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报馆,站在大街上,顾行歌恨恨地对着报馆的方向虚空锤了一拳。
“定是那李副市长着人前来通风报信了,这报馆的主编都帮着他一起隐瞒,”她双手环在胸前,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此一来,这其中定然有猫腻。”
宗烨没有否认,算是同意了她的猜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头问道:“既如此,那你是不是该回去拿个调查令?否则如何查出线索?”
顾行歌“嘁”了一声,语气反感地说道:“得了吧,找王要得批调查令,怕是十天半个月都都办不下来,麻烦得很!”
宗烨听到此言,心下也了然。警署内部可能有各种派别,并不和谐,所以他也不好再随便发表自己的看法。
顾行歌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扯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故意用着蹩脚的方言道,“莫慌!对付这种嘴硬的蚌,有的是法子撬开!”
她说完便望向宗烨,见宗烨脸上露出不太信任的犹疑,顾行歌顺手搭上他肩膀,安慰道:“我做事你放心!就算出了问题,也有我顾行歌担着!”
她这番豪情万丈的模样,让宗烨到嘴的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点头同意,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顾行歌神秘地眨了眨眼,说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她这番模样瞧着甚是机灵俏皮,宗烨也就没有多问,任由顾行歌摆布了。
***
日落西山,天色已经有些蒙蒙黑。
华灯初上,西华街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已初见端倪,电影院门口多了不少成双入对的约会小情侣,个个把着小手,红着小脸。
虽已到了下班时间,但报馆内依旧灯火通明,人人都在忙碌。
要么端坐在桌前绞尽脑汁地写稿子,要么在认真校对刚印刷出来的报样,还有三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下一期的采访对象和选题。
唐主编踩着他擦得光亮的皮鞋从二楼踢踏踢踏地走下来,路过这群看似用心工作的小记者们时,他用力“咳嗽”一声。
听得这声提示,所有人都立马停下手头的工作,抬头瞧着他们的主编。
“我再给你们讲一遍,当记者最重要是做好手头的工作,办好报纸!”唐主编抖了抖身子,昂着脖子,正色道,“不要总想到拿报馆的消息出去卖钱,若下次在被我发现这种事,我让你们这辈子再也做不了记者!”
说完这句话,唐主编扫试了一圈,见所有记者都诚惶诚恐,尤其是那个小易,吓得脸都要埋到桌底下了,他不由心情大好,两个眉毛简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他扬手点了点报馆内的人,派头十足地说道:“都给我好生工作,弄不完不得走!”
说着,便顺了顺他打理得油亮的黑发,他夹起公文包,推门而出。
唐主编一出门就哼着小曲,走到了他停在报馆门口的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旁,悠闲地跨上车,往新世界的方向骑去。
想着等一下就能将那俏丽的舞女搂在怀里,唐主编便愈加兴奋,不哼小曲,改成吹口哨了,车子也骑得晃晃荡荡,飘飘悠悠。
谁知他刚拐过街角的巷子,却突然两眼一抹黑,不仅被人踹倒了车子,头还被麻袋给罩住了。
唐主编那个心慌啊,当即就想扯着嗓子大喊救命,结果“救”字才刚出口,就被那土匪又踢了膝盖窝,那人使蛮力反剪了他双手,将他的脑袋狠狠地摁到了墙上。
唐主编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这几日听说有一群从北边来的逃兵,专行抢劫掳掠之事,自己恐怕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冲撞上了,被这群逃兵给逮了!
这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兵啊!
想到这里,他吓得直哆嗦:“我……我身上没带钱……你……你跟我回家,我……我给你取钱……”
身后传来一声粗噶的嗓音:“你们报社最近将矛头直指我们激进派,是何用意?说!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大新闻没报,拿我们挡枪呢?”
唐主编心下略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逃兵,而是激进派在搞鬼。
不过这群激进派也不好惹得很,唐主编立马竹筛倒豆子似的,带着哭腔往外吐话:“这……这……是有的,前几日黄外交官死在火车上了,但是因为死嘞太蹊跷,所以警署施压,不准报道;还有,二中有个学生和老师一起跳楼了,上峰也不让报……这些可都是上头要求的,跟我没得关系呀!”
他话还没说完,那激进派愈加用力地拧他手腕,厉声道:“还有呢?”
唐主编只觉得自己手外都快要断了,痛得冷汗直流,嗷嗷叫道:“还有……还有……哦,对!李副市长,李副市长马上要就任市长了,为了不让政见不合的人钻空子,也不许我们大肆报……”
突然,唐主编感觉有啥子东西抵在了自己脑壳上,身后的激进派明显地不耐烦,怒道:“哼!副市长向来看我们不满,你们是不是还帮着隐瞒了副市长其他事,不说实话,我就崩了你!”
