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张三收监至关押室后，顾行歌和宗烨又在一众警员狐疑地打量中双双走出了警署。
顾行歌将背脊挺得笔直，走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气势，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颓败。
待拐出警署所在的大街后，宗烨才出声问道：“你方才在里头信誓旦旦地作保，可是对凶手有了什么线索？”
顾行歌闻言顿住脚步，侧身轻轻靠在巷口有些斑驳裂缝的红砖墙上，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没有头绪，也没有线索。”
但随后，她又眨了眨狭长的凤眼，眼巴巴地瞧着宗烨：“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找出凶手，所以才敢那般保证！”
宗烨觉得此时的顾行歌有些无辜而委屈，虽然顾行歌对他的盲目信任让宗烨颇有些无奈，但又不想此刻出言打击顾行歌。
他只能思索一番后，提出：“你之前推测说凶手一般都是死者周遭的人，因为他们往往都有充分的杀人动机以及作案时间，我觉得不无道理。”
顾行歌满眼期待地听着他分析，倒把宗烨看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我们一路调查下来，已经排除了副市长和潘玉良的嫌疑，其实不算是毫无收获。”宗烨举手低唇，假意咳嗽一声，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只需再重新仔细查探一下黄外交官身边的人，看有没有遗漏什么可疑人物。”
顾行歌听完宗烨所言，整个人又再次充满了斗志：“唔，你说得对！只要是凶手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不怕查不到！”
因市政厅与此相距最近，于是顾行歌坐上宗烨地自行车，便先去了黄开烈所任职的市政厅，去查一查与他一起共事的人。
前几日顾行歌与宗烨曾因李副市长之故来过一次，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算是彻底得罪了李副市长，现下顾行歌已然算是在市政厅出了名，此次再来已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而接待员也将她立马认了出来，知道这位警长不好招惹，战战兢兢地将顾行歌他们带到了黄开烈生前的办公室，言语间也是斟酌再三，不敢出丝毫纰漏，生怕又闹出什么事儿来。
顾行歌在黄开烈的办公室内转了一圈，发现文件柜已经空无一物，而办公桌上一尘不染，只剩摆放整齐的墨水瓶、钢笔和空白纸张。
接待员解释道：“自黄外交官出事后，上头已经着人收拾了这间办公室，所有公务文件也一应交给专人处理了。”
顾行歌意欲再问一些其他与黄开烈相关的事情套套话，可谁知这位接待员是一问三不知，嘴巴紧得很。
见此，顾行歌便有些兴味索然，转而决定找其他人试试，便问接待员：“张成张秘书在何处？”
这次接待员倒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张秘书今日有事，并未来上班。”
这便有些棘手了，自从有了李副市长的前车之鉴，只怕其他官员的办公室就不是那么好进了。顾行歌边想边退出了黄开烈的办公室，这次只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然而，就在顾行歌与宗烨离开市政厅时，却与刚进大门的副市长打了个照面。
顾行歌心生一计，赶紧迎了上去：“李副市长！”
那李副市长怕是一见她就头大，所以只管掉转头当做没看见，没听见。
顾行歌自是能屈能伸，并不因此而觉得被怠慢，而且上次确实是她理亏，所以她主动追上去拦住了副市长，态度诚恳地道歉：“李副市长，上次是我没有调查清楚误会了您，今日是特地来跟您致歉的。”
许是她认错态度较好，又许是她司令官女儿的身份起了作用，反正李副市长听闻此言后，是停下了脚步，面色略显不悦地看着顾行歌：“顾警长，你的道歉我接受了，还有事吗？没事便让开。”
顾行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确有一事想向您讨教，事关黄外交官。”
