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电梯门一打开,便有一位身着制服的赌场接待员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
在赌场工作的接待员,都是有眼力见的,通过衣着首饰一眼就能看出客人的高低贵贱,遇到富贵之人他们就会恭维有加。因为这些贵人出手都比较阔绰,能让他们捞到不少小费。而且,他们还会想办法安排有钱人去到专门的大赌注赌台,这样还能从筹码里头抽成。
眼尖的接待员一瞧这二人衣着华丽、气质不凡,尤其是这位太太手上的玉镯和颈间的珍珠项链,那可都是上乘货色,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他不敢怠慢,热情地上前招呼道:“先生,太太,想玩什么?牌九,骰宝,番摊,还是二十一点?”
顾行歌记得上回宗烨玩的是骰子,为了保险起见,于是她脱口而出道:“玩骰宝。”
接待员见二人中是这位相貌出众的女子做主,而那男子一直跟在其身后默然不语,这接待员心里便有了计较,料定这是哪个有钱老头子娶的年轻太太,带上自己的姘头来赌场潇洒呢。这样的女人最是舍得花钱了,于是接待员越发殷勤,满脸堆笑地将他们引到了水晶灯正下方的一张赌台。
落座前,顾行歌凌厉的眼风扫了一圈,见这张赌台上坐的其余三人皆是衣品不俗,便知道这桌定然玩得大,她长眉一挑也把架子端了起来,抛了两枚大洋给接待员,慷慨地道:“赏你了!”
接待员喜上眉梢:“谢谢太太!您坐着,我这就去给你兑换筹码!”
顾行歌将真丝绣金线钱包递给接待员,神色有些倨傲地吩咐:“里头的钱,全换了!”
她明媚的面容,配上有些荒唐的奢靡手笔,让赌台上的其他人纷纷侧目,也惹得个别闲逛的赌客驻足看戏。
顾行歌为的就是引人注目,凑过来的人越多,他们就越有可能查探出张三的情况。当然前提是——真有张三此人。
筹码上桌后,顾行歌便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露出一双漂亮修长的手,随后自如地将手套递给宗烨,还不忘转身浅笑地对宗烨抛个媚眼。
宗烨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又被她撩拨得七上八下,只是面上装出沉静如水的模样。
好在荷官适时出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押大押小,轮流坐庄。”说着,他便将三粒骰子和骰盅放在托盘上,递给各位玩家检查。
其他人都只随意看了一眼,并没有当回事,待托盘传到顾行歌这边时,宗烨却突然出声:“看仔细些!”接着,一双沉如深泉的双眸也紧紧盯着顾行歌。
顾行歌觉得宗烨这么做肯定是有用意的,于是假模假式地看了看,随后轻轻揪了一下宗烨的耳朵,笑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行了,放回去吧!也就走个过场,你还当真了?这可是新世界的赌场,还能做手脚不成?”
大家都一脸看戏地瞧着这个小白脸,三三两两地低声嘲笑起来,直把这面冠如玉的男子笑得脸微微发红,闭着眼坐在座位上生闷气,都无人在意那托盘了。
荷官待众赌客确认无误后,便收回了骰子和骰盅。
赌局正式开始。
第一轮是顾行歌对面的人坐庄。
只见荷官晃动骰子,骰盅落定,荷官朗声道:“请客投注。”
顾行歌推了一半的筹码到宗烨面前说:“别恼了,这第一把由你来下注,输了也不打紧。”
在旁人看来,可不就是这位阔太因刚才驳了自己姘头的面子,这会子只好用钱哄人开心咯,不过这么多筹码哦,可真舍得嗐!
