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位于天宝街和西华街的交汇处,坐拥庆城最热闹的两条大街,交通便利,车来人往。
都说十字路口主煞,不宜居住,但是做生意却是顶好的,加之此赌场幕后老板是哥老会的大佬,在庆城黑白通吃,势力雄厚,政府也不敢怠慢,因此便将十字路口右侧风水最好的财运眼划给了新世界建楼。
果不其然,这幢如宫殿般富丽堂皇的建筑,甫一开业就客流不断,光是门口安排的接驳伙计都有数十个,尤其是那聚宝盆式样的顶楼,引得远近的名流巨贾齐聚此地,一时间风头无两,每晚在此消费的客人都可以称得上挥金如土了。幕后老板赚得盆满钵满,一众官员也被孝敬得油光满面。
推开那扇金黄边框、五光十色的琉璃大门,入眼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两层挑高,视野极为开阔,悬于天花版的吊灯金碧辉煌,一楼是个环形大厅,布置了沙发和茶点吧台,供初次来新世界会所的人在此小憩,由服务生一一为其介绍会所的玩乐项目。
而环形大厅的东西南北四角各有一处楼梯可以上楼,西北和东南又各有一部电梯,每个厅之间有罗马拱形门柱相隔。
二楼偌大的内厅即是赌场,一番装饰比之一楼更为奢华,而且为了避免赌场的声音影响会所内其他区域的客人,新世界花了大价钱特意从国外进口了隔音的墙板,所以即使里头再喧闹也不会影响到外面。
再往上的楼层便是歌舞厅,顶楼则是极为私密的包厢和客房。
此时刚过正午,但赌场内已人满为患,既有西装革履的绅士,也有长袍短褂的平头百姓,人声鼎沸,烟雾缭绕。
穿过人群,在一张扇形赌台前,潘玉良一手搂着一个身段妖娆的美女,一手攥紧拳头搁在赌台上,眼睛死死瞪着荷官手里摇的骰盅。
骰盅落桌,尘埃落定,潘玉良听见荷官干瘪的声音喊道:“点数小,庄家赢。”
潘玉良带着怒气的一拳狠狠砸在桌上,把怀里的美女吓得花容失色。
已经连输了五把,手气差到想骂娘!
他双眼血红,因着在赌桌上熬了一夜,眼圈发黑,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的胡楂,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既有些阴狠,又有些丧气。
一局终了,围观在他们赌台边的人群全都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吵得潘玉良脑袋更沉,他转头吼道:“都给我闭嘴!”
输了钱就跳脚的赌徒,大家都见怪不怪了,而且潘玉良是这个赌场的老赌棍了,明眼人都知此人赌品差,口碑不好,很多人撇撇嘴自觉无趣,便往别的赌台走去。
“再来!”潘玉良皱着眉对荷官催促道,他还就不信了,今天运气会一直背下去,下一把一定会翻身!
他话才刚说完,肩头就被落下了重重一掌,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你就是潘玉良?”
潘玉良十分不耐地转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子,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子。
潘玉良自知不认识这两人,便不欲做搭理,想转身继续下注,但按在他肩头的手一用力,制得他身子一时竟转不动,只见那军装女子手中亮出一个黑皮小本,英气的长眉一挑,朗声道:“我是李子坝警署的警长顾行歌,关于黄开烈被杀一案,需要你协助调查。”
闻言,潘玉良气势非但没弱,怒火反而噌地升起,他将怀里的美女推到一边,唰地拍开顾行歌的手,站起身骂道:“我说今天么手气恁个喇么背呢!原来是你这条子挡咯我嘞财运!”
顾行歌脸沉了下来,双眸凝上了一层寒霜,她冷声道:“你要是不配合,我不介意押你去警署问话!”
