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四十三章 争执、分道扬镳
白絮瞰青灯2022-07-24 20:005,859

  夜沉如水,此时从温暖的客厅行至屋外,已经颇能感受到初春的料峭寒意。

  “你身子沉,就别送了,”顾行歌见董廷芳也扶着肚子慢步跟在他们身后,便连忙出声阻止道,“况且屋外凉,别再染了风寒,还是回屋好好歇着吧。”

  董廷芳笑得温婉,柔声道:“不妨事的,就这几步路,而且医生也说了,多走走没有坏处。”

  她坚持相送,顾行歌便不再劝说,只好往后退了一步,与张成一左一右地随在她身侧,万一她脚下不慎出了什么意外,二人也能及时出手相扶。

  如此一来,便剩宗烨一人走在最前头。他瘦高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一个斜长的虚影,随着脚步缓慢移动,一人一影,看着竟透出几分寂寥。

  行至院中时,宗烨突然停住了脚步,微微侧头望向右手边的墙角,他背光而站,脸上的神色模辨,让人看不真切。

  后面三人见状也停下脚步,顾行歌问道:“怎么了?”

  她边问便顺着宗烨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墙角处是一个围了栅栏的花圃。顾行歌心想,方才进来时许是走得匆忙,倒是没注意。

  此时,借着月色和透出客厅玻璃窗的灯光,可以瞧见花圃里种了不少花草。一簇簇淡粉色的月季压在枝头,形状饱满,娇艳欲滴,美不胜收。

  其旁还有花茎堪堪高出栅栏寸许、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红色郁金香,鲜艳夺目,一阵微风而来,散溢着淡淡清香。即使在黑夜中,也能为这小院增添不少撩人的色彩。

  宗烨走至那一丛郁金香前站定,默了半晌,而后望向董廷芳,问道:“这郁金香是你种的?”他语气虽然淡然,但因盯着别人的那双眸子过于冷峻,让人不自觉有些发憷。

  董廷芳眼神瞥向一边,不与宗烨对视,她缓声答道:“宗顾问说笑了,我这挺着大肚子,哪里侍弄得了花草哦?这是原来的屋主种下的,我也就闲来无事的时候会浇浇水。你若觉得喜欢,折一枝走便是。”

  听完她的回答,宗烨并不说话,而是冷冷地打量着她。

  那董廷芳本就娇弱,此时被宗烨这么看着,更是吓得身子一抖,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不知所措,似是害怕极了。

  不过,宗烨很快便从她身上收回了视线,随后将冷冽的目光又移向紧贴着董廷芳左肩而站的张成,张成静静地垂头看着地面,似是对这处花圃并无兴趣。

  宗烨出声问道:“张秘书,黄开烈乘专列回庆城的那日,你在哪里?”

  不曾想他会突然有此一问,在场的另外三人俱是一愣。

  顾行歌更是觉得语气冷硬的宗烨,此时像换了个人一般。她一脸疑惑地望着宗烨,以眼神询问他是何意。

  宗烨收回视线,敛了身上的寒意,道:“随便问问。”只是,他的语气依旧十分淡漠。

  “外交官回庆城的前一天晚上,我因公务在身加了一夜的班,未曾回家,直至第二天一早跟车去火车站接他,谁知却等来了外交官意外身亡的消息”张成面色如常地解释,似是并未被宗烨的发问冒犯到。

  “你在市政厅加班,中途可曾出去过?”宗烨继续盘问。

  “不曾。”张成则坦然答。

  “可有人证?”宗烨深深地看了张成一眼,那原本淡然的语气此刻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张成闻言,挺了挺背脊,站得笔直,双眼直视着宗烨,沉声答道:“没有,那晚只我一人加班。宗顾问问这些,是何意?”

  眼见着张成与宗烨之间有些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小院里的氛围逐渐寒若冰霜。顾行歌生怕宗烨再说出什么过激的言语,惹得大家尴尬,赶紧上前隔开宗烨和张成,对着张成说道:“你们没几日就要去香港,应是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吧?张秘书你且帮着董廷芳打理打理,我们也还有事,这便走了。”

  说完,她拉着宗烨直接快步走出了院子。

  “闷葫芦,刚刚在院中你那般夹枪带炮地审问是何意?”甫一走出院子,顾行歌便蹙眉望向宗烨,“我们是来探望董廷芳的,不是来审犯人的!你没看见,人家孕妇被你吓的脸都白了!”