宗烨也不推辞,睁开眼,手一挥,押小,然后依旧铁青着脸,坐等荷官开盖。
“二三四,九点小,闲家赢。”荷官手下动作十分利落,然后大声汇报道。
闻言,顾行歌笑靥如花,直接牵起宗烨的手,一脸暧昧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宗烨反握住顾行歌的手,脸更红了,不知是演的,还是真害羞了。
第二轮,待荷官摇定筛子后,宗烨在顾行歌掌心浅浅写了一个大字,顾行歌立即会意,了押大。
结果,“四五六,十五点大,闲家赢。”
又赢了。
……
到了第四轮,顾行歌坐庄,宗烨继续在她掌心写下答案,她索性豪气地把所有筹码一股脑推出去,赢了!
她感觉自己押筹码就跟玩似的,毫无心惊肉条的紧张感,不免有些兴味索然。
同一赌台上的人有些输得愤然离桌,有些偏不信邪,还跟不罢手地顾行歌对着来。
没一会儿,顾行歌面前堆满了筹码,比先前多了三倍有余。她数把连赢的架势,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围观。
有人忍不住羡慕地叹道:“这位太太,好手气啊!”
“要说呢,我本来还担心这个赌场出了个杀人犯会晦气呢,没成想手气倒越来越好了,”顾行歌将垂落下来的一缕秀发挂到耳后,粲然一笑,“幸亏今天宝贝陪我一起来了,给我带来了好运!”
顾行歌说着贴了贴宗烨的面颊,宗烨却因这一贴直直僵在了原地,心跳得极快,过了好一会才重新醒过神来。
周围的人虽然发出了起哄声,但男欢女爱在赌场见惯了也没什么稀奇,大家倒是对她口中的杀人犯更感兴趣,纷纷问道:“哟太太,这话怎么说?啷个杀人犯?”
顾行歌故作诧异地问道:“咦,你们都不知道啊?”
身旁的人都面面相觑,一脸不知所谓。
顾行歌啧啧道:“就是那个潘玉良呀!黄外交官在火车上被杀的事情你们都知道的吧,那个案子破了,凶手就是他!”
顾行歌嘴上说着,手上也没停,继续下注,又趁机赢了一把。
这潘玉良是赌场的常客,加上又好出风头且性格跋扈,赌场里十有八九的人都知道他。于是,一群人听到这个消息,不免一阵唏嘘。
“倒是看不出来噻,他个倒插门,受咯黄老爷嘞恩惠,还恩将仇报?”
“恐怕是想瓜分岳父嘞家产!这黄老爷一死,黄家就剩一个女子哪里能管事哦,还不得都听他嘞!”
……
在这群人三三两两的八卦中,有个中年男子一脸鄙夷地冷哼道:“切,潘玉良就是个棒槌,被人下套咯都不知情,还有撒子胆杀人?”
一整个晚上都在默默潜伏的顾行歌和宗烨都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两人对视一眼,均觉在此人身上定然能挖出点什么。
只是,那人站了没一会儿便离开了,顾行歌余光瞥到他乘电梯上了楼,便给宗烨使了个眼色。
宗烨会意,假装贴在她耳边说话,又将手套递给她,顾行歌起身颇有些惋惜地看了赌台一眼,又嘲宗烨啐道:“怎么酒瘾又犯了?没见我正在兴头上吗?哎,罢了,就依你吧,喝完酒再来。”
顾行歌拿了两枚筹码抛给荷官:“帮我租个钱柜,这些筹码兑好钱就先帮我存里头。”
说罢,她便挽着宗烨往三楼而去。
顾行歌低声问道:“你怎么做到的?是在拿托盘的时候动了手脚吗?”
“嗯,”宗烨微微点头,“我换了特制的骰子,外表和整体重量都不变,但每个骰子的每一面重量都有轻微的差异,这样每个点数碰撞骰盅的声音就会不同,如此一来便能听音知点数。”
顾行歌眸中闪过佩服,转而又担心地问道:“那你的骰子……”
“放心,下赌桌的时候我已经悄悄换回来了。”
宗烨虽然说得轻巧,但顾行歌心里清楚,他不仅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而且还要在如此嘈杂的环境内,听出那些细微而混乱的声响,这好比在大海里捞针一般,难!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行歌长眉一挑,望向宗烨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愈发隐藏不住的倾慕。
***
新世界的三楼是个歌舞酒吧,墙上挂着彩色的旋转灯球,地上铺着酒红色丝绒地毯,氛围感十足。
此时舞台上风情万种的歌女浅吟低唱,舞池中央成群结队的摩登男女正拥抱着旋转起舞,顾行歌扫了一圈,在吧台处瞧见了那位中年人的身影。
她拉着宗烨在中年人身旁的高脚凳落座,朝酒保打了个响指:“两杯解百纳。”
随后,她状似无意地转头,带着惊讶呼道:“先生好巧!还记得我吗?”
