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斯顾,使不得啊!”
警署二楼,挂着「署长办公室」牌子的屋内,王耀德与胡大一唱一和地表演着。
王耀德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道,“你是不晓得这桩案子多玄,要是你出了什么岔子,我啷个跟顾司令交代嘛!使不得,真嘞使不得!”
胡大附和,“对头噻,密斯顾,你就安心地做你的户籍警嘛,帮新生娃儿上上户口,或者家里没了老人嘞除个名,多安逸嘞。女娃子家家,何必掺合这些污遭事嘛。”
本来坐在真皮沙发上仔细看卷宗地女子,听了这话,不由挑眉看向胡大,“依胡警长的意思,女人就不能成事了?”
该女子,便是之前那个光明正大地窝在角落办公桌上睡觉之人——顾行歌。
不同于警署的人清一色黑色警服,她穿着一身军绿色军装,脚上蹬着一双高筒黑皮靴,腰间皮带侧边挂着个枪袋,里面精神地别着一支勃朗宁手枪。可别小瞧了这支枪,当初她刚来署里的时候,正经让王耀德眼馋了好些日子呢。就算贵为警察署署长,也轻易拿不到此等精致小巧的配枪。
顾行歌生来五官便较之常人更立体,鼻梁挺直,一双丹凤眼细长,眯眼看人的时候自带一股子凌厉的味道。她家老子都说,五个孩子里,反倒是小女儿的气势最像他。
遭她这么扫一眼,胡大登时吓出了一脑门子汗。
谁人不知西南军阀头子顾宏远的夫人就是带兵打仗的能手,很多次战役都是靠着阮英的谋略才能出奇制胜,人人都说阮女士就是西南军的定海神针。眼前这个女娃可是顾司令和阮英的宝贝蛋,啷个可能愿意听到女子不如男之类的话嘞!
胡大慌忙解释,连连摆手,“是我不会说话,密斯顾你别恼,我也是好意……”
女子摆了摆手,制止了胡大的道歉,开口道,“行了行了,我知道胡警长也是好意。不过身为同僚,就别用那套洋称呼了,叫我行歌就是。”
“那啷个行,不如,喊你顾警长?”胡大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行歌点了点头,无可无不可。
胡大心内松了口气,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往日里就算面对王耀德他都没这么畏惧,偏偏怕了眼前这个堪堪二十岁的小女娃子。怪道嘞!
几页纸的卷宗,顾行歌很快便翻完了。
她利落地将纸张塞回牛皮纸袋,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你们也不必再劝,这个案子我接定了!”
听到这话,王耀德眼中闪过一丝暗喜,却很快便用担忧的眼神给掩盖住了,“小顾啊,你真嘞想好了?查案不是闹玩笑的事情,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
没等王耀德说完,顾行歌就信誓旦旦地打起了包票,“署长放心,别说还没确定这案子到底是不是鬼做的,就算是我也不怕。我父亲曾说过就我这性子,鬼看见都得绕着走!再者说,我之所以没听父亲的去北平读书,也没听母亲的去上海做那劳什子的名媛,就是看上了庆城这块宝地奇事多。这不,等了这么久,终于被我遇见了,哪有退缩的道理,您说是吧?”
“这……”王耀德似是被说服了一般,长叹了一口气,“也罢,既然小顾你感兴趣,案子交给你也不是不行。你要是缺人手、资金了尽管跟署里说,我们一定尽全力支持你!”
胡大走过来,点头附和,“没得错,有撒子我老胡能帮忙嘞,你尽管说哈,密斯……不是,顾警长。”
“不过,”王耀德真情实感地道,“答应我,千万不可以逞强嘎,万一真的遇到啥子事情,记到起,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哈!”
顾行歌满意地起身,左右活动了下脖子,发出咔咔两声,似是终于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兴奋得紧。
走至门口,她挥了下手中的牛皮纸袋,背对着大家道,“行,谢了!”
砰——
门合上了。
王耀德长长地松了口气,一脸得意地坐回办公桌后的椅子之上,他缓缓地自铁盒里拿出一支雪茄,刚叼到嘴上,一支点燃的火柴便很有眼色地递了过来。
他满意地吸了口雪茄,拍了拍点烟的胡大,“你娃头鬼精嘞很,咋就想到了这么好个办法?”
胡大乖巧地坐到桌对面的椅子上,笑着道,“这个顾行歌刚来的时候我就怀疑,好好的女娃子,为撒子愿意来我们这个乡坝头?庆城虽然安逸,但是人家是撒子出身?顾司令说句话,西南嘞地估计都要抖三抖。后来我就慢慢发现咯,她好像是冲着我们庆城的神神鬼鬼来嘞!”
“咋个说?”