  宗烨听闻这些责怪,神色丝毫未变,似是不觉自己言行有何不妥,他反问顾行歌:“第一次见张成时的情景,你可还有印象?”

  宗烨话题转得太快,顾行歌一时没转过神来,只得点头应道:“自是记得,不就在黄公馆吗,他站出来替董廷芳出头,才使得董廷芳免受黄时英霸凌嘛。”

  “那次你可有在张成身上闻到什么味道?”宗烨问。

  顾行歌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他身上什么味道?”

  当时她与张成相距甚远,即使后来坐在一起喝茶也隔了一张桌子,而且她心思全在调查潘玉良上,哪里会注意到别人的味道?

  宗烨向董廷芳所住的小院深深看了一眼后,才说道:“那次我便闻到他身上有郁金香的香味,今日他身上也有。” 

  顾行歌深知宗烨在细节观察上天赋异禀,故而对于他能细致入微地闻到张成身上的香味,并不感到诧异。只是她不明白,不过是身上带有花香而已,怎地就让宗烨突然对董张二人发难,接二连三地质问?

  于是,顾行歌不解地问道:“有这香味怎么了?”

  “郁金香的香味偏淡并不浓郁,若想沾染上此味道需是经常接触郁金香才行。但因为郁金香置于密闭室内,易引起头晕,一般人不会在室内摆放郁金香。”见顾行歌还是不解其意,宗烨便接着解释道,“所以,张成身上的香味,更可能是因为在大面积种植郁金香的环境里生活才留下的。”

  顾行歌起先听着还是十分糊涂,听到后面方才明白过来,惊诧道:“闷葫芦,你是觉得那院里的郁金香是张成所种?所以他才能身带香味?”

  “没错,我怀疑他便是那间院子的主人。”宗烨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而且他和董廷芳之间很可能有不可告人的感情!”

  “不可能!”顾行歌脱口而出。

  “你这推断过于牵强!”她没有注意到宗烨愈发阴沉的脸色,而是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就算他是院子的主人,他将自己的住所让与董廷芳寄住,只能说明他心善,且是重情重义信守诺言的人,何以因此而揣测他二人有一腿呢?”

  见顾行歌如此维护张成,宗烨冷哼一声:“既如此,董廷芳刚刚为何不直接说明房主身份,而是故意说得模棱两可?那张成也是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这……”顾行歌一时无言以对。

  “再者,张成为何要大费周章地亲自送董廷芳去香港?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受黄开烈的嘱托吗?可毕竟男女有别,他大可花钱雇人相送。况且庆城至香港山高水长,少说十天半个月,这一去那他在市政厅的工作该当如何?他因故人之托,连工作都不要了吗?”

  宗烨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激动,而且他一口气噼里啪啦说这么多话,让顾行歌都有些瞠目结舌,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闷葫芦吗?

  顾行歌先前觉得不可能,乃是因为她对张成的印象尚佳,且又同情董廷芳的遭遇,所以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同她一样,一定是清白的。

  但现下她思忖一番,不可否认,宗烨所言确实颇有道理。

  顾行歌犹豫道:“照你这么说,他们做法确实有些可疑,只是……” 顾行歌一歪脑袋,啧啧嘴,还是有些不敢确认,“张秘书看起来为人正直,不像是那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顾行歌言语间对张成的信任让宗烨越发不满,他带着醋意地质疑道,“你与他拢共才见过几次面,又如何知晓他的真面目!“

  顾行歌长眉紧锁,一言不发地在原地踱步。

  “若这二人真的暗度陈仓,那张成很可能就是凶手!”宗烨继续道,“因为他嫉妒黄外交官占有了董廷芳,所以除之而后快!”

  顾行歌闻言脚步一顿,缓缓抬眸望向不似平时冷静的宗烨。

  在调查火车杀人案的这段时间,宗烨每一次的发现和推断都可以说几乎没有错漏,顾行歌对他有莫名的信任,所以此刻顾行歌内心深处已经偏向宗烨的猜测了,于是她歪着头问宗烨:“你意欲如何?”

   宗烨没有任何犹豫地提出:“抓张成回警署审问。”

   顾行歌面色一凝,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

   宗烨反问道:“有何不可?”

