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歌被宗烨拉着离开了副市长的办公室，她还不忘对着气得差点儿站不住脚的副市长喊道：“李副市长，你若不能洗脱嫌疑，我还会再来的！”
因为他们在楼上闹出来的动静着实不小，所以此刻好些紧闭着的办公室都好奇地打开了，里头的人探头探脑，一楼大厅也有人在围观，对着他二人纷纷侧目，大家窃窃私语地猜测着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儿。
顾行歌被这群充满好奇心的人指指点点，丝毫不会觉得不自在，而宗烨却与她不同，面色略显尴尬，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
他二人一路匆匆出了市政厅的大门，也未再转到主街上。宗烨直带着顾行歌进了对街的一条巷子内，见左右无人，这才松开了手。
顾行歌微仰着脖子挑眉问道：“闷葫芦，可是他副市长的身份让你害怕了？不敢得罪他？”
宗烨侧身注视着巷子口，默不作声。
顾行歌当他是担心李副市长派人追过来，于是转过身挡在他面前，霸气十足地做保护状说道：“我们是在抓嫌疑犯，就算天王老子，都不用怕，副市长犯罪与庶民同罪！”
宗烨叹口气，收回视线，扫了她一眼，蓦然道：“李副市长，不是凶手。”
顾行歌耸眉，呛声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能给他作不在场证明？”
虽说宗烨到目前为止，确实是有过人之处，次次都细察入微，但他又如何笃定，这个与死者明显有过节且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不是凶手呢？
宗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身往深处走，带着她穿过巷子，走上另一条街，边走边说道：“方才他看照片的动作你可有印象？”
顾行歌在脑中回忆了一番，自己将照片甩在茶几上后，李副市长就倾身拿起了照片，翻着看了看，除了脸色有点儿发青，其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于是顾行歌摇摇头说：“他看了照片很不高兴，这能说明什么？”
“他拿照片的时候，是身体向左倾斜先伸了左手去拿，再用右手翻看，这种下意识利用左手的动作，是左撇子的特征。”宗烨顿了顿，接着道，“但是你记不记得，你拿的办公桌上的笔架是放于右边，烟灰缸和衣帽架也是在右边，说明他平时惯用于右手，并不是个左撇子。”
顾行歌有些迷茫地看向宗烨，不明白他这话中的含义：“怎么，难道你认为凶手必须是个左撇子才行吗？”
“我并非这个意思，”宗烨接着道，“我想说的是，一个惯用右手的人突然改用左手，肯定是因为右手不方便。而且我在他办公室门边的垃圾桶内发现……”
“发现什么？”顾行歌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有一种秘密即将呼之欲出的激动，让她忍不住侧身一把抓住了宗烨的手臂。
宗烨被打断了也不气恼，而是继续好脾气地说道：“我在垃圾桶内看见了用完的酒精玻璃瓶。”
“酒精瓶？”顾行歌疑惑地重复着。
“对，”宗烨点头，“所以，我猜测他的右臂应该是受伤了，所以才会换成用左手，而且需要用酒精擦拭伤口。再看他整个人面色青灰憔悴，伤势应该不轻。一个最近受了重伤的人，是不可能既施了镜子手法，又一下杀这么多人的。”
听了宗烨的长篇大论，顾行歌一方面感叹他一贯以来细致入微的观察，另一方面又不想因为这无端的猜测而轻易放过这个好不容易与案件有联系的嫌疑人。
于是，她想了想，争辩道：“照你这么说，如果他真的受伤了，那不是嫌疑更大吗？万一他是在行凶时被死者所伤呢？”
宗烨倒是出奇地没有反驳，而是点头说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
他沉吟片刻，顿住脚抬头望向顾行歌：“我们再去一趟报馆吧。”
“中午不是已经去过了，还去报馆做什么？”顾行歌不解道，刚刚还在说副市长受伤的事情，怎么宗烨就突然话锋一转，提到报馆了？
中午吃完饭后，顾行歌便带着宗烨去过了报馆，因为她知道报馆的那些记者的消息最是灵通。
而她正是从报馆记者的手中买到了李副市长与这些人私下会晤的照片，可是现在照片已经给副市长看过了，再去报馆作甚？难不成是买报纸？
宗烨却道：“你不是想知道李副市长是怎么受伤的吗？”
“你是觉得报馆的人能知道？”她虽觉得李副市长受伤的缘由存疑，可是……
宗烨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索：“若副市长不是行凶时受伤，那么正常情况下他这样的人物但凡受伤了，定不是小事，那些记者在这些事情上最为敏感，绝对知道一二。”