那中年男子闻言抬眸,眼睛也是眼前一亮,“当然记得咯,太太今个在赌场大放异彩,啷个能忘!不过,你今天的赌运恁个好,啷个不继续,反倒上来喝酒咯?”
顾行歌有些耍小性子地斜睨了身旁的宗烨一眼,撇撇嘴道:“诶,不提也罢!”
随即,她很快换了副笑脸,对中年男子举杯道:“咱们既有缘坐到一起,不介意的话,那便一起喝一杯,我请客!”
那人也不推辞,美女请客,自然欣然接受。
言谈间,顾行歌知晓此人姓武,在街尾开了一家典当铺,亦是赌场的常客,算是资历颇深的老赌徒了。
顾行歌抿了口酒,手撑着吧台微微托腮转头面向老赌徒,她疑惑地问道:“武先生,方才在楼下我听你说到,潘玉良被人下套,此为何意?”
老赌徒见顾行歌面色桃红、眉目含情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飘飘然,他立刻得意地凑到顾行歌跟前,一脸门儿清的模样道:“太太有所不知,赌场里总有些装作有钱的模样,在赌场里游荡嘞人,他们专门钓鱼给人下套!”
顾行歌懵懂地“哦?”了一声,更激得那赌徒侃侃而谈:“潘玉良这种吆五喝六的赌徒就是他们嘞钓鱼对象,我当时就发现有人盯上咯他,就啷个憨包自己个还蒙在鼓里!”
听到此处,顾行歌身子后仰笑倒在宗烨怀里,假装带着些醉意胡言乱语道:“我今日在这赌场有些张扬,会不会也有危险?达令,你快问问武先生这群人在会所何处,咱们可一定要避开他们!”
“太太放心哈,你如今安全得很!”不待宗烨发问,那老赌徒自己倒先说起来,“前些日子那伙人闹咯矛盾,差点在新世界动手,结果被保安赶出去了,后来就没再出现过咯!”
宗烨听罢,搂着顾行歌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避开了那人搭上来的手,老赌徒望着对面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自觉讨不到便宜,喝完杯中的酒,便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待那老赌徒走远后,顾行歌眼中又恢复清明,慢慢自宗烨怀中起身,宗烨望着一下子空落落的怀抱,有些怅然若失。
顾行歌食指敲打着吧台若有所思地问宗烨:“闷葫芦,你怎么看?”
“他提到的给潘玉良下套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张三,”宗烨拉回思绪,黯然道,“应该是张三他们团伙内部发生了分歧,导致那晚只有张三赴约。这么一来,就跟潘玉良的口供对上了。”
顾行歌虽不想承认潘玉良没撒谎,但宗烨的推测确实有道理,她闷闷地问道:“现在问题是,去哪里找这张三呢?”
她边说,边举起面前的酒杯一口灌了下去,抬眼间却意外发现吧台的角落里放着一本圣经,顾行歌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喊来酒保询问道:“你们酒吧有意思啊,放本圣经在这儿是什么用处?”
酒保往顾行歌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嗐,最近鬼杀人的火车案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嘛,我们经理总疑神疑鬼的,就偶尔会约翰神父来帮着驱魔,这本圣经就是神父留下的,说是能避避邪。”
约翰神父?
顾行歌闻言,对着宗烨挑眉一笑,道:“我有办法了!”
这可提醒她了,她知道该找谁去打探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