李副市长停顿了半霎，随后皱着眉道：“去办公室说。”
于是，他二人便跟在李副市长身后上了楼。顾行歌对宗烨得意地挑了挑眉，宗烨失笑地摇摇头。
李副市长办公室内，他们三人还是分坐在那套会客沙发上，顾行歌开门见山地问道：“李副市长，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您的确与黄外交官的死没有关系。”
李副市长呛声道：“哼，这是明摆着的事，哪里需要调查？”
“对，”顾行歌很给面子地道，“正是因着跟您是清白的，所以我才来找您讨教，想问问您与黄外交官同在市政厅共事，可知他与谁走得比较近？抑或跟谁有过节？”
“黄开烈此人崇尚西学，把老祖宗的东西抛诸脑后，颇有些崇洋媚外，”李副市长背靠着沙发，面露不屑道，“而且他有着惯好巴结上峰的小人行径，除了他自己的秘书，谁愿与他共事？更别说私下相交了！”
许是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排斥过于明显，他顿了顿，又说道：“至于过节……谈不上过节不过节，大家都是为政府办事，为庆城人民谋福利，只是所采取的的手段不同而已。”他说着瞄了顾行歌一眼，“更何况大家都有仕途在身，又岂会为了区区一个黄开烈断送自己的前途？”
他的言外之意是，即使有过节，市政厅的人也不会轻易让自己背上人命，毕竟与黄开烈相比，他们的前途更为重要。
他这一下倒是替市政厅所有人都撇清了嫌疑。
顾行歌讪讪一笑，心知这李副市长也是人精，在他这里很难再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带着宗烨告辞了。
出了市政厅的门，顾行歌愤愤地踢了脚边的台阶，道：“原以为这李副市长和黄开烈有过争执，能从他那问出什么，结果也是堵密不透风的墙，只会打官腔。”
宗烨安慰道：“无妨，我们再去黄公馆看看。”
顾行歌见宗烨一脸淡定，本有些烦躁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继续赶往黄公馆探查线索。
***
到得黄公馆时已是日落西山的黄昏之时，一群下人凑在小花园里懒洋洋地聊着闲话，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活。
一问才知道，原来黄时英出门打牌还未归。
自从黄开烈去世，小姨太被赶出家门，如今黄公馆的景象大不如前。大小姐既不在，大家便都有些懈怠。
顾行歌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又使出了她用钱买情报的法子，爽快地抛出了几枚大洋。果不其然，那些下人见了钱，全都叽叽喳喳地闹腾着说了开来。
顾行歌循循善诱地问：“黄老爷人怎么样？”
一个老婆子啧啧嘴抢着答道：“我在黄家有十几年咯，这个黄老爷吧，就是脾气不大好。
她一说完这句话，又立即正色道：“不过人嘞还是很好的，从不苛待我们下人，待咱小姐也是好得很！就是这小姐嫁的姑爷吧有些不入流撒，他们会因为姑爷赌博的事儿拌个嘴噻。不过终究是一家人，姑爷在外面犯了撒子事，还不都是老爷出面给他善后嘞！”
那老婆子话刚说完，就有个方脸的男下人挤眉弄眼地接过了话头：“要说咱老爷啊撒子都好，就是年纪一大把咯，还扑在那温柔乡，娶恁个年轻嘞小姨太，恐怕都是这样才把身子骨熬坏咯！”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彼此看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顾行歌冷笑一声，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道：“那你们觉得这黄公馆里头，谁会是凶手？”
没人预料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宗烨更是一愣。
而在场的所有下人纷纷露出惊诧的表情，那老婆子更是摆着手急切道：“嗐，顾警长，这可不幸乱说哦，杀人可是要枪毙嘞，普通人啷个有胆子嗦？再说咯，这么一大家子都指望着黄老爷一个人，啷个回去杀他嘛？依我看啊，坊间说嘞没错，就是鬼杀人！”
顾行歌撤回身，看着这群人因她一句话而白了脸，纷纷散开，唯恐波及自身被当成嫌犯抓了。