   “李副市长和潘玉良就是前车之鉴,证据不足就去审问容易误判,而且随意逮人更有风险,”顾行歌食指轻点下巴,略作思忖,“你看我把潘玉良擅自收监回警署,结果又自行推翻,闹了多大的笑话!”

   她仰头望天耸肩叹了口气:“依我看,还是先秘密跟踪,查出确是他所为的证据,再抓人也不迟。”

   “只剩三天,你还有时间去慢慢跟踪调查吗?”宗烨语气有些冲地怼道,浑身跟竖着倒刺一般,见人就扎。

   顾行歌被宗烨突如其来的怒意整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英气的眉眼也染上一层寒霜,冷声道:“时间不够又如何?这次没有确凿的证据,我绝不随意动手抓人!”

   宗烨不明白,向来雷厉风行的顾行歌怎么在张成这里就变得畏首畏尾,他觉得是因顾行歌对张成另眼相待,于是宗烨口不择言地说道:“你不过是对那张成生了些女儿家的心思,所以才有意包庇他!”

   这话若是旁人听到,定能觉得宗烨酸溜溜的,可是此时两人都在气头上,只觉得对方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其实话一出口,宗烨已然后悔。瞧着顾行歌既震惊又失望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被顾行歌一把逼退到了沿街的墙角。

   “宗烨你胡说什么!”顾行歌怒气冲冲地斥道,“你若是不相信我,大可不必再跟着我,这个案子没有你我照样可以自己查!”

   说完,她也不待宗烨言语,便径直离去。

   宗烨站直身子,掸了掸后背的尘土,望着顾行歌愤然离去的背影,深沉的双眸中是不舍是挣扎。他缓缓握紧身侧的手,左脚向着顾行歌离去的方向挪动,但也只一步,他最终还是一甩长袍的袖子,往与顾行歌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

   顾行歌一路上将宗烨那家伙反反复复地怒骂了数十遍仍是不解气,回到居所后,她将还收在口袋中的宗烨的手帕一把扔在地上,恨恨地踩了一脚,愤愤道:“简直不可理喻!”

   还想再下第二脚时,她停住了:“算了,宗烨犯浑,我拿个帕子撒什么气呢!”

   说着捡起帕子,皱眉看着上面留下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脚印,顾行歌缓缓吐了口气,无奈地来到盥洗室用清水将它洗干净,又将它悬挂在露台的细绳之上,还用夹子悉心地夹了起来,以防被风吹走。

   顾行歌趴在露台的石栏边,望着夜空疏疏的几缕星辉,院子里的海棠花沁出几丝幽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中回忆起方才宗烨对张成的怀疑,以及张成与董廷芳之间的相处。

   如果张成和董廷芳真有私情,那此人确有作案动机,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黄开烈强娶董廷芳他定会心有不愤。况且作为黄开烈的秘书,黄开烈信任他,他亦熟知黄开烈的所有行程,定然比一般人更易得手。

   这不就很符合他们之前心中预设的熟人犯罪吗?

   只是,这些目前都还是猜测,不能妄下定论。现在顾行歌在这件案子上愈加谨慎,她心下决定,明日便想法子去查一查这位张秘书。

   这边顾行歌带着满腹心思躺回了床上,那边宗烨一路心情沉重地走回了自己清清冷冷的铺子后,也是又酸又气。

   酸的是顾行歌对张成多加维护,气的是自己胡言乱语惹恼了顾行歌。他合衣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索性起身越过小院来到厨房,将那摞了一筐的青梅倒将出来,仔细地挑拣、去核、清洗、沥水、烘烤,又用细盐和蜂蜜将它们一层层铺满玻璃罐密封起来。

   这样的机械劳动似是能够让他的内心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间,他竟在厨房待了一夜,做了一宿的蜜饯。

   宗烨直起略微僵硬的身子,半卷到手肘的袖子也垂了下来。一夜未眠,他的面色青中带了苍白,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院外拂晓的天色,心下依旧挂念着顾行歌。

   她……现下在做什么呢?

   ***

   顾行歌睁开眼扫了摆钟一眼,才刚过六点,竟是醒得这般早!

   她昨夜睡得并不安稳,脑海中纷繁杂乱的全是火车站杀人案的碎片:染满鲜血的车厢,滚落在地的断头,消失在迷雾中的火车,哭喊着冤枉的潘玉良……

   顾行歌脑袋昏昏沉沉地起身跑去洗漱,她想着等下就去蜜饯铺子找宗烨,与他谋划该从何着手调查那位张秘书,然而,念头刚起……

   不对!她停下刷牙的动作,怔怔地望着镜中精神不佳的自己,昨晚……不是跟闷葫芦闹掰了嘛!怎么去找他?

