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道工见顾行歌表情怪异地望着自己身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僵着脸缓缓一转头,然后就看到一张冰冷的脸赫然杵在自己的面前。
在这雾气缭绕不见天光的清晨,这张无声的脸,犹如从阎罗地府爬上来的无常。
巡道工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数步,嘴里也含糊不清地骂道:“你个瓜娃子!吓唬谁呢!”
他脸上苍老的道道沟壑因为这一吓,似乎又深了几许。
顾行歌伸手扶住几欲绊倒的巡道工,这会儿她已经从刚刚惊悚的幽灵声中缓过神来,凝神往前走了几步,离得近了,这才将宗烨看个仔细。
他似乎在雾里站了许久,衣服上夹杂着潮气,面色也灰蒙蒙的,嘴唇紧抿,如一尊雕塑般默默站在茫茫雾中。
虽然刚刚顾行歌也着实被神出鬼没的宗烨给吓了一跳,但她并不急着指责宗烨,而是若有所思地绕着他转了一圈,想看看此人身上是否安装了什么机关,结果看来看去却并未发现异常。
“闷葫芦,刚刚明明看你从我们面前的西厢房走出来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就绕到我们身后了?”顾行歌双臂环抱,踢着军靴又走到宗烨对面站定,眯着眼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莫不是有遁地术?”
宗烨摇摇头说:“我从前院来的,并未去过西厢房。”
许是受了凉意侵袭,他的声音不仅暗哑,而且透露着丝丝凉薄之感。
听他否认,顾行歌更觉稀奇,那她刚刚看到的是谁?难道这院里还有第四个人?
她往西厢房指了指:“我们刚刚明明瞧见了个人,就在那儿呢!大爷也看见了。”
又向巡道工言道:“对吧?”似是试图得到巡道工的支持证言。
而那位巡道工似乎还在惊吓中没缓过来,见顾行歌突然转头看向他,嘴巴微动了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顾行歌见巡道工的表情,只当他是年纪大了,不禁吓,于是转头追问宗烨:“不是你还能是谁?”
宗烨并未直接否认她,而是指了指前院的屋顶:“你们看那里。”
于是,顾行歌和巡道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起先,顾行歌只能看到屋顶也是笼罩在一片雾霭中,白茫茫地瞧个轮廓,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就在她想收回视线时,却发现其中有一处却闪过了一道清晰可见的光线。
顾行歌定睛细看,那边似乎放了一个能发光的物件,可过了一瞬那光线又消失不见了,奇怪!
不等宗烨招呼,顾行歌便自己往前院屋顶走去,这才发现那里在屋檐处居然绑了一块半人高的镜子。
顾行歌是听说过,镜子有辟邪的作用,有些大户人家还会专门请大师到家中看风水方位,在窗门或屋顶上挂镜子,说是可以挡煞。
怎么难不成这闷葫芦把他们喊来,就是为了欣赏他给自家院子添置的风水杰作?
“这镜子放在此处是何意?辟邪还是招魂?”顾行歌歪着头看向这位庭院的主人,心想自己不会又白激动一晚上,又要被这闷葫芦敷衍一遭吧?
她这番无厘头的问话,让宗烨脸上冰冷的寒意稍稍消融,他略弯了眉眼开口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开往新车站的专车是怎么消失的吗?这镜子便是关键。”
“哦?此话怎讲?”顾行歌挑了挑眉,显然她已经瞬间将自己对宗烨的吐槽抛诸脑后,毫不掩饰地重新对这个镜子提起了兴趣。
宗烨也不卖关子,接着说道:“你们方才在西厢房门口见到的“那人”其实并不是我,而只是这面镜子折射出的一个虚影。”
“虚影?可镜子在此处,如何会折射出个虚影到西厢房门口呢?”顾行歌一脸的不敢相信,想着方才的景象,明明与真人无异啊,能动能走,怎么会是假的呢。
“这就是一个利用大雾和镜子来迷惑视觉的手段。”宗烨温言解释道,“雾,其实就是悬浮在空气中的非常细密的水汽,它的湿度大,那么当光线穿过空气中时重时薄的水汽再抵达镜面时,就会发生偏移,产生折射,会将某一处的景象,投射到另一处。就像我们听说过曾经有人在沙漠中看到绿洲,有人在海面上看到城市,就是所谓的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这样的奇观顾行歌倒是听说过,但这种奇景一直都被称之为仙境传说,可遇不可求,怎地到了宗烨这里,竟是可以轻而易举地人为而造的呢?