顾行歌的威胁在潘玉良听来不痛不痒,他这种泼皮又何惧跟条子打交道,更何况眼前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再加上仗着黄公馆姑爷的身份,平常颇有些横行霸道,因此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不过,潘玉良眯眼瞧着面前穿着军装,身形高挑,英气十足的女子,倒是比平时在舞厅玩的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多了一番与众不同的味道。
反正今天手气不好,倒不如跟这个女人玩玩,调解调解心情。
“顾警长要我配合也可以噻,就是不晓得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潘玉良眼中闪过一丝淫光,语气十分猥琐地对顾行歌调笑道,“你赢咯,尽管我,我撒子都说,你要是输咯嘛……”
他故意停顿一下,暧昧地凑近顾行歌:“你要是输咯,就陪我一晚上,我让你做撒子,你就做撒子!”
他这句话一出来,赌台上的其他人全都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顾行歌登时气得咬牙咯咯作响,手放在腰间,就要取出手枪送这个出言不逊的人上路。
突然,宗烨伸手拽住顾行歌的手臂,将其拉至自己身后,用身体格挡开潘玉良。
潘玉良的无耻行径让宗烨面色染上了阴霾,尤其是他盯着顾行歌时下流的眼神,让宗烨十分愤怒,宗烨不想让顾行歌亲自来对付这种流氓,不仅脏了手,还失了身份。
他抬眸冷冷地对上潘玉良的目光,声音里淬着冰,道:“我和你赌?”
语气令四周的人不寒而栗,仿若置身冰窖一般。
潘玉良伸手直指宗烨鼻尖,不屑道:“我跟人顾警长打赌,你算撒子东西?”
“他是我的顾问,我们输赢是一体的!”顾行歌毫不退让,怼上潘玉良。
潘玉良扫了这位替顾行歌出头的男子一眼,虽眉目冷峻,但穿着一身素色长袍,瞧着有些寒酸,不由失笑道:“行啊,你想玩什么?”
宗烨看了一圈赌台,道:“我不善赌博,就玩最简单的掷骰子吧。”
哼,莽夫逞英雄,潘玉良心想。
他根本没有将这个替女人出头的小白脸放在眼里,不甚在意地扬声道:“骰子就骰子,比大小!老子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宗烨沉身应道:“好,若你输了便剁掉一根手指。”
潘玉良二话不说点头应了,一来他根本没把这个赌约当回事,二来他觉得这小子肯定是个新手,他一个赌场老手,还怕赢不过?
顾行歌也在宗烨身后轻轻拽了一下他,想要让他不要冲动,然而,宗烨转过头给她投了一个肯定的眼神,让她安心。
***
他们这边的喧闹早已引来了许多看客,将这张赌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而赌台上的客人们也都自觉让了开来,都看好戏一般地瞧着宗烨他们三人。
荷官给宗烨和潘玉良二人各递了一个骰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潘玉良先发制人将那骰盅摇得花里胡哨的,几个来回之后,“咔”一下拍在赌台上,他先开了个缝瞧了一下点数,随即一脸得逞地笑道:“小子嘿,让你逞强,你的女人保不住咯,注定要做我的人咯!”
围观的人听他这么一说,都伸长了脖子,看着潘玉良慢悠悠地揭了盖子,四个五,一个六!
其他人都有些同情地望向那一对年轻男女,四个五,一个六,顶大的点数了,他们都觉得那长袍男子斯文瘦弱,瞧着就不擅赌术,哎,这两人悬了!只怕要被潘玉良这厮好一番折磨了!
而宗烨则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潘玉良,只见他右手握着骰盅只上下轻巧地随意甩了一下,便置于台面,也未故留悬念,直接开盖示人。
哎,这一看就是个新手啊!
大家不抱希望地一看宗烨这边的点数,结果,方才还在交头接耳地看客们,此时都愣怔了,直到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句:“六个六,豹子!通杀!”
全场哗然。
于是,这些人转而又幸灾乐祸地望着潘玉良。
潘玉良脸色亦是一变,先是对着那群嘲笑他的看客骂道:“笑锤子,都给老子爬!”
转而,他又横眉竖目指着宗烨,呛声道:“不可能!你……你肯定是出老千!”
宗烨冷笑也不与他争辩,只说:“不若喊赌场管事来做个见证,看我到底有没有出千?”
