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歌目光沉了下来，仍是一言不发地靠在沙发里，宗烨见状，心下笃定顾行歌应是觉得他目前所言均是旁人的只言片语，恐怕仍是不信。
他昨晚一整夜都未能入眠，今日一早便去了戏院，虽然心里不适，但仍是想法设法从那些唱戏人口中探听了一二。
可他晚上巴巴地主动跑来求和，谁知顾行歌仍是对他诸般防备。
宗烨十分着急，不知该如何才能让顾行歌对他重拾信任，他垂眸默了一会儿，突然 “唰”地站起身：“我立刻便去苏城查，一定把证据摆到你面前！”
助你在三日内破案，不让你因此案牵连而被撤职！
待他转身想要离去之时，却被顾行歌拽住了衣袖：“闷葫芦，不必去查了。”
宗烨顿住脚步，有些讶然地转头望向突然情绪低落的顾行歌，不明所以地问道：“你……”但是话出口，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白天我跟踪张成到他办公室，但运气不好被他逮个正着，虽然什么也没查到，不过离开时我瞧见他命令下属将一整箱的外交报告送予旁人，要知道外交报告可是外交部的机密资料。”顾行歌颓然地松开手说道，“我心中觉得怪异，便让李丙三去打听了一下，他说，张成前几日递交了辞呈。”
原来，今日白天顾行歌恰巧听到了那妇人喊了几声“上帝”，她便想起了包打听李丙三，于是赶到教堂，直等到李丙三布道结束后，赶紧表明了来意。顾行歌花了四块大洋，托他去市政厅打听了一番。
毕竟按正常路子查的话，市政厅有很多秘辛是她探听不到的，像是人员的秘密调动、财政规划等，都得有门路有人买才能查。
李丙三这一查，顾行歌才知道原来张成早早地便递交了辞呈，那些外交报告就是为了做工作交接。
现下将李丙三所查与宗烨在戏院探听到的信息一结合，顾行歌已是确信张成此人有问题。
想想当初自己还觉得张成有军人风范，正直磊落，原来是看走了眼，竟还为了他与宗烨争执，现在想来真真是不值得。
况且方才在门口自己还使性子，对宗烨那般恶言相向，此时越想越觉得对宗烨十分愧疚。
宗烨听闻顾行歌所言，亦是一脸惊讶，随即了然：“你打扮成这样，就是为了跟踪张成？”
顾行歌耸耸肩，无力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相信我所说的了？”宗烨盯着顾行歌，眼神中是满满的惊喜和期待。
“嗯，你推断得没错，张成和董廷芳关系不简单，他极有可能因此而对黄开烈起了杀机。”顾行歌难得不好意思地撇开了眼，不敢与宗烨对视，“而且，你先前不就怀疑庆城至香港山高水长，少说十天半个月，张成这一去在市政厅的工作该当如何吗？”
“现在看来，他应是早就打算好了辞职与董廷芳一起去香港，不再回来了。”说罢，顾行歌内疚地低下头，语带惭愧地道歉，“闷葫芦，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这种人同你争执，我应该更信任你，也该更果断一些，不然就不会平白浪费一天时间了。”
宗烨见顾行歌面色不佳，他语气又有些焦急地说道：“不，你没错。你之前的担忧是对的，我们曾因武断而错抓潘玉良，导致你面临被撤职的风险，这一次确实应该更谨慎，避免重蹈覆辙。”
“可是破案不就该大胆吗？”顾行歌自嘲地笑了，“缩手缩脚的，何年马月才能查出来？”
宗烨见不得顾行歌这般没精打采的样子，他重新坐到顾行歌身旁，把自己能想到的安慰的话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你别这样，是我错了，是我太心急，没有认真考虑你的处境。而且，我作为你的探案顾问，根本没有履行好职责。”
……
两个人谁也不肯“谦让”，都在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说到最后，顾行歌噗嗤笑出声，一扫刚才萎靡不振，笑弯了眉眼望着宗烨：“行了，这错你若愿意担就担着吧，我不跟你抢了，不然又得吵架。”
宗烨见顾行歌展颜又恢复了神采，他压在心头的阴霾也烟消云散，跟着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两人心照不宣地跳过了之前吵架的插曲，将思绪重新拉回了案件中。
顾行歌胸有成竹道：“我觉得按照我们目前收集到的信息，尤其是你在戏院探查到的证词，足以能将张成作为嫌疑犯逮捕了！”
宗烨点头表示赞成。
顾行歌拿出怀表一看——七点。这个时间市政厅应是下班了，只是不知张成有没有留在办公室加班。
她起身走到电话旁，找出张成留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却无人接听。
宗烨视线一直追随着顾行歌，此时见她面露犹疑，不禁出声问道：“怎么了？”
顾行歌看着电话听筒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觉得，张成此时是在自己家中，还是在董廷芳的小院？”
