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行歌足足续了四瓢豆花后,宗烨实在担心她的脾胃,便止了她再要一碗的想法:“你若喜欢,我下次再带你来吃便是,这豆花毕竟是胀腹之物,你莫要贪嘴将胃吃坏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宗烨的劝说,顾行歌难以克制地打起了饱嗝,她只得捂着嘴,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在离开之前,顾行歌还不忘对着店主一番赞不绝口:“老板,你这手艺绝了!”
只是,她上下左右扫了摊位一眼后,又有些可惜地啧啧道:“就是铺子偏僻了些,小了些。不若下次等我得了空,咱们商量去天宝街要一间正经的铺面,我出钱您出人!这口味,不怕客人不上门!”
“不得行哦,”老板掀起围兜擦了擦脑门的汗,摇摇头道,“去大地方要累逑死了,就这样刚刚好,赚点小钱,吃穿不愁。”
顾行歌觉得,这老板倒是个想得开的实在人,有意思!
她又发自肺腑地把老板的手艺夸了数遍,这才笑意盈盈地走了出去。
因着确实吃撑了,顾行歌便提议走路消消食,宗烨自是不会反对,推着自行车安静地跟在她身侧。
这条街比较僻静,加之时间也有些晚了,所以路上冷冷清清,只有屈指可数的路人。
他二人自出了豆花蘸水店后一时无言,彼此之间只留下鞋底敲击和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
顾行歌仰头望着深沉的夜空,在那遥远的天边挂着几颗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
其实经过一顿晚饭的时间,她的心态已调整得差不多,既无急躁,也无烦闷,只剩一丝轻微的迷茫。
顾行歌收回视线,侧头望着如黑夜一般清冷的宗烨,她突然笑得满不在乎地说道:“无所谓了!若三日后没抓到凶手,大不了就走人,我父母和兄长都巴不得我回家呢!”
宗烨闻言,缓缓看向身边的顾行歌。朦胧的月色在她细腻的脸庞上笼上一层迷人的光晕,而她嘴角没心没肺的笑容却刺痛了宗烨的眼睛。
宗烨猛地低垂头,神情在夜色中兀自沉了几分。
一想到顾行歌可能会离开庆城,两人再无机缘相见,宗烨便觉心口发闷。他眉头紧锁,暗暗决断,一定要在三日之内查出真凶!
顾行歌正想拍拍宗烨的肩膀,调侃他莫要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时,却见前方迎面走来的人颇为眼熟,她定睛一看,竟是张成!
顾行歌有些惊异地出声道:“张秘书!你怎会在此处?”
“顾警长,钟顾问。”张成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宗烨闻声抬首望向前方,他对着张成略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张成走到他们面前顿住脚步,解释道:“我替董廷芳安排的住所正在此处,今日来给她送了些生活用品,现下准备回去。”
此时,他的语气和脸色都已恢复如常。
顾行歌“咦”了一声,随即不假思索道:“既然这么巧,那不如张秘书带我们去看望一下她吧?董廷芳怀着身孕,一个女人家也怪不容易的。”
张成愣了一瞬,但他很快敛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意味不明的神色,微微颔首道:“好的,二位请随我来。”
于是,三人沿着寂静的长街又走了有半刻钟的时间,这才在一处位于巷子深处的小院门口停下。
张成推开那两扇紧闭的枣红色木门,指了指里面道:“就是这里了。”接着,他侧过身,将顾行歌和宗烨让进屋。
顾行歌略扫了一眼,心道是处不错的居所,隐于市郊,免去了纷扰,倒十分适合养胎,而且院落也收拾得文雅素净。
张成将他们迎进客厅,客厅陈设较为简单,一套苍蓝色的皮质沙发,茶几上插着数枝水养的月季,靠墙的三斗橱柜上放着一台留声机,临窗的三足木架上摆着一松针盆景。
张成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随后说道:“她现下应该正在房内休息。顾警长,你们稍作片刻,我去敲门叫一下。”
张成说罢便离开了,不一会儿,顾行歌便听到一声带了丝倦意的甜美呼唤:“顾警长。”
顾行歌闻声,转过头去,见董廷芳笑意盈盈地自后间的卧室走过来。
她披了件绛紫色的羊毛披肩,衬得她肌肤如凝脂般细腻雪白,那圆润的孕肚也被自然地遮盖其中。
董廷芳略施一礼,颇有些欣喜地说道:“还劳烦你们来看我,有心了。”
顾行歌瞧着她如今的面色白里透红,眼神也越发明亮,不再似之前那般憔悴凄苦,见她还站着,顾行歌便亲自上手扶她坐下,董廷芳一脸的受宠若惊。
而顾行歌则是一脸欣慰,道:“我看你精神头不错,看来选择离开黄公馆是对的。”
“这次多亏了张秘书帮忙,”董廷芳点点头,柔声说,“我如今只管养好腹中的胎儿,其他杂事一概无需管,反倒是一身轻松了。”
顾行歌看了一眼站在董廷芳身后的张成,面露赞许:“张秘书行事,确实靠谱。”她转而又有些担心地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自己带着孩子在这里生活吗?”
