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神父听闻此言,有一瞬地愣怔,但随即便反驳道:“上帝是仁慈的,你们这两个恶魔污蔑我!”
他既然有胆量假冒神父而不被发现,还用熟练的市井伎俩将黄公馆的人骗得团团转,足以见得此人不仅胆大包天,而且擅长骗术和伪装。
顾行歌料定像这种人脑筋转得极快,而且耍的就是嘴皮子功夫,想三言两语诱他说实话自是不易,还是得上真章法。
于是顾行歌也懒得跟他废话,管他什么上帝还是恶魔得喊,直接自腰间抽出手铐,在约翰“神父”面前晃了晃,警味十足地道:“行,觉得我们污蔑你是吧?那咱们就一道去警署对峙,查一查你这个身份到底是真是假!”
至此时,约翰的眼里终于闪现了一丝惊慌,但他依旧挣扎道:“上帝是仁慈的,你不能抓我!”
“哦,对了,还得查一查,信徒们奉献给上帝的财物,到底去了哪里!是救济了百姓,还是进了你的腰包。”顾行歌哪里管他的挣扎,变了一副神色,恶狠狠地说道,“我倒要看看,在这惶惶人间,仁慈的上帝能不能保佑你!”
说完,她便要给他上手铐。
这约翰“神父”一看顾行歌来真的,立马吓白了脸。
他最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哪里经得起调查?一查就全完了!饭碗不保不说,搞不好还得蹲大牢!好汉不吃眼前亏,该认怂时就认怂!
于是,他赶紧把手背到身后,死死躲避着冷冰冰的金属手铐,约翰“神父”缩着脖子,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别别别,顾警长,有话好说,我招我招。是不是只要我说实话,你们就不抓我,不揭我身份?”
这会儿他也不伪装自己的口音了,一长串中国话说下来不要太顺哦,丝毫没有半点洋人的腔调。
顾行歌见他此时此刻还讨价还价,不由冷着脸道:“别跟我讲条件!你老实交代,说得我满意了,咱们再看!但凡有一个字是假的,我都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约翰“神父”狗腿地点点头:“是是是!我……我本命李丙三,我做这神父,也不是故意要骗人,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我吧,就是感谢父母给了一副有那么点子像洋人的五官,又正好赶上教堂招人,这不撒个谎就糊弄过去了。那几句圣经洋文也是跟着上一任洋神父学的,一招通吃!”
“你倒是胆子大!”顾行歌真是想对他刮目相看了,明明一句洋文不会说,偏偏还唬住了所有人,也算有点本事。
不过现在也不是听他说废话的时候,顾行歌直接了当地问道:“我听闻黄时英说她父亲生前十分信任你,照此言,你跟黄家应该交往不浅吧?”
“算得上不错吧,黄老爷是西方信教信徒,连带着黄大小姐也成了信徒,对西洋文化很是推崇,”李丙三咂咂嘴道,“不过像他们这样的人物,不怎么会自己来教堂,一有事都得我跑黄公馆去。”
顾行歌闻言,心想自己果然找对人了:“照你这么说,你时常出入黄家,又与他们交往甚密,应是对黄家的大事小情都比较清楚咯?”
“他们心里头闷了事儿,无处诉说,就想求上帝帮忙,所以常与我告解,我着实听了不少黄家的秘闻,”李丙三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俯首讨好道,“不知顾警长,想听哪一桩?”
顾行歌眉眼一挑,哼了一声:“别给我拿谱,将你知道的通通说了!”
李丙三“哎”了一声,便开始挤眉弄眼地说叨起黄公馆的两三事:“这第一桩,咱先说黄老爷。他那位小姨太你们见过吧,娇俏玲珑,那眉眼谁看了不说一句绝色?这不,黄老爷啊在别人府上看戏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戏班的董廷芳,也不管这姑娘家愿不愿意,硬是把人掳了,强娶进的家门!”
“竟有这样的事?这黄老爷年纪不老小了,还是个外交官,竟有如此不耻之行径!”顾行歌想到董廷芳柔弱妩媚的面容,不由心生同情。
李丙三摆摆手,一脸“事情远不止如此”的表情,接着道:“那可不,有钱有权,这女人啊只是锦上添花!嘿,咱再说,这有其父必有其女,那黄大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也在外面有个别馆,养了个小白脸相好呢!”
“养小白脸?”顾行歌忆起黄时英今日在黄公馆一脸怨妇的神情,还当她是对自己三心二意的丈夫用情至深才至思虑过甚,实则不然,原来她平时在感情上也没闲着呀。
“这可怪不得黄大小姐哟!她丈夫潘玉良,此人啊嗜赌成性,以前黄老爷在世时他还有所忌惮,现在黄老爷一死这姑爷更是有恃无恐,愈发荒淫无度,三天两头不着家。”李丙三鄙夷道,“我要是黄时英,也肯定愿意找个体己人!”
