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道工见那二人都一脸审视地看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急躁，语无伦次地继续狡辩道：“我就是看见咯，么撒谎噻！”
说完，他抬手奋力推开挡在面前的两人，垂着头愤怒欲走。
顾行歌瞧他一副将要落荒而逃的模样，心中便更觉有些可疑，当即出声喝道：“站住！”
哪知那老汉儿并不理会，依旧迈着步子想穿过院门跑出去。
顾行歌提步就想追上去，却被宗烨拦住了，她没好气地说道：“这个巡道工有问题！”
宗烨不置可否，却依旧拦着她问道：“你认为他有什么问题？”
顾行歌眉头微蹙，心想自己如此近距离的大声勒令，他岂有听不见的道理？难不成这老汉儿胆大包天，竟丝毫不将她警长的身份放在眼中？
还是他是凶手的同伙！早已知晓凶手犯案手法，故作帮着凶手隐瞒，做假口供，所以此时才做贼心虚，想要赶紧溜走？
顾行歌的手警觉地伸向腰间的手枪，若是这老汉儿是同伙，那更不能轻易让他逃脱，得带回警局好好审问才是！
但她转念又一想，不对！
顾行歌脑海中电光石火般的想起了他们与这位巡道人短暂接触期间发生的事情。
之前在铁轨处也是像现在这样，她在背后高声喊他，他也是置若罔闻。
每次与他说话时，此人都眯起眼倾着脖子，恨不得贴在说话人的脸上，而且这老汉儿说话跟嘴里嚼着东西一样，总会有些含糊不清。
还有方才，宗烨在他身后低喃，明明凑他最近，他却像没有听见一般，直到转过头去才被吓得灵魂出窍。
就算顾行歌再后知后觉，此时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正常人与人说话哪里会像他这般费劲，他这样的表现，倒像是……
她惊诧地看向宗烨， “这个巡道人，是个聋子！”
“没错，那天他其实只看到了影像，根本没听到声音，”宗烨满意地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他如此紧张，应是不想让人发现他有耳疾。”
“凶手应该也是利用了他耳朵听不见这一点，才敢在那一处做出了火车驶向新车站的假象。这样一旦有了这位巡道工曾经看见过火车的证词，那火车消失就会成谜，大家更会坚定此非人为，而是鬼怪作祟了。”说到最后，宗烨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顾行歌。
“咳咳。”顾行歌假意咳嗽两声，总感觉宗烨这一眼，是在嘲笑她因为捕风捉影的事情，就轻信了此案是鬼神作怪，还嚷嚷这要来捉鬼。
虽然很不满宗烨这么赤裸裸地看自己笑话，但顾行歌又心中深深地佩服宗烨的本领，觉得此人怕是有神通，怎地万事他都知晓？
不仅发现了镜子的作用，还在这小院中重现了海市蜃楼的假象。
顾行歌不由有些尊敬地问道，“所以，你早就知道了？这才发现凶手作案的假象？”
听得顾行歌的询问，宗烨望着消失在院门口拐角处的巡道工的背影，摇摇头：“不，先前我只觉得这巡道工行为有些奇怪，包括之前我故意站在他身后都是为了试探他，直到刚刚你出声制止他时，我才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哦！”顾行歌拖长了音调，应和道，这宗烨可真是长了个七窍玲珑心啊，凡事都有一手。
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急急问道：“那岂不是凶手一早便知道这巡道工耳朵有问题？”
宗烨面色沉重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顾行歌眼中也有了一丝忧虑，现在凶手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而且这凶手似乎比他们都更了解这里的一切，竟敢明目张胆地作案而不怕被人察觉。
既能事先知道庆城那日大雾，方便他实施镜子折射假象的手法，又能知晓那节铁轨的巡道工是聋子，即使只看见了影子而没有听到声音，也不会说出真相。
顾行歌望着身旁一脸淡定的宗烨，心里更加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哎。”顾行歌长叹一声，想着从自己接手这个案件到现在，若不是碰上了宗烨和陈正道，那恐怕自己现在还一门心思地等着鬼上门呢。
得亏了宗烨精于此道，否则自己也确如其他人一般，听信了巡道工的片面之词，把假火车当做真火车了。
假火车，假火车……诶！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顾行歌脑海中又蹦出个问题，当即便问了出来，“那日新车站封路，按理不会有列车进站，那凶手又是利用什么景象，可以折射出一个假火车呢？火车毕竟那么长，很好辨认的呀？”
宗烨引着顾行歌往院落门口走去，边走边说：“没错，这是个问题，所以我昨日转头去过找车站老宋……”
