形象惊扰所谓的上帝,她只能强打起精神,重新坐好。
顾行歌侧头看了一眼宗烨,见他不急不躁,一脸静默平和,倒是十分能融入这个信徒群体,毫无违和感,于是她好奇地问道:“闷葫芦,你信什么啊?菩萨?基督?阎王?”
说完,她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毕竟阎王说出来着实有些过分了。
宗烨默了一会儿,就在顾行歌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突然一本正经地道:“我信我自己。”
听到这个答案,顾行歌有些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闷葫芦,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自大!”
宗烨并未多做解释,而是将垂于自己眼前地面的目光收回,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顾行歌耸耸肩,颇觉无奈,再抬头望向神父,见他已经替上帝送完了最后一位信徒,正踱步往他们这边走来。
空荡荡的教堂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李丙三知道再装模作样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一改刚刚神圣的姿态,堆着笑恭维起顾行歌:“哟,怎么劳烦女财神您亲自来了?有什么吩咐您喊人来招呼一声就行啊。”
顾行歌见他这一眨眼就变脸的功夫也是好笑,不过也懒得跟他贫,直接丢给他两块大洋:“你不是包打听吗?帮我打听个人。”
李丙三喜滋滋地收了钱,问:“谁?”
顾行歌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这才开口道:“你去替新世界驱魔过,对里头的人啊事儿啊的应该都摸得门儿清了吧?”
李丙三故作谦虚道:“嗐,顾警长哪儿话,我就去过几次,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顾行歌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切”了一声道:“行了别装样了!刚刚的两块大洋算定金,事成后还有重赏。”
李丙三立马换了副嘴脸,连连躬身道:“顾警长您请说!”
“有一伙人在新世界的赌场钓鱼,里头有个叫张三的,你帮我查查他的下落。”顾行歌才刚说到张三,李丙三的脸色就变了,她不免有些犹疑,“有什么问题?”
李丙三踟蹰道:“不好意思啊顾警长,他们是哥老会的人,我可惹不起!”
顾行歌瞧着李丙三的怂样,冷笑道:“你都敢假冒神父,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哥老会可是庆城的地头蛇,烧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这个钱我怕赚了没命花!”李丙三有些急眼了。
顾行歌脚掌点了点大理石地面,黑色的军靴敲击敲击出“嗒嗒”的声音,她神色平静地反问道:“怎么?你怕得罪哥老会,就不怕得罪西南军?”
李丙三一愣,这张三怎么还扯上西南军了?再看顾行歌此刻的神色,似乎毫无忌惮,不对!他锁眉喃喃道:“嗯?顾警长……顾……顾……“
想到此处,他颇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您跟顾司令?”
“一家人。”顾行歌点到即止。
李丙三瞬间回过味儿来,心想这岂止是女财神啊,这简直就是女上帝吧!呵,这以后如果有了顾司令做后盾,在庆城可不得横着走了!
于是,李丙三当即一挥手,拍拍胸脯道:“放心!交给我吧!”
李丙三很快便回卧室换好一身长袍,毕竟穿着神父黑袍办事太打眼,随后他熟门熟路地带着顾行歌和宗烨二人从教堂侧门而出。
他们出了教堂,就在街道上左拐右窜,最后穿过一个废弃无人烟的小巷子,来到一处木门紧锁的院落前。
这座院落的外墙要比普通的院墙高上寸许,里头的一切皆隐藏在高墙之后,看不真切。
只见李丙三屈指敲木门四下,两重两轻,口中并念道:“春色满园没关住。”
他话音刚落,那木门便谨慎地只开了一丝缝儿,李丙三顺势塞了几张钱币进去,压低了声音道:“查张三。”
没一会儿,门缝里塞出来一张字条,字条一出,门也随之重新闭上。
全程对方都不发一言。
顾行歌见状,啧啧称奇道:“李丙三你行啊,还有这门路!”
