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处变不惊的张成,顾行歌一方面觉得有些怪异,发现别人未经允许私闯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居然还如此淡定?难道不应该担心甚至气愤并且质问吗?他是太过磊落还是故作镇定?
另一方面,顾行歌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私闯别人办公室被抓了个正着,饶是她天不怕地不怕,此时面色也微红。
不过,她很快胡诌了个借口为自己开脱,她站起身说:“昨日听闻董廷芳将要去香港,我恐她到得香港后孤寡无助,便准备了一些钱想托你帮忙带给她,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说完,她真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从容地递给张成。
顾行歌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换了衣服没忘带钱袋,否则现在这境况,还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呢。
只是那张成却压着顾行歌的手腕,将钱袋推了回来,并不打算收下。
“顾警长的好意我自会说与董廷芳,“张成说,“但这钱财之事就不必您费心了,我已经打点好一切了。”
顾行歌长眉一挑,颠了颠手中的钱袋,若无其事地说:“想来你现在如此周全地护着董廷芳,都是受了黄老爷所托吧?”
张成虽愣了一下,但嘴角依旧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很快便礼貌地说道:“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黄老爷对他这小姨太还真是好,他虽然死了却不想让活着的爱人受苦。”顾行歌眼见着张成的神色有了细微的闪烁,便接着道,“想来他们应是十分相爱吧,否则董廷芳也不至奔波千里,也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将二人的孩子生下来。”
顾行歌定定地看着张成,道,“张秘书,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我只管做好分内事,至于黄老爷的私事,我不便评断。”张成的眉眼依旧恭敬,但语气中却有不易察觉的嫌恶。
闻言,顾行歌深深地望了张成一眼,却未能从他的脸上再瞧出其他情绪变化。
就在此时,有人敲门道:“张秘书,我方才在议事厅维护采访秩序,没在座位上,您来找我是有何吩咐?”
张成闻言,对顾行歌略带抱歉地致意,转而指了指墙角的箱子,对着刚刚说话的下属说道:“将这箱东西送去李秘书办公室。”
“好的,张秘书。”这名下属边应声便上前搬走了箱子。
在从顾行歌身边擦肩而过时,她用余光瞄了一眼,发现是外交报告文件,她心下略有疑惑,但并未深思。
待下属离开后,顾行歌收回视线,复又望向张成,故作遗憾地说道:“我今日本意是来送钱的,既然张秘书不愿收,那我也不强求,这便先走了,不打扰你工作。”
张成未装模作样的挽留,直接道:“好的,我送您。”
说罢,他就领着顾行歌出了办公室,亲自将她送至了市政厅门口,点头致意道:“顾警长慢走,不送。”
都已经被赶出市政厅的大门了,这下顾行歌也没法继续再躲在市政厅里头偷偷调查些其他了,只能假惺惺地对着张成笑一脸:“张秘书留步!”
随后,她走下台阶,骑上放置于一旁的自行车,佯装蹬了几圈后,她又转头望向身后,发现张成仍站在门口目送她。
顾行歌无奈之下,只能闷头蹬着自行车离去,只是骑着骑着,她便想起方才不经意看见的纸箱内的外交报告。
按理说,这类报告均属于机密文件,张成作为外交官的贴身秘书,不可能不清楚这些报告的利害关系,怎么就如此随意地装箱送去给别人呢?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呢?
顾行歌苦恼于理不出头绪,车子骑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听到一声惊呼,她一抬眼发现自己车子骑歪了方向,几欲撞上一对正在穿过大街的母女。她急急地捏紧刹车,一阵尖锐的声响后,车头堪堪擦过了那位母亲的裙摆。
顾行歌因为要避让人,歪着身子控制车头,导致整个人一下子摔了出去。所幸自行车车速慢,砸到地上除了有点疼,也没有严重的擦伤。
那位母亲抱着女儿,先是仰头拜了拜,劫后余生地喊了句:“噢哟,上帝保佑,上帝保佑!”随后,她就气急败坏地指着顾行歌骂道,“你个瓜娃子,啷个不长眼睛嗦,这么宽嘞道,你都走不好,骑嘞撒子车哦!”