不过,这次顾行歌倒是很老实地没有打断宗烨,而是想抓紧听听看他接下去还能说出什么来。
“而我今天就是用了这个方法,”宗烨似是也明白顾行歌的急迫,于是继续讲解道,“简单来说就是,在今早的浓雾中,我将镜子挂在此处,在某个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角度,光线照射过来,就能把前院的景象折射到西厢房的门前,从而形成了海市蜃楼的假象,加之你们眼前有雾气屏障,所以你们很容易就会把看到的虚影,误认成了真人。”
宗烨将自己这两日在新车站发现,并结合了查阅的典籍资料,这才在今日做了这番试验,所幸天时地利人和刚刚好,试验也一举成功,很清楚地证实了他的猜想。
此刻他便将今天所做的一切,简单地与顾行歌解释了一番。
顾行歌将宗烨这番听着有些深奥的话囫囵在脑内消化了一番,大雾天、镜子、折射、海市蜃楼……哎,可恨自己平日里只对鬼怪刀枪感兴趣,对这些知识很少涉猎,着实有些茫然啊。
宗烨这番头头是道的言辞,虽让顾行歌心中对他愈加佩服,但依然好奇他在浓雾里演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只得追问道:“可是这与火车消失有什么关系?”。
宗烨道:“你可记得巡道工与我们说过,当日他瞧见列车时也是个雾天?”
顾行歌点点头道:“自然记得。”
她顺势看了一眼巡道工,却见那老汉儿虽然认真地瞧着他们,但脸上的苦闷茫然之色显而易见,这表现着实有一丝奇怪
只听宗烨接着说道:“当时我便有所怀疑,巡道工见到的列车可能就是个幌子,但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不能完全确定,直到昨日我们在山顶捡到镜子残片,对于凶手的作案手法我才有了大致轮廓。”
宗烨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他捡回来的残镜:“依我所想,凶手想必也是利用了镜子折射假象的手段,然后在作案后将镜子顺手丢落山间,却没想到其中的碎片被喜欢闪耀之物的乌鸦给叼走了。”
顾行歌又再琢磨了一下,算是品出了其中的意思,一拍手掌,恍然大悟道:“所以,当日专列根本就没有驶上新车站那条铁轨,巡道工看见的那辆所谓火车,实则就是个镜子折射出来的虚影?”
宗烨赞许地点点头:“没错。”
“这道理我是懂了,可你是怎么知道镜子在山顶,从而推测出这一切的?”顾行歌问道,明明这几天查案自己与他总在一起,但自己却毫未察觉。
宗烨转动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残镜,突地有一道光线晃过了顾行歌的眼。
见到顾行歌“咦”的一声,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视线,宗烨才说道:“昨日我正是发现了山上折射的光线,才上山寻觅,不曾想果真找到了镜子踪迹。回来后又查了资料,今日一试,结果你也看到了。”
顾行歌挑了挑眉毛,朝宗烨抛出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即又扬起自己包着纱布的右手,得意道:“那也有我的功劳!”
宗烨对此不置可否。
两人这边聊的告一段落,对火车消失的手段算是达成了共识。
而那位巡道工,在他俩一来一往揭开火车消失的秘密时,一直皱着苦巴巴的脸,竟是一句话也未说。
顾行歌看他一脸茫然木讷的表情,觉得他显然是没有理解凶手的镜子手法,所以才如此苦恼。
所以顾行歌干脆只跟他简单重复了一遍试验下来的结果:“大爷,经我们查探,你那日清晨看到的列车只是个影子,不是真的。”
巡道工愣怔地看顾行歌,隔了好一会儿才反驳道:“啷个可能是假嘞?我亲眼所见!真火车!”
“大爷,刚刚我们说的你都听见了吧,”顾行歌指指镜子,“喏,跟刚刚我们在西厢房看到的假影子一样,都是这个镜子搞的鬼,骗人的戏法。”
巡道工不服气地摆摆手:“我不晓得撒子戏法!我只晓得那是火车!”
顾行歌颇感心累,都亲身被骗了一次,而且宗烨刚刚都解释得那么清楚了,这老汉儿竟还是不信,果然老人家就是固执。
她无奈地看了宗烨一眼,而宗烨并未再强调镜子戏法的事情,而是微微一笑问道:“若您觉得那肯定是真火车的话,我想问的是,那你听到声音了吗?”
巡道工看着宗烨,等他说完话,这老汉儿惊骇地瞪圆了浑浊的双眼,身体晃动一下,眼神中不知为何竟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宗烨本意只是想说明虚影无法发出声响,就自然不会是真火车了,这样的话这位巡道工总不会再狡辩了吧。
只是,这巡道工紧张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似乎在努力隐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宗烨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难道这位巡道工与火车的消失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