宗烨皱眉默然，随后推测道：“他现在最有可能在自己的住所。”
“为何？”顾行歌单纯只是想知道他如此认为的原因。
“我昨晚突然追问案发时他在何处，而你今天又跟踪了他，他肯定会有所警觉。”宗烨娓娓道来，“就算为了掩人耳目，他也会欲盖弥彰地与董廷芳保持距离，肯定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坐实他们的关系。”
顾行歌放下电话，长眉一挑，朝宗烨抛出一个赞许的眼神：“确实如此！”
“时间紧迫等不到明天了，我现在就去警署带人拿着逮捕令，将张成押回警局！”她顾警长的干脆利落一展无余。
“好，我与你一起。”宗烨语气淡然却坚定。
***
宗烨骑上自行车，载着顾行歌一路疾驰至警署。
顾行歌一刻也不耽搁，直接冲进了王耀德的办公室：“王署长，找到嫌犯了，是黄开烈的秘书张成。”
王耀德一脸震惊：“密斯顾，这才一天时间嘞，你莫要为了破案又乱抓人哦！”
“我说过了，有任何问题我都会担着！”顾行歌懒得跟他费口舌解释，直接表明，“这个嫌犯已经买好去香港的船票了，时间紧急，希望你能现在给我特批逮捕令！”
顾行歌浑身透露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和自信，让王耀德也不敢怠慢，当即就给她盖章批发了逮捕令。
“密斯顾，这回要是再……”王耀德话还没说完，顾行歌便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她到楼下点了两个年轻警员，安排道：“你们两个放下手头的工作，现在跟我上警车去抓嫌犯！”
她一声令下，带着与生俱来的军人气魄，把那两个年轻警员喝得一愣，慌慌张张地跟在顾行歌和宗烨身后出了警署。
大厅还在加班的警员全都面面相觑：“这个顾警长，又是搞撒子哦？风风火火嘞。”
“嚯，又去抓人了嗦，这次不晓得哪个冤大头倒咯霉！”
***
警车停在了张成住所的公寓门口，顾行歌不等其他人反应，已经迅速下车爬上三楼，敲响了张成的家门。
顾行歌敲了数下，无人应门，她转头望向刚刚爬上楼，站至自己身后还未有些喘气的宗烨，她皱眉道：“难道不在？”
宗烨并未说话，只是示意她继续试试。
顾行歌深吸一口气，又抬手重重地敲了三下，第四下刚想落手时，她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门打开了，门后出现了张成那张硬朗的脸，张成扫了一眼门口的四人，面露疑惑：“顾警长？”
顾行歌二话不说，先亮出了那张逮捕令，随后道：“张成，我们怀疑你涉嫌谋害黄开烈及三名专列工作人员，跟我回警署接受审讯吧！”
张成原本从容的面色，在听完顾行歌所言后，出现了一丝愣怔，但他很快又恢复了淡定，乖乖伸出双手：“好的，顾警长，我跟你走。”
顾行歌和宗烨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感受到了诧异：这个张成，太淡定了！
而顾行歌身后的两个警员见状，早已拿出手铐上前将张成拷起，并把他押上了警车。
当顾行歌一行人重新回到警署时，翘首以盼了许久的警员们都冲了上来，想要一睹顾警长花一天时间抓到的嫌犯究竟是何许人也。
顾行歌根本不把这群好事者放在眼里，她径自押着张成径直去了审讯室。
审讯室内，张成坐在审讯椅上，顾行歌和宗烨与他相对而坐，而审讯室外围了一群看戏的警员。
“张成，我们调查了悦来戏院的人，证实你与董廷芳本是恋人关系，而且董廷芳现在所住的小院，你就是户主。”顾行歌望着张成冷声说道，“而且，你市政厅的工作已经递交了辞呈，并买好了与董廷芳一同去香港的船票，打算一去不归是吗？”
张成不点头也不摇头，就那么盯着暗处的墙角不说话。
顾行歌继续说道：“黄开烈见色起意、横刀夺爱，强娶了董廷芳回去，纳为小妾。你自觉董廷芳在黄公馆过不如意，你心有不甘，于是心生歹意，借黄开烈专列返回庆城的契机，谋划了杀人计划。你说案发那晚你在市政厅加班，却提供不出人证。”
“现在，你的杀人动机和杀人时间都有了，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成收回涣散的目光，凝神望着眼前的顾行歌和宗烨，他淡定地点了点头，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没错，黄开烈是我杀的，我就是凶手。”
他既不像李副市长那般怒气冲天，也不像潘玉良那般哭天抢地，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似是被妖魔附体了一般，无畏无惧，对自己是凶手这件事情供认不讳！
可他越是如此，却越让顾行歌和宗烨感到心惊，他就这么轻易便认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