顾行歌赶紧从地上起身,也顾不得疼痛,诚心诚意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都是我的不是。”
接着,她又摸出几块大洋塞到那妇人手里,“这钱算赔偿,你莫要生气了,给小姑娘买点糖果,别给吓着了。”
那妇人收了钱,撇着嘴,又数落了几句,这才满意地离开。
顾行歌站在路边双手叉腰叹了口气:“今天还真是诸事不顺!”
待那对母女走远了,她这才扶起自行车,重新跨了上去,打算径直回家去,可那位妇人口中喊着“上帝上帝”的模样复又出现在脑中。
她细眯起丹凤眼,眸中闪过敏锐,猛地掉转头,往反方向的教堂骑去。
***
顾行歌从教堂出来时日头已经西斜,她一路上伴着摇摇欲坠的酡红色晚霞骑回了自己的小洋楼,到得巷口时,天色已然昏暗,月上柳梢头,繁星盖天幕。
她在巷口跳下车,在清冷的夜色中推车缓步而行,刚走出几步,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瘦高身影,笼在自家墙头的阴影之下。
顾行歌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宗烨。见他跟个枯树似的站在那处,一双深邃的眼睛幽幽地望着自己。
一日未见,遥遥相望的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顾行歌想起昨日无理取闹的宗烨,心中仍是气闷,于是装作视若无睹,推着车子目不斜视地从宗烨面前走了过去。
“等一下。”宗烨从阴影下走出来,出声喊住了顾行歌。在看清一身男装的顾行歌后,宗烨的眼神有些诧异。
顾行歌停住脚步,并未转身,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何事?”
宗烨走到顾行歌身旁,用比夜色还冷寂的声音说道:“我今日又去悦来戏院找那经理查探了一番,他……”
“诶!打住!”顾行歌抬手打断宗烨,她凤眸一凝望向宗烨,冷哼一声道,“你不是信不过我吗?何必把这些事告诉我?”
虽然顾行歌嘴上不饶人,但听闻宗烨今日独自去了戏院,心中还是有所触动的。
而且,也不知该算巧合还是心有灵犀,他俩竟然一个去查了张成,一个去查了董廷芳。
顾行歌望着一旁垂下头沉默的宗烨,觉得他如此寂寥甚至有些委屈的模样,终是有些于心不忍,正欲说些话缓和一下,却听宗烨沉沉开口。
他说:“昨日是我的问题,我不该那般冲动,但我并非不信任你,我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才口不择言。
但他最后一句话却堵在了嗓子眼,未能说出口。
顾行歌觑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宗烨,道:“罢了,你怎么想与我并无干系,你在戏院所查若还想说便说,若不想说了,便走。”
顾行歌闭眼皱眉,暗自后悔,本想说些好话,怎么一出口又是带着刺儿的!
“我想说。”一旁的宗烨却并没有在乎顾行歌的口气,急急说道。
顾行歌上前推开铁门:“进来说吧。”
此时月色从花叶间洒进来,院子里一地斑驳光晕,顾行歌便踩着月光,领着宗烨进了客厅。
宗烨一进门便拘谨地站在客厅角落,顾行歌默然地看了他一眼说:“坐吧,我这儿可不像你家,到处都是机关。”
宗烨虽然眼神有些不自在地撇开了,但人还是很听话地坐到了沙发上。
“说吧,你去戏院都查到什么了?” 顾行歌歪着身子懒散地往沙发上一倒,若不是因为宗烨在,依她的性子,这会儿是该直接躺下的。
顾行歌虽一副懒怠的模样,但宗烨依旧绷着一张脸,道:“经理跟我说,在董廷芳被黄开烈娶回家之前,有一个男人总去戏院看她。”
“董廷芳同旁人说那是她的同乡,不过那经理认为那个男人是她相好,”他的语气有些急促地接着说道,“而且我让他描述了那男子的相貌和身形,在我看来均与张成相似。”
宗烨说了这么一大堆,顾行歌只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便再无其他表示,既无疑问也无推测。
宗烨神色有些纠结,他拿不准顾行歌对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相信。
他默了半晌,直到顾行歌疑惑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宗烨才又说道:“董廷芳是苏城人,我若是没记错,上次在黄公馆外的茶楼,张成应是说过,他也是苏城人。所以,我觉得去戏院看望董廷芳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