唐主编清晰地感觉到,脑门上的是把枪!
他吓得腿一软,直接跪下了,双手不停地作揖:“好汉饶……饶命……我说!我说!李副市长在参加「新世界」剪彩时,遇袭了,右手臂中弹被打穿,但因为怕对外来投资庆城的航运招商有损,副市长便将此事压了下来,不管是照片还是文字都不得见于报纸上。”
他说完这句话,身后的激进派并未言语,但扭着他手腕的力道没松,枪也没收,唐主编以为这激进派是耐心耗尽了,不想再与他废话,估计是想要将他就地正法了!
唐主编被自己所想吓得可干舌燥,为了不让脑袋开花,他立刻把自己脑子里还知道的那点东西全说了出来:“我……我这还有消息,梅花舞厅的头牌歌女是行长的相好,还有那个警署的王耀德包养了一个电影明星……黄开烈的女婿也花高价到我们报馆买过底片……”
他现下恨不得自己能长上三张嘴!
蓦地,身后又传来另一个阴沉如冰的声音,听来格外渗人:“黄开烈的女婿从你们报馆买走的是什么底片?”
唐主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内心叫苦不迭,完蛋,居然一下碰上两个激进分子,这下自己怕是小命不保了!
只感觉到激进派抵着他脑袋的枪口用力往前杵了杵,怒道:“快说!”
唐主编已然魂飞魄散,立刻语无伦次地说道:“三……三月十五,我们……记者拍到,黄开烈的女婿半夜凌晨偷……偷溜出了黄公馆。”
“就这些?”激进派抬手用力掼在了他肩头,威胁道。
唐主编哪里敢撒谎哦,他求爷爷告奶奶地哭天抢地道:“千真万确!我就知道这些了,求求您二位高抬贵手吧!”
那激进派用力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扣着他双手的力道松了,抵着脑袋的枪也撤了,似是要动手的样子。
唐主编趴跪在原地,颤抖着大声哭喊道:“别杀我,别杀我……”
可是过了半刻,身后却没有任何动静,唐主编捏着嗓子弱弱地喊道:“二位贵人?”
无人应答!
他哆哆嗦嗦地扯开了脑袋上的麻袋,小心地往身后瞧去,哪里还有那两个激进派的身影。
昏暗的巷子内,只剩下倒地的自行车,和瘫坐在地上的他自己,而他还是鼻青脸肿,泪涕横流。
唐主编一把将麻袋摔在地上,望着巷口狠狠说道:“你们两个龟儿子,别让老子逮到起!”
***
那两个所谓激进派分子,将主编往地上狠狠一推后,便一路小跑出了巷子,跳上一辆黄包车,火速离开。
而那两个挤在一辆黄包车上的“激进派”,不是顾行歌和宗烨,还有谁!
直到黄包车跑出去好远后,顾行歌才扒着黄包车的扶手探头向后望去,发现身后并没有主编或其他人追上来的痕迹。
顾行歌重又坐直了身子,想到刚才的场景,她觉得真是又解气又过瘾,扬起头哈哈大笑道:“那主编胆子也忒小了,看他方才那被吓得屁股尿流的样子,为了保住小命,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暴露了!”
顾行歌转过头,还略显得意地看着宗烨,问道:“怎么样,我这个方法是不是直接又有效?”
结果却只见宗烨紧抿着双唇不说话,顾行歌心头“咯噔”一下,不由有些忐忑。
这闷葫芦瞧着就是个乖巧懂事的,自己一时没忍住,就使出了些从军营里学来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莫不是刚刚掳人逼供的手段太过粗鲁,让这闷葫芦觉得自己仗势欺人,不高兴了?
“诶,你不会是……”顾行歌忐忑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她正想解释说自己也是迫不得已,并非狠辣之人时,却见宗烨突然轻声笑了出来,“做得好!这个主编是个势利眼,平日里只会替权贵发声,不仅贬低泥腿子,而且还胡乱编排假新闻蛊惑人心。”
“这次他是自食其果,真是大快人心!”他眼里闪烁着从不曾有过的兴奋光芒,勾着笑痕的唇角也无声扬起。
顾行歌见宗烨并未因此事而厌恶自己,反倒是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不由放下心来。
“自然,对付像他这种积恶余殃的人,就得来硬的,”她笑着应和宗烨的话,“他们都是软骨头,没有打不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