潘玉良也正有此意,他朝荷官使了个眼色,那荷官只得按了桌台上的警报铃,赌场的管事也闻讯急急而来。
站在宗烨身后的顾行歌也一脸担忧,她现在也拿不准宗烨到底是凭真本事呢,还是偷偷动了什么手脚。
赌场管事依言自上而下地检查了一番宗烨的衣袍四肢,以及骰盅和骰子,证明一切并无异常,但因着潘玉良的刁难,甚至都让宗烨脱了鞋袜。
最终,管事还是摇了摇头对众人道:“这位先生确实没有问题!”
潘玉良不服气,开始耍无赖道:“你小子不过运气好噻,再来,三局两胜!”
他们身旁围观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地小声指责潘玉良耍赖,但均被潘玉良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宗烨反倒无所谓,依旧处变不惊地冷着脸,道:“可以。”
“算你小子识相!”潘玉良生怕他反悔似的,赶紧拿起了骰盅,边说边哗啦啦地摇骰子,然后一气呵成地“咔”,落桌开盖,三个六,三个五!
运气果然不错!
潘玉良自觉十拿九稳,已经一脸嘚瑟地放声大笑。
宗烨一脸淡定,骰盅一个起落,四个六,两个五!
不偏不倚,只比潘玉良大一个点数!
围观人群突然自发地爆出掌声,潘玉良不可置信地看着赌台上宗烨的骰子,涨红了脸还欲狡辩,可顾行歌再也不想任他嘚瑟了,上前一手扯着潘玉良的后颈,将他按到赌台上,一手自高筒靴中抽出匕首,铿锵插在赌桌上。
明晃晃的匕首冒着丝丝寒气,距潘玉良的鼻尖只半寸远,潘玉良吓得紧闭双眼,冷汗直流。
“这可是你自己应下的赌约,输了就剁掉一根手指头,在场的可都是见证!”顾行歌就着潘玉良不停挣扎的手,用力在比手边比划了一下,嘲讽道,“来!我给你个选择,是想给食指呢?还是中指……”
还不等顾行歌说完话,那边潘玉良已经嚷着:“顾警长,饶命哈!是我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莫切我嘞手,我招!我招!”
顾行歌满意地把潘玉良从桌子上提起来,对着一旁的赌场管事说道:“给我开间房,审人!”
说着,她直接将自己的钱袋甩给了管事的。
这三个人的动静已经惹得赌场秩序有些混乱了,那管事的自然也不想乱上加乱影响赌场的生意,于是赶紧领着顾行歌他们去了顶楼的客房。
到得房间宗烨将门反锁,顾行歌则将潘玉良一把摁在椅子上,用手铐将他的双手反扣在椅背之后。
潘玉良倒是能屈能伸,只见他舔着笑,狗腿地道:“顾警长,你要问撒子?”
顾行歌背着手站在潘玉良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黄老爷出事出事饿的那天凌晨,你偷摸溜出黄公馆,干嘛去了?”
潘玉良老老实实答道:“我在皇后饭店约咯人搓牌九。”
“约了谁?”
潘玉良往地上啐了一口,道:“那些龟孙儿都晃点咯!就一个张三来咯。”
顾行歌眉头微皱,问道:“你们牌局没组成,那你之后去了哪里?”
潘玉良眼神躲闪了一下,道:“时间也晚咯噻,我们就懒得再出去,就直接在饭店嘞房间休息咯。”
“你跟张三,在皇后饭店,没再出来?”顾行歌面露怀疑。
“对头,我早上醒咯才出门。”潘玉良抬头看着顾行歌,突然激动起来,“顾警长,你不会怀疑我杀咯自己岳丈吧?啷个可能,我可是良民!蚂蚁都莫曾踩死一只!”
“有没有杀人不是你说了算,是证据说了算!”顾行歌听到这句话,不由冷笑出声,“你口中说的这个张三住在何处?”
“我只晓得他住在荣昌巷。”潘玉良有些萎靡地小声答道。
顾行歌重重拍了拍潘玉良的肩膀,狠厉道:“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们会去探查一番,要是属实,自会放了你,否则你就等着进警署吧!”
说罢,她与宗烨一道走了出去,将被反扣在椅子上的潘玉良独留在房间内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