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人”这才缓缓睁眼,自上而下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一身军装有点儿痞气的女人,黑眸之中略带有一丝不解,“你一个姑娘家,何必执着于这种血腥命案?”
顾行歌生平最烦此等平庸之人的男尊女卑之偏见,他们总以为女人只能困于闺阁之中,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实际上狭隘得很。
于是,听到这话,她白眼一翻,瞧着这“鬼影人”孱弱的身子,冷笑道:“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照样能战场杀敌,破案剿匪,有哪一点儿比你们男人差?”
“左右我已经拿捏了你的软肋,”顾行歌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绳索,出声催促道,“别婆婆妈妈的,赶紧跟我走!”
“鬼影人”听着她的厉声催促,皱起了眉头,心中有些懊恼。
早知如此,昨晚便不该心急地前往案发现场查看,更不该不小心留下踪迹,被这个执着的女人寻到。
他素来不喜与人亲近,而眼前这个女人显然是个天大的麻烦,性子执拗,比牛皮糖还黏连。
虽然无法,但此时只能依她,带她去一看究竟。否则可以想见的,自己必被缠住,无法脱身,更别说查清事情真相了。
如此想道,“鬼影人”旋即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抖了抖有些沾灰的长袍下摆,走至墙角的箱子内拿出一个老式手电筒。
为防他临时动手发难,顾行歌便选择跟在“鬼影人”身后,始终与他保持着两步距离。
顾行歌双眼警惕而机敏地盯着“鬼影人”,右手紧紧扶在腰间的配枪之上,以防“鬼影人”若一旦有逃跑之意,她可以迅速解决他。
在屋内耽搁的时间太长,此时屋外的天光已尽数被黑夜吞没,就连挑担的商贩都已收摊回家,沿街的商铺也已纷纷掌灯。
孰料,“鬼影人”一路行来,总是避着灯的光亮走道,似乎生怕被人瞧见。
顾行歌心想,果然是个怪人。
出了这街道,“鬼影人”带她走近一暗黑窄巷,乍然没了灯光,顾行歌有些瞧不清眼前的路。
她扶住潮湿的墙壁,稳住差点儿被绊倒的身子,出声止住了“鬼影人”前进的步伐:“把手电打开。”
“电不多,到车站再用。”“鬼影人”果断地拒绝了。
顾行歌默然无语,只能闭了闭眼,待适应黑暗后,才借着微弱的月光,亦步亦趋地跟在“鬼影人”身后,小心翼翼。
而“鬼影人”却在这暗夜之中犹如开了天眼,走在七拐八绕的陡坡和石阶上,如履平地!
“鬼影人”沉默寡言,但顾行歌可受不了这闷葫芦的性格。
于是,她便撞了撞他的手肘,拿出了她顾警长审话的本领:“喂,我叫顾行歌,你叫什么名字?”
“鬼影人”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宗烨。”
“你打小就住西沙坡?爹娘都是这里人?”顾行歌自然不可能就此打住,继续喋喋不休地问道。
宗烨沉默了。
就在顾行歌以为他不想回答,打算换个问题时,宗烨喉间闷闷地回了个:“嗯。”
顾行歌啧啧嘴,本以为此人是骨子里的凉薄孤僻,看来是自己会错意了。
宗烨怕是因为患有心理病而不得不离群寡居,避免与人接触,这样才会不给他人带来麻烦,也避免了自己发病时惹来的异样目光。
这么想着,顾行歌对这个闷葫芦越发好奇了起来,不由主动搭话道, “我瞧着你那院子冷清得很,怕是连鬼都不屑上门,你住着不孤单啊?”
“不。”宗烨干巴巴地回答。
他不擅与人交道,也从未有人问过他是否孤单,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顾行歌撇撇嘴,还真是个闷葫芦,多说几个字跟要了他命似的。
“对了,你淹蜜饯的手艺不错,跟谁学的?”