“按理来说,前头署长冲着顾司令的名头,给她安排了户籍警这个闲差,换作别人肯定求之不得。可她娃儿却对这些不感冒,反倒没事就跑去翻卷宗,专挑那些玄之又玄的案子,看嘞津津有味。这不,我就猜到起咯!”
王耀德吐了口烟,笑着用拿雪茄的那只手指了指胡大,“我还不晓得,你娃还挺善于观察人地嗦!”
“也不是撒子人都能入我的眼噻,主要是替署长分忧嘎。既然顾行歌对这些事情感兴趣,黄开烈这个案子交给她再好不过地嘛!”
王耀德的马屁被拍得很舒服,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主意出嘞不错,下个月给你娃涨钱。”
听到这句话,胡大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赶紧哈着腰起身去一旁的茶台上给王耀德泡茶。
王耀德感叹道,“这黄开烈的案子实在是个烫手山芋,有顾行歌这个背景厚地冤大头扛到起,到时候就不怕上头的责难咯。”
胡大将沏好的茶放到桌前,略带疑虑地开口,“不过,虽说咱们把案子交出去了,但要是顾行歌真嘞遇到撒子事情,怕是顾司令那头也不好交代地嘎?”
王耀德抿了口茶,慢悠悠地道,“怕锤子,下头人都看到的,是她主动请缨,可不是老子逼她嘞,就算真出了事,只能怪她自己运道不好噻。自打她来了我们警署,我整天地睡不好觉,要是真有个撒子,我反倒省心。”
胡大听了这话,没敢搭腔,他这想法要是被顾宏远知道了,只怕王耀德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王耀德看到胡大的脸色,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太多,于是摆了摆手,招呼道,“行咯,你去做事吧。”
胡大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刚走出来,胡大嘴上挂着的讨好笑容就落了下来,目光中透着一丝得意。
自打一个月前,顾行歌空降李子坝警署,成为了顾警长,胡大就生出一股子危机感。这些年,他靠着对王要得溜须拍马,好不容易才熬到了警长一职,在署里一向作威作福惯了。如今平白多出个顾警长,后台还那么硬,导致底下人当即转了风向,全跑去巴结那个小女娃儿了。
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嘛。
而且,胡大晓得,王要得想把位子往上挪一挪,到时候,自己努把力说不定还能沾沾这署长的名头。可要是顾行歌一直赖着不走,王要得就算为了讨好顾司令,说不定推也要把顾行歌推上这个位子。
那老子这些年的罪不就白挨咯!
所以,胡大一直在明里暗里想办法给顾行歌下绊子,动作还不敢太明显,毕竟胳膊拧不过人家大腿噻。而黄开烈这个案子一出来,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甭管凶手到底是人还是鬼,反正是个麻烦事。无论顾行歌是在办案时出了岔子,还是在一个月内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总之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署长梦就还能继续做噻。
一桩心事了了,胡大轻松地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地下楼去了。
***
日头西斜,天色渐暗。
顾行歌从杂货店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铜手电,面露满意之色。不枉她花了一下午时间,辛辛苦苦地跑了无数家铺子。
看了眼天色,她暗自点头,“不错,太阳快落山了,正是捉鬼的好时候!”
正准备跨上她那辆“凤头”自行车时,顾行歌便闻到了风中送来一股子油辣子的香气,转头看去,发现那边有个小商贩正在卖热气腾腾的锅盔卷肺片。她眼睛一亮,立刻推着车子走了过去,“老板,来一个……不,两个!”
“好嘞!”
老板利索地将两个饼子丢进油锅里,“刺啦”一声,顷刻间面饼就变得油汪汪酥脆脆,看好火候立马捞出来控油,然后自中间切开一刀,将鲜香麻辣的凉拌肺片夹进去,就成了。
顾行歌看得直咽口水,她明明并不是个口腹之欲旺盛之人,可是这庆城人实在太会吃了,来这里以后她看到什么都想尝尝,照镜子的时候感觉脸都圆润了不少。
老板瞧着顾行歌推着的那辆“凤头”车,就猜到这姑娘家底绝对丰厚得很,加上对方生得俊俏,让人忍不住想要搭话,于是问道,“妹儿吃香菜不?”
“吃,多多地放!”
“两个都放?”
“都放,就我一个人吃。”
老板惊诧了片刻,他家锅盔向来以个头大馅料多闻名,一个就够成年男性填饱肚子,眼前这个看着瘦瘦的女娃,居然豪气地说要吃两个,忍不住提醒道,“你一个人吃得完嗦?”
说话间,老板已经做好一个,递给顾行歌。
顾行歌登时便咬了一大口,香得眯了眯眼,这才想起来回应老板,“吃得完,今晚有要紧事要做,必须保证充足的体力!”
老板难得升起一丝好奇,“撒子事哦?”莫不是要去搬砖?
顾行歌神秘一笑,用着这些日子学得不伦不类的庆城方言,得意道,“去捉鬼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