见状，她抚了抚额，抓住一个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下人问道：“黄老爷平时有什么爱好？有喜欢去的地方吗？”
这个下人挠了挠头，哆嗦地说：“老爷他公务繁忙得很，我晓得的是，他得了空会去悦来戏院看哈戏。”
顾行歌一听，心想这可是个新线索，当即决定不再在黄公馆逗留，与宗烨一起直奔悦来戏院，哪知去到那里却大失所望。
因为，戏院经理说：“黄老爷已经大半年没来过戏院啦，他把咱们的红角儿娶回家咯，哪里还需要再跑到外头来听哦？家里头搭个戏台子，随便听！”
“董廷芳可是我一手将她栽培到悦来戏院嘞台柱子，”说罢，他还一脸得意地炫耀道，“你不晓得多少富绅官老爷都是爱听董廷芳嘞戏，也就啷个黄老爷有福气，把个金丝雀圈到自己家里头去咯……”
顾行歌一看没有线索，也懒得听他絮絮叨叨，径自拉着宗烨就出了戏院。
外头天色将黑，顾行歌几欲拨开云雾的心头，又被笼上了一层阴霾。
她原本还颇有些信心，但一日奔波了数个地方，却未探查到任何有用的新线索，不免有些丧气道：“照这么下去，别说三日了，就是再来个三十日，恐怕都逮不住凶手！”
宗烨见她如此郁结，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哄女孩子，绞尽脑汁才讷讷说出一句：“跑了一天，也该饿了，不如我请你吃西餐吧？”
顾行歌听到吃的，堪堪扫除阴霾，加之腹中确实有些饿了，便打起精神道：“庆城美食那么多，何必非吃洋鬼子的东西呢？”
宗烨听罢，垂眸想了想道：“行，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
自行车在一个偏僻的摊位门口停下，一块已经被油污浸黑的木牌匾上写着“豆花蘸水”四个歪歪扭扭的字，若不仔细辨认怕是都看不出。
摊子就是靠四根木杆支起一块篷布而成，篷布下头三三两两地摆着数张矮桌椅，看着虽不起眼，但却坐满了人，生意好得很，只剩一张小桌。
顾行歌老远就闻到了香味，料定味道肯定不错，于是拉着宗烨急急坐下。
店主见顾行歌面生，便走上前与他二位介绍：“咱们店按人头收费，一人两角钱，豆花尽情吃，管饱！”
顾行歌心奇，竟还有这样做生意的，当即让老板来一份。
很快，飘着红油辣子的木炭火锅并四个装在小竹碗里的小菜就上桌了，两荤两素。
顾行歌一瞧，不假思索道：“涮菜？这不就是火锅吗？就是取了个不同寻常的名字嘛。”
老板听了也不生气，只道：“姑娘且慢，豆花来咯！”
说着，他用一葫芦瓢自木桶内舀出了白嫩嫩还冒着热气儿的豆腐，利落地扣至红油锅中，“待这豆花煮上个两三分钟再吃，最是入味爽口，莫要太久，免得煮老咯！”
说罢，老板又端着两碟蘸料和两小碗米饭就上桌了，道：“若是觉得汤不够味，就拿豆花蘸料吃，滋味巴适得很哦！”
顾行歌听着老板的吃法教学，再看那锅里咕嘟咕嘟由白转红的豆花，一时间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待那油锅滚了两三分钟后，顾行歌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勺豆花，只觉得这口中的豆花软绵爽鲜，又辣得舌头麻酥酥的，滋味十分独特，直吃得她食指大动，完全停不下来。
沉浸在豆花中的顾行歌一时便将因案件不得破而生的郁闷抛诸脑后，一心只闷头品尝眼前的美味，当然她没忘插缝地问一句：“闷葫芦，你不是不喜出门吗，是如何发现这般惊为天人的美味的？”
宗烨并未多言，只说了句：“你喜欢吃便好。”
顾行歌也未追问，扬着手喊道：“老板！这里再续一份豆花！不！不！两份，两份豆花！”
老板舀了瓢豆花走过来，一脸惊讶道：“两瓢？你吃嘞完不？”
顾行歌胸脯一拍，扬眉道：“放心，味道这么好，我铁定能吃完！”
老板不禁哈哈笑道：“你这女娃比一般码头工人胃口还大哟！”
听到这话，顾行歌浑不在意，一口气吃了许多豆花，米饭也是一碗一碗地添，吃到最后不由觉得嘴中辣得有些烧，正跟店主要水之时，对面的宗烨却适时地递来一包蜜饯道：“这个比水管用，解辣。”
瞧着宗烨一本正经的模样，再瞧着他手里的蜜饯，顾行歌心里只觉得又甜蜜又好笑： “你随身揣着蜜饯，莫不是把我当成了日日要吃零嘴儿的小孩子了？”
她带着笑意，尾音高高挑起。
宗烨见顾行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笑颜，这才默默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