顾行歌长长地“哦”了一声，心下了然，原来宗烨是这个意思，不由赞叹道：“确实！”
庆城这地方说大不大，说下不小，但副市长怎么着也算是个顶头的大官儿了，他的一言一行肯定是民众关注的重点。
那些记者自然个个不会放过李副市长的方方面面，她既然能买到李副市长私下会晤的消息，那么他受没受伤，怎么受伤的，去找记者一问便知。
想明白了这其中联系，顾行歌毫不吝啬地对着宗烨一阵夸：“闷葫芦你太神了！先是发现了副市长受伤，现在又能一下想到找记者查探，厉害呀！如此机敏，不去考警署，可惜了！”
宗烨并未因顾行歌的溢美之词而飘飘然，依旧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顾行歌点点头，一扫先前未能抓捕嫌疑人的阴霾，整个人都变得如同雨过天晴一般，她开心地说道：“那便去吧，若是真能证明他受伤与案件无关，那就算他洗脱嫌疑了，我也不再去市政厅逮人了。”
说罢，两个人又沿着来时的路，重新返回庆城报馆。
***
庆城报馆位于李子坝辖区内的第二大街——西华街。
这条街上汇集了电影院、典当行、银行、照相馆……庆城报馆正在电影院的旁侧。
西华电影院是庆城的唯一一家影院，现在门口正张贴着《玉洁冰清》《西厢记》《天涯歌女》等好几部热门新老电影的电影剧照，虽然中午路过时顾行歌已瞧见过，但此时又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偏处西南之地的庆城虽比不得北平和上海的繁华，但这里富人惬意和享乐的生活却不输于别处，电影、舞厅、饭店、茶馆……从来都不担心客坐不满。
顾行歌收回视线，走到报馆门口，径自推开了墨绿色的木门，只见里面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异常忙碌，并未因他二人的进入而半分停顿手中的工作。
顾行歌对此也习以为常，她直接走向了最里侧的一张办公桌。
桌前的人穿着深色的中山装，头发打理得不算服帖，正伏案奋笔疾书些什么，顾行歌屈指敲了敲桌面，喊道：“易记者。”
被称呼为易记者的人，闻声从高高摞起的书报中抬起头，他推了推脸上厚底的眼镜，看清来人，立刻慌张地站起身，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里，这才压低声问道：“密斯顾，你怎么来了，是照片有撒子问题咩？”
顾行歌笑了笑，安抚道：“易记者，莫慌，我来找你呢，是想请你再帮个小忙。”
说着，她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当着易记者的面悄悄塞在他的书下，轻声问道：“副市长近来可曾受伤？你这里可有什么可靠的消息？”
易记者一把压实了书下面的钱币，镜片后面的一双小眼睛提溜一转，捂着嘴凑到顾行歌耳边，正待说些什么，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了衣领摁坐到椅子上。
易记者猝不及防地“哎哟”叫了一声。
他们三人齐齐转头，发现一个板着脸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身后，易记者一脸惊慌地说道：“唐主编，我……”
唐主编抬手打断易记者，警惕的双眼望向顾钟二人，道：“顾警长？您来我们报馆，有何贵干？”
顾行歌先看了易记者一眼，见他已经怂得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知道此人定是不能替她言语了，于是便摆出办案的严肃态度道：“我被委任负责黄外交官被杀一案，此番前来正是调查有关线索，还望你们报馆能予以配合！”
谁知这位主编并不买账，而是冷言冷语地说道：“调查？既是调查，那还请顾警长亮出调查令！”
顾行歌被噎住了。她现在手上确实没有调查令，而且所查之事也是小道消息。
“若没有调查令，恕难从命！”唐主编见状，又言，“我们这里是报馆，不是警署，也不是顾家后花园，还请顾警长莫要打扰我们工作！”
说着，他朝旁边另一位记者使了个眼色，记者立即会意站起身，抬手往门口一伸，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二位，请吧！”
顾行歌心想，应该是他们从市政厅出来后，李副市长因为那些照片的事情给报馆打了电话，让这唐主编留神自己的调查，所以他才会这么及时地出现并阻止了易记者给她透露信息。
顾行歌愤懑不已，可是对着这群玩弄笔杆子的文化人，她又不能随意动粗，否则连同她的父亲和家人都免不了要被口诛笔伐。
她这个人虽然平时大多我行我素，但在关键时刻还是能厘清孰轻孰重，所以此刻她只能无可奈何地带着宗烨出了报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