董廷芳闻言,那双好看的杏眼突然敛了神采,又染上了一丝哀伤,有些凄凄地道:“哎,顾警长不瞒你说,我现下虽然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可时英她……”
“她并不打算放过我,我还是怕她对我和孩子不利的,所以我打算去香港,离她远远儿的。”说完,她抽出手绢,擦了擦滚珠子般滑落的泪水。
顾行歌皱眉,依着黄时英那得理不饶人的跋扈性子,这种事确实干得出来,她安慰地拍了拍董廷芳的肩头,问:“去香港?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董廷芳吸了吸鼻子,待缓过气来,方说道:“买的是三日后的船票。”
顾行歌诧异道:“这么快?”
“是赶了点,”董廷芳抽抽噎噎地叹了口气,“只是庆城去香港的船少,近一个月只有这一班,我不想再等了,毕竟在这只会徒增伤悲,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还不如快些换个地方生活。”
顾行歌虽未能感同身受她心中之痛,但对于董廷芳一个弱女子先是被强娶为官家的小姨太,后又挺着孕肚被赶出家门的遭遇很是同情,所以对于她做出这样一个决断,倒也能理解。
只是,她一个孕妇,只身一人坐船去香港,路途遥远,恐有危险。
于是顾行歌担忧地问道:“需不需要我打点人手护送你去香港,毕竟……”
她话未说完,站在董廷芳身后的张成便上前一步,拱手道:“顾警长无需担心,我会亲自送她去香港。”
张成一说完,董廷芳也起身致谢:“顾警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番得张秘书相助,我也无需麻烦其他人了。”
“原来张秘书早就安排妥帖了,还是你考虑得周全!”顾行歌现下瞧张成此人愈发顺眼,觉得他不论是品性还是行事都属上乘。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张成倒是并未因为顾行歌的夸赞而骄傲轻浮,他依旧十分稳重地说道,“我不能辜负了黄老爷的交代,自是要保证董廷芳和她腹中胎儿的安全。”
顾行歌赞许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西南军出来的,忠肝义胆,好男儿!
站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的宗烨,自方才顾行歌赞许张成靠谱伊始,便觉心中不是滋味。此时见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聊着,更是不自知地拧起了眉。
而且,见顾行歌越发表现出了对张成的刮目相看,宗烨就觉自己像喝了一坛醋一般,胸口莫名其妙地酸成了一片。
于是,宗烨冷冷地开口说道:“时间不早了,走吧。”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如结冰了一般,只看向门外,并不看向他们。
顾行歌见宗烨面色郁结,心道,糟糕!自己一时兴起来看望董廷芳,倒忘了闷葫芦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而且着大半个月若非为了查案,依宗烨的性子是肯定不愿意跟着自己四处奔波的。
思及此处,顾行歌当下不欲再做逗留,起身便向董廷芳告辞:“既已知晓你近况尚安,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说着,她便赶紧拉上宗烨往外走去,宗烨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