宗烨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加快步伐,故意将她甩在身后一大截。
顾行歌可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主儿,追上去继续问道。
“你爹教的?”
“还是你娘?”
“或者,是你家中其他兄弟姐妹?”
顾行歌还欲连珠炮似的追问,宗烨却淡淡开口道:“我爹娘在我六岁时就死了,在这世上,我没有任何其他亲人,遑论兄弟姐妹。”
虽然他的语气毫无起伏,完全没有温度,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
但这一字一句砸在顾行歌耳中,却让她一愣,心头有片刻酸涩。
她本就对此处地势陌生,此时心思又被宗烨的身世牵引,一时之间未察脚下的坑洼,一不小心便被一块高高凸起的石块绊住了脚尖。
“哎哟!”不及反应,她便惊呼出声。
宗烨听到声响,不做思考便灵活迅捷地转身出手,堪堪在顾行歌触及地面前,一把搂住了她的双肩。
软玉在怀,他的鼻尖触到她的发顶,充盈着淡淡的晚香。
宗烨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更何况还是女人!
他迅速扶起顾行歌,然后闪电般抽回手,身子也撤出半丈远,似是多碰片刻,便会招致噩运一般。
“谢谢。”顾行歌稳住身形后,看着紧贴墙壁的宗烨,略感过意不去,“抱歉,我不知道你家人已经……”
作为顾家的老幺,又是唯一的女儿,她自小就是在父母兄长的溺爱中长大的,并未体会过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苦。
而一想到宗烨小小年纪便孤苦无依,顾行歌望向他的眼神便多了一抹同情。
然而,宗烨却无甚表情,只淡淡说了声“无妨”,便继续向前走去。
……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二人终于来到了那阴气森然的旧车站。
许是因为阴魂怨气太重,这车站附近闷得连一丝风都吹不进。
四周裹挟着一片黏稠不动的死气,虫鸣都似乎滞住了,空寂的天幕下,闪烁着微光的星月,摇摇欲坠。
顾行歌跺了跺脚,搓了搓手,去撒周身的寒气:“瞧瞧,天时地利人和,一看就是个闹鬼的好地方!”
莫名其妙地,宗烨觉得他竟在顾行歌的话语中竟听出了兴奋!
因为昨日已经来此探查过一次,所以他们径直上了黄开烈所坐的那截车厢,并排站到在了那处单人皮质沙发椅前。
沙发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在昏暗的月光下看过去,如同结了一层暗黑的痂。
宗烨拉着顾行歌趴到地上,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打开的一瞬间那灯柱还晃了晃,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发出微弱的、混浊的光芒。
他屈起瘦削修长的两指,在沙发前面的地板上“咚咚”敲着,很快便听到了一块板发出的声音不同——里面是中空的!
顾行歌当即眼前一亮,伸手去摸那块木板,可是却没找到任何打开的关窍。
就在这时,只见一只细白骨瘦的手伸了过来,在地板处那么轻轻一摁,一拉,只听“咔哒”一声,面前的木板应声开启。
一处两尺长、一尺高宽的暗格便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手主人宗烨指了指暗格,道:“这辆火车的每一节车厢,都有一个这样的暗格。”
顾行歌不由惊了一刹,她自小随着父母和几位兄长,去过不少地方,听过不少故事,依她这个年纪来论,可以说得上是见多识广。但她坐过的火车上,可从没见过有暗格这个东西,并且昨日那么多警员在这里折腾一天,也并未查到这暗格。
所以,宗烨到底是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并且……
“你是如何打开的?”方才明明她仔细地摸了,都没找到开启的关窍啊。
宗烨抿唇,并未回答。
顾行歌顾不上这些,急忙探头凑上去,往暗格里瞧了瞧:“什么都没有?”
“我昨夜打开的时里面便什么都没。”宗烨说着便要站起来,“好了,我已经依你所言带你来看了暗格,后面查案的事情,就交给你们警署了。我先走了。”
这看了等于没看!
顾行歌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他走?
