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顾行歌便在警署门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宗烨。
宗烨上前将手中提着的尚且冒着热气的锅盔递给顾行歌，道：“早饭。”
顾行歌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咬了一口，调侃道：“我可不给钱哦，这就当我为你加班，你给的补偿咯！”
宗烨垂眸侧过头小声说：“本来就没打算要你钱。”
顾行歌领着宗烨进警署，她嘴里的锅盔咬得嘎嘣响，酥脆香辣，很合她的口味。顾行歌斜着偷偷瞟了一眼身旁脸色淡然的宗烨，心想这闷葫芦倒是越来越体贴了。
顾行歌亲自将潘玉良从关押室提到审讯室，被关了一夜的潘玉良，十分颓败，脑袋像霜打霜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脸上也笼罩了一层阴云。
“宗顾问，你疑惑的事儿，自己亲自来问吧。”顾行歌径自坐到了一边，将审问的主场交给宗烨。
宗烨并未推辞，迅速适应了自己顾问的身份，清了清嗓子，质问潘玉良道：“我们去了荣昌巷，查无张三此人，你为何要说谎？”
“我真嘞没有扯谎，他就是叫张三，荣昌巷也是他自己跟我说嘞！我们都是约在外头耍，我也莫曾去过他家，是张三骗咯我！”潘玉良掀着眼皮，双目无神地看着宗烨，“你们抓错人咯，我真嘞没有杀人！”说到最后，他又有些激动，手铐砸得桌子哐哐响。
宗烨不为所动，他的声音依旧如深不见底的井水，平静而没有波澜地问道：“你是何时在何处结识了张三？”
潘玉良望着板着一张冷脸的宗烨，不由咽了咽口水，有些胆颤心惊地答道：“前不久，在新世界喝酒认到嘞。”
宗烨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潘玉良，潘玉良突然感到背脊一凉，哆哆嗦嗦继续说道：“我平时嘞有点儿好赌，在哥老会那嘿儿欠咯一笔赌债，托我老丈人帮忙平咯账，但他勒令不许我再赌，否则就要把我赶出家门！我肯定听话噻，这不就打算戒赌咯嘛。”
“昨天不还看你在赌桌上？”顾行歌忍不住打断道，“哼，杀了老丈人，就没人管你了，想怎么赌就怎么赌呗！”
潘玉良看着顾行歌鄙夷的神色，腆着脸狡辩道：“不是嘞！我本来都不赌咯，都怪张三，这龟儿子忒不是个东西！我在新世界好好嘞喝酒，他跑上来非要勾到我去赌，这不害得我赌瘾又犯咯，只好三不五时地偷摸着出来跟他们一起赌。”
顾行歌嘲讽道：“照你这么说，是张三这个人撺掇你去赌的咯？”
“是啊！”潘玉良忙不迭地点头，“顾警长你相信我，我除了瞒到老婆和老丈人出去赌，其他撒子坏事都没干啊！”
“事发那日凌晨你们约在皇后饭店，到底发生了何事？”顾行歌虽然嘴上这么问，但心里想的是，听你继续编。
潘玉良将头深深埋进被拷起的双手中，有些无奈地回忆道：“那天是张三啷个龟儿子攒的局，我从家里偷跑出来之后，就到皇后饭店订房间咯噻，然后我在房间里头等咯个把小时，结果就只有张三一个人来咯，其他人都放了鸽子。”
见他一门心思地撒谎编排，顾行歌不耐烦地打断道：“皇后饭店的保洁说，第二天一早只看到了你一个人，房间里根本没有其他人，这张三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潘玉良焦急地解释着：“顾警长你听我说完噻，我跟张三玩咯几把，但是两个人赌多没劲头噻，索性我俩就改喝酒咯，喝到最后，我有点儿醉，就直接睡在房间里了。我睡得死，张三那小子撒子时候走嘞，我也不晓得。”
潘玉良见顾行歌一脸不信的表情，赶紧举起手指天发誓道：“顾警长，我但凡有一句虚言，就诅咒我潘玉良下辈子轮回畜生道！”
顾行歌根本没把他的誓言当回事，像潘玉良这种嗜赌如命的人，脑门上就刻着四个无形的大字——背信弃义！
顾行歌起身问宗烨：“还有要问的吗？”
宗烨略一思索，随之摇摇头，与顾行歌一道出了审讯室。
潘玉良望着他二人离开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喊道：“顾警长，放咯我噻，我不是杀人犯！”但他的嚎叫声很快被隔绝在审讯室紧锁的木门之后。
“如你所愿，让你亲自审了潘玉良，可死心了？”审讯室外，顾行歌问宗烨。
宗烨答非所问道：“按潘玉良所说，他与张三是在新世界认识的，也许那里会有人认得张三。”
顾行歌有些无奈地瞪着宗烨：“你不会真把他的鬼话当真了吧？他很明显是在说谎，编出一堆似是而非的理由，无非就是想拖延被行刑的时间。”