顾行歌失笑,这黄家人还真是乱,个个背后都有故事,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李丙三说书一般抖搂出来的秘闻给带跑偏了。
倒是一直默默站在旁边不说话的宗烨,听得李丙三最后一段话,突然出声问道:“黄时英的丈夫嗜赌,黄老爷可有因此事与他发生过争执?”
李丙三被问得一愣,皱着眉思索一番,方才答道:“这潘玉良在黄老爷面前一直不太敢放肆,不过要说争执……”
“还真有!”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一拍脑门,“黄老爷去世前一日,黄时英邀我至黄公馆听其告解,我路过书房的时候意外听到潘玉良和黄老爷争执,隐约能听见,似乎是潘玉良借了高额的高利贷,想找黄老爷帮忙,但黄老爷不愿帮他擦屁股。最后潘玉良气得摔门而出的时候,正好跟我打了个照面,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嘟囔着说,早晚要弄死黄开烈!”
顾行歌眼前一亮,望向宗烨,惊喜道:“因岳丈不肯帮自己还债而痛下杀手,这潘玉良有很明显的杀人动机呀!”
而宗烨眼中神情,透露他心中所想与顾行歌别无二致,他不做迟疑地道:“事不宜迟,须得赶紧找到他,问清此人当晚行踪。”
顾行歌斜睨向李丙三,询问道:“潘玉良平时一般都会去哪儿,你可知晓?”
“最近不是新开了个新世界么,里头有歌听,有舞跳,有酒喝,还有庆城最大的赌场,他呀近日就爱去那儿。”李丙三也不敢有所隐瞒,把自己知道的线索都一并交代了,“你们这会儿去,十有八九能逮到人。”
顾行歌听完他所言也不说话,而是目光怪异地自下而上打量了一番李丙三,这李丙三不仅对别人的家事了如指掌,连行踪也一清二楚,十足的包打听,这般消息灵通,属实不可小觑!
只是,顾行歌的眼神让李丙三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双手合拳求饶似的拜了拜:“顾警长,我这能说的都说了!我可对天发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而且所有消息保真,绝无虚言,您看我这神父的工作……”
顾行歌并不接话,而是岔开话题,揶揄道:“我瞧你这搜刮消息的手段不错啊,说吧,之前在哪个道上混?”
“顾警长明察秋毫,我这点小伎俩果然在你面前藏不住!”李丙三眼睛一转,嘿嘿笑道,“我这不先前在哥老会当小弟嘛,但是没做出什么成绩来,道上的兄弟们不太瞧得起我,我自然也就混不下去了。我这人身无长物,也就嘴皮子溜了些,这才跑来做了神父,勉强糊口度日。”
顾行歌自宗烨手中拿过钱袋扔到李丙三怀里:“你这数钱数到手软,也叫勉强糊口?”
李丙三抱着钱袋的手一抖,左眼角跳了跳,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脸:“顾警长……我……我这也是第一次,我保证绝不再犯,您看在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下有四五个弟弟妹妹的份上……”
顾行歌皱着眉,一脸嫌弃地打断李丙三:“行了行了,别装可怜了,我不打算为难你。”
“呐,接着!”她说着,又从自己口袋内摸出两块现大洋抛给李丙三,“我看你这打听消息的本事不赖,神父的事儿我不揭穿你,不过你日后须得帮我做事,我必不会亏待你!”
李丙三接过大洋,一脸激动:“多谢顾警长!以后您就是我的上帝,亲上帝!您但凡想知道什么尽管找我,包您满意!”
“差不多行了,再多说就假了!”顾行歌扬了扬手,打断李丙三热情表忠心的长篇大论,道,“今天也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先走吧。”
李丙三识时务地住了嘴,对这顾行歌和宗烨一躬身,飞也似的迅速跑开了,生怕顾行歌再擒住他。
顾行歌望着李丙三消失在巷尾的背影,扬眉问宗烨:“你觉此人如何?”
宗烨眼皮不抬地冷声道:“不怎么样,油嘴滑舌!”
他的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满,表情似是也不悦,顾行歌噗嗤笑出声:“跟你这闷葫芦比起来,他话确实是多了点,不过我倒觉得此人挺聪明的,消息灵通,比报馆的小易靠谱多了。”
宗烨不答话,转身就走。
“哎,你这人怎么又二话不说只顾自己走了?”顾行歌不快地喊道。
“新世界,潘玉良。”宗烨头也不回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