于是,她突然用力扽住他长袍下摆,宗烨一个不察,竟被拽得一个趔趄,跌靠在沙发椅上。
宗烨郁卒,这个女人力气也太大了!而且总喜欢武力解决问题!
转念一想,这个沙发上之前坐过一具无头尸,宗烨又嫌恶地起身,语气不善地问道:“那你还要如何?”
顾行歌也随之站起身,右手食指轻点着下巴,她陷入沉思时,就会有这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你倒是说与我听听,你是如何发现这暗格的?”
宗烨见一时半会还是摆脱不了这个女人,只得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戏法手段,不难发现。”
戏法?她也去荣光大戏院瞧过几次,所谓戏法,不过就是些在舞台上用来博观众掌声的表演。
“什么戏法需要用这暗格?而且这戏法与这起案件又有什么关联呢?一个空了的暗格也无法证明不是鬼杀人?又或许暗格与案件根本毫无关系呢?”顾行歌一口气问出了内心的所有疑惑。
“我说了这不是鬼杀人,”宗烨冷笑一声,“凶手是人,是有人用了戏法来杀人!”
戏法杀人?这是什么天马行空的说法?
顾行歌觉得宗烨似乎在玩弄她,便不客气地说道:“都是骗人的把戏,怎么可能用来杀人?”
闻言,宗烨深邃的双眸幽幽地看向黑乎乎的窗户,也不知透过这沾满血迹的窗户,在看什么。
顾行歌见他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心里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哼,你无凭无据,由着一张嘴胡诌,我怎可信你?既然你不愿说,那还是随我去趟警署吧!”
宗烨心下也有些烦躁,这个女人以警署警长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他,实在是难缠!
此时若不做点儿什么,只怕今晚就要在警署的牢房中度过!
宗烨屏气凝神,将右手的手电筒递予顾行歌:“拿着。”
顾行歌未及多思,自然接过,以为宗烨是又要给她看什么证据,便拿着手电筒上下左右地摆动着。
只是下一瞬,她发觉眼前之人气息忽变,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随即,宗烨举起左手,顾行歌见他掌心似乎托了个东西,灯光打过去,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配枪。
顾行歌愣怔地摸向自己腰间的枪套,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瞬间反应过来的她右手迅速袭向宗烨命门,左手猝然夺回手枪,凌厉地目光射向宗烨,质问道:“你怎么拿到的?”
宗烨后退半步,面无表情地言道:“这就是戏法。”
顾行歌右手堪堪停在了宗烨眉心一寸处,她本也没打算真动手,否则这一掌下去,宗烨绝对会眉骨碎裂。
她心下啧啧称奇,一切只在须臾之间,她贴身佩戴的枪便从腰间消失了!
明明宗烨站在那里未动分毫,他是如何拿走的?难道是隔空取物?
她看向宗烨的目光更多了几分赞许,虽然此人性子不好相与,但又会腌蜜饯又有神通大法,真是深藏不露,有意思!
想到这里,顾行歌回忆起宗烨家那间屋子里奇怪的物件,不由恍然大悟。
“所以,你那个房间内的东西都是戏法道具啊。”
顾行歌收枪入套,出声问道,“那你跟我说说,这个案件中的凶手,到底是用了什么戏法杀人?”
夜色朦胧中辨不清眼前人的神色,她眯眼瞧着宗烨,声音中透露出毫不隐藏的兴奋。
顾行歌过于密实的问话,犹如一根根尖针刺向他的脑仁。
脑海中又浮现起了那些他不想回忆的画面,他使劲儿拍打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让那些叫嚣的声音停下来。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宗烨现在只有这一个想法。
神志突然陷入一片混沌的他向着车厢门口拼命奔去,顾行歌被忽然反常的宗烨撞得一个踉跄。
宗烨眉头紧锁,周身犹如从冰水中捞出来的,寒气比这破车站还重!
顾行歌郁闷咂舌,他这是又受到什么刺激了?要发病?
可这里也没有绳索啊!这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