现下雾气还没有消散，而顾行歌有又全副心思地听着宗烨言语，一时没有注意，差点撞上院子口掩着的那半扇门扉，好在宗烨眼疾手快地拽了她一把。
顾行歌大大咧咧地笑了，不甚在意，追问道：“老宋跟你说什么了？”
“老宋说，当日确实没有车子能进站，”宗烨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但他查了一下，在清晨却有一辆列车会经过庆城。想必凶手也是算好了时间的，用那辆列车作了专列驶进车站的影子。”
听他这么解释，顾行歌心中也全然明白了。
又侧眼看了看身旁的宗烨，盈盈闪烁的眼睛眨了眨，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没想到昨日他让我先回去休息处理伤口，自己又不辞辛劳地偷偷跑来调查，这个闷葫芦还是挺靠谱的嘛。
“虽然事实的真相十有八九就如你猜测的这般了，但我们还得找那巡道工核实一番，一旦确定，那就能笃定凶手却用此法了！而且，卷宗上的证词也得改一改了！”
“只不知道，在这耽搁许久，那巡道工跑出去多远了！”说完，她也不等宗烨回答，便率先往院外的铺子走去，想追上已独自跑开的巡道工。
谁曾想，她一进铺子，却看见巡道工人佝偻着背，站在蜜饯果子的食架旁边，而他身旁的木门依旧紧闭着，整个铺子无处透光，看着有些灰暗。
顾行歌不明所以地望向将将来到自己身后的宗烨，用眼神询问，这老汉儿怎么没走，难不成我们猜错了，他刚刚听到了，特意在这儿等着我们？
宗烨也没有说话，而是先拉绳点亮了屋顶的白炽灯，之后才自口袋中拿出一串钥匙，算是回应了她的无声询问。
顾行歌又看了看木门，这才发现上头落了锁，心中了然：难怪刚刚宗烨不急着让自己追出来，原来早就有了算计。
想来宗烨今日将三人聚在此地，为保万无一失，才将唯一的出口从里面落了锁，顾行歌啧啧称奇，这闷葫芦竟然严谨如斯，凡事都留有一手呀！
既然人还在这里，那顾行歌也就不着急了。
于是，她信步走到了缩着身子站在角落里的巡道工身前，那人一脸防备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双不再愤怒而是充满悲哀的双眼愣愣地瞧着她。
“大爷，你耳朵听不见吧？你根本没有听到火车的声音吧？”顾行歌嘴巴虽然动了，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定定地看着他，似是在等待什么回应。
而那巡道工对此表现得毫不知情，他等顾行歌说完，才着急地攥着拳头反驳道：“我听嘞见！”
果然不出所料！
顾行歌勾起嘴角一脸得逞地笑，这才放出声音来继续说道：“大爷你承认了吧，我刚刚说话根本没出声儿，你是怎么听见的？还是说你只是看见了？”
那位巡道工看着顾行歌说出的话，整个人顿时惊慌不已，眼里些许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他慌张得在原地站也站不住，如泄了气的皮球，歪靠在食架上，才算借力稳住了身形。
他无助地叹息，眼中积蓄着痛苦的情绪，木然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
他颤抖地说道：“我原来只是有点儿耳背，啷个晓得年龄大咯，就彻底听不见咯！”
说着，巡道工抬起他像老干树皮子一般粗糙的手掌擦了擦泪水，他说话本就含糊不清，此时夹杂着哽咽，说话也越来越断断续续，只能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我家老婆子过世嘞早，儿子卧病在床，要吃药噻……我也是莫得办法！我不是故意要撒谎嘞！”
顾行歌听得巡道工的哭诉，心中并没有揭露真相的快感，而是略有些酸涩，她放缓了语速问道：“那你是怎么瞒过其他人，你耳朵听不见这件事儿的？”
巡道工抽了抽鼻子，脸上的皱纹也全都挤到一块了，似乎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凄凄哀哀地说道：“我有学着读唇语，别人说话就看到起。”
他说完，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顾行歌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扶他：“你这是做什么？”
巡道工避开顾行歌的手，膝盖在地上拖行了两步，紧挨着顾行歌的皮靴。
只见他本就瘦弱佝偻的身子更加如虾米一般蜷缩着，卑微地拉着顾行歌地裤腿，一边哭，一边苦苦乞求着：“救苦救难嘞观世音娘娘，女菩萨，就当可怜我老汉儿，莫要去揭发我，么得这份工作，我和儿子都得死！”
看着这个被生活压得面容愁苦的老人跪在自己脚边苦苦哀求，顾行歌自然于心不仁，她托着巡道工的手肘，用力把他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