   想到这里,顾行歌有些气恼地甩了牙刷:“哼,难道没了他宗烨我还查不了案了?”

   她执拗的性子上来了,暗暗下定决心,此番要靠自己查出真相!

   既然决定了要独自查探且要偷偷的,那这身军装和警署警长的身份自是不能用了。于是,她到衣橱里翻找一阵儿,找出一身黑西服、一双软皮鞋、一顶窄檐的礼帽。

   这得多亏了顾行歌平日并不十分热衷小女儿家的洋装旗袍,备了几套方便行事的男装,她身量在女子中算得修长,比之西南的男子也不差,故而穿上订制的男装也毫无违和感。而且,她特意选了一身颇有些年代感颜色发旧的西服,这样走在人群中才不至太显眼。

   顾行歌收拾妥当,帽子一戴便下楼,依着张成上次所留的地址,跨上自行车便独自前往他的居所。

   顾行歌买了份报纸,她斜倚在张成住所的巷子口,装作正在看报,但帽檐下的丹凤眼一直警惕地关注着从巷内走出的人。

   这里站着三三两两跟她一样打扮,有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提着公文包等黄包车的人,还有行色匆匆的过路人和挑着担子的摊贩,根本不会有人对她多投来目光。

   约莫过了一刻钟,她终于看见西装笔挺、步伐矫健的张成推门而出。顾行歌慢条斯理地收起报纸,眼神追随着张成的身影,待他所坐的黄包车行出数丈远后,顾行歌这才推上自行车悄悄跟在身后。

   只见张成一路没有停留,而是径直去到了市政厅。

   顾行歌扶车立在市政厅对面的街角,现下她不能暴露顾警长的身份,那该以什么由头逃过大厅内接待员的盘查呢?

   正思索之际,她突然看见,四辆黑色小轿车秩序井然地在停在市政厅门口,七八名记者模样的工作人员,簇拥着从车上下来的市长和副市长往大楼内走去。

   有了!

   顾行歌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从西装口袋内摸出一个小本儿和一支笔,小跑着混进记者群里,而那些记者正挤来挤去忙着发问:“副市长此次船运招商,政府意欲投入多少?”

   “市长黄外交官被杀一案的调查进展到何处了?是否方便披露?”

   ……

   谁也没有注意到多出来个人。

   待随着这群闹哄哄的记者躲过接待员进入市政厅后,顾行歌便伺机脱离队伍独自上了二楼的办公区域。

   黄开烈的办公室旁便是张成的办公室,门未闭,是敞开着的。她往前走过去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见室内的张成正从办公桌后起身往外走,她赶紧侧身拐进旁边的过道,发现张成已经关上门,抱着一捧文件往楼梯走去。

   顾行歌欣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迅速走到张成办公室门前,左右确定无人后,猫腰推门而入。

   这间办公室比黄开烈的要窄上许多,似乎是直接从黄开烈的办公室一侧隔出了一个秘书的办公间。

   顾行歌无暇去打量这间办公室的格局了,她直接走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想要看看里面是否有与黄开烈或董廷芳相关的物件。

   抽屉里面装的是茶叶罐和未写字的信纸,顾行歌又把那一叠信纸抽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有夹带其他信件,正翻着,突然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询问:“你在干什么?”

   顾行歌匆忙把纸往抽屉里一塞,抬头一看,竟是去而复返的张成!

   她与张成四目相对,好不尴尬。

   张成望着蹲在抽屉前男装打扮的顾行歌,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便恢复正常。

   当初他在西南军时,做过侦察兵,学过侦查技巧,所以今晨他自家中出来后没多久便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而且此人一路尾随他到了市政厅。

   他方才离开办公室,就是为了故意给跟踪之人机会,想来个瓮中捉鳖,揭开跟踪之人的真面目。

   只是,他没想到此人竟是顾行歌!

   联想到宗烨昨日在小院之中语气不善的审问,张成对顾行歌此举的用意,已猜测到了七八分。

   但他并未将心中所想表现出来,依旧保持着沉着的面容,问道:“顾警长,是来找我的?”

   

   

  

继续阅读:第四十四章 闷葫芦的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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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盗者之庆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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