李丙三不以为意地笑道:“欸,顾警长见笑了,这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哪一行都有规矩的嘛。”
说罢,他将手中的字条交给顾行歌,顾行歌打开一看,满意地道:“是个地址,那咱走吧。
出了巷子,顾行歌叫来三辆黄包车,给车夫们报了地址,三人便一道前后脚地赶去。
刚入了纸条上所写的那条街的街口,顾行歌便觉异香扑鼻。这条街上人头攒动,许多小商小贩的生意人聚集于此,阵阵叫卖声不绝。
黄包车在一处颇为气派的门面前停下,顾行歌望着牌匾念道:“思不忘?”
李丙三了然道:“这是个烟馆,算是这一带比较高级的大烟馆了。”
顾行歌闻言皱了皱眉,抬手挥散着鼻尖若有似无的烟气,她手伸进口袋内摸了摸,摸到一方帕子,随即拿出帕子捂在了鼻尖,又抬头望了望烟馆的招牌。她素来对烟鬼无甚好感,但为了查案她只能忍着厌恶,踏上了烟馆门口的台阶。
感受到身旁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视线,顾行歌侧过头去,正巧看见宗烨的目光落在她鼻尖的鼻尖上,脸上还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顾行歌立马解释道:“你这帕子上次不是被我沾上血了嘛,我洗干净之后想还给你来着,结果这不一直忙着审案,就给忘了嘛!”然后,她顺手拍在宗烨的肩头,打趣道,“怎么?不乐意给我用了?”
宗烨感觉面庞有一丝发烫,好在他惯常冷脸,此刻也并未让人察觉出异样。他收回目光,撇过头咳嗽一声道:“你用。”
说话间,三人迈过最后一级台阶,便有伙计替他们掀开门帘,招呼道:“三位是躺散座还是要上雅座?”
李丙三给伙计塞了几枚铜元,给他使了个眼色:“你下去吧,别在跟前伺候了。”
烟馆一楼过道两侧是数个独立的大房间,以布帘遮蔽,顾行歌嫌恶地以指尖挑开布帘的一边,发现房间里头摆了四张床榻,每张塌上都躺了人,正杵着烟枪腾云驾雾,一脸靡靡之相,塌边还蹲坐着一个专门伺候、给客人烧烟泡的女郎。如此神仙日子,呵,果然是思不忘了!
李丙三介绍道:“这一楼都是散座,每间房都有四五个人,这一间一间找下去,怕是既耽误时间还容易打草惊蛇,加之二楼的雅座恐怕不易进,咱们……。”
知道李丙三所言不错,顾行歌愈加眉头紧锁,沿着过道往里走,正巧瞧见前边有个点烟女郎掀帘而出,顾行歌伸手拦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块大洋,压低声问道:“你们这烟馆里头可有一个身量五尺有余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脸长而瘦,左眉心有颗豆大的黑痣。”
审问潘玉良时让他描述过张三的长相,顾行歌寻思张三应该是烟馆的坐上常客,这里专门服侍各色客人的点烟伙计应该见过并且认得他。
那点烟女郎瞧了瞧手里的大洋,又瞧了瞧军装笔挺的顾行歌,眼珠子转了一圈打量了一下四周,手挡在托盘下比了个三,又往顾行歌身后指了指。
顾行歌了然点点头,正欲退回第三间房,跟在她身后的宗烨却忽然察觉到身旁闪躲一个黑影,他猛然喊道:“在那儿!”
其余人齐刷刷往宗烨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的人影,正朝着过道尽头的后门飞奔而去。
顾行歌不假思索地拔腿便跟了上去,宗烨和李丙三紧随其后。
他们在过道内横冲直撞,惹得往来的烟客和伙计骂声一片,不过谁也顾不上这么多了,顾行歌更是死死盯住眼前的身影,边追边恨恨道:“肯定是领我们进来的那个伙计去通风报信了!”
一行人很快冲出来烟馆,来到了烟馆的后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