“无妨，我晚上自己去新世界走一趟，一查便知他有没有撒谎。” 宗烨并不勉强顾行歌，坚持地说道。
顾行歌虽觉得宗烨有些较真得没有必要，但想到此人惯常孤僻，并不通晓许多人情世故，若任由他一人单独前往新世界，还不晓得会闹出什么乱子，便没好气地怼道： “昨日我们已经去赌场闹过了，你还这么一副样子去，能查到什么？别人不把你赶出来就不错了！”
宗烨闻言，眉头微皱：“那该如何？”
顾行歌原地踱步思索半刻，随后道：“这个案子虽然已经了结了，但你若真想去再查一查，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你得听我的！”
宗烨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并未发现顾行歌眼中闪过的一丝促狭。
***
是夜，一对十分养眼的摩登男女出现在新世界一楼大厅。
女子身材高挑，着一身时兴的墨绿色丝绒旗袍，紧裹着的身体勾勒出曼妙的曲线，搭配同色的斗篷，气韵高贵。
勾在耳后的俏丽短发，以及精致的妆容之上，两道修长的眉毛和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又为她平添了英气。
而男子眉清目秀，着一身裁剪得体的手工西装，领口露出内衬的马甲，领带扎得很齐整，因他身量偏高，更端的是风流倜傥了。
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自打他二人相携着走进新世界的琉璃大门，便引得不少人侧目流连，有暧昧，有审视，更多的是好奇的打量。
面对不断投射而来的目光，男子略显局促，微微侧首望向挽着他手臂的女子，有些气恼地贴在女子耳边小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女子从容不迫地微扬起下巴，佩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纤纤玉手抚上耳边镶钻的发饰，翠绿的玉镯在她抬手间，从纤细白皙的手腕滑落至了小臂。
她勾起嘴角，一脸坏笑地嗔道：“你现在可是我包养的小白脸，怎么跟我说话呢？注意自己的身份！”
男子刚升起的气焰，瞬间被眼前女子略施粉黛的妩媚眉眼，给惊艳得偃旗息鼓，只能抿唇叹气，不再言语。
这位光彩照人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顾行歌，而被她称为“小白脸”的男子，则是气闷得脸色愈加发白的宗烨。
因着宗烨坚持要来新世界探一探，但在新世界往来的不是三教九流的混混，就是挥金如土的上流人士，凭着宗烨不擅交际又沉闷的性子，可不指望他能套出什么话。
况且若他二人仍以警署办案的身份进去，又太打眼，大家都晦气遇见条子，只怕会通通离得三丈远，别提打探什么消息了。
于是，顾行歌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是，乔装成豪门阔太和她的小白脸，这样的身份在新世界尤为常见，也最容易打入敌人内部，想要套话就更为方便了。
“好啦，别气恼了，这不都是为了查查张三这号人物么！”顾行歌见宗烨依旧沉着脸，不免安抚道，“更何况……”
顾行歌顿了顿，抬手轻轻掐了宗烨的手臂一下，学着那些矫揉造作的淑女娇嗔道：“牺牲色相给我，你也不吃亏！”
顾行歌这番安抚的话，非旦没有缓解宗烨的不自在，反倒让宗烨的脸色越发难堪。
瞧着宗烨气闷得哑口无言的模样，顾行歌却觉十分过瘾，她就是想要故意捉弄一下他，只是这闷葫芦脸皮太薄不经逗。
有趣归有趣，识时务的顾行歌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恢复了优雅阔太的腔调，道：“不跟你贫了，咱们去赌场，今天除了查探张三，你还得让我只赢不输，过过瘾！”
语毕，两人便在服务生的指引下，乘坐电梯上升至二楼的赌场内厅。
顾行歌不知道的是，宗烨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反常，并非仅仅因为她的逗弄，更是因为平日里宗烨见惯了一身军装的顾行歌，此时面对顾行歌明艳秀丽的名媛装扮，宗烨心内升腾起了无名的情愫，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陌生，让他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