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也是个实诚人,听到他们要沿铁轨往汉城的方向走,便主动上前给他们指了指:“顾警长,你跟到这个铁轨一直往前头走,都是汉城咯。”
“多谢。”顾行歌简单地道谢后,便单手撑着地面,轻巧地一跃到了站台下面,跨过铁轨,来到了另一侧的石子小路。
顾行歌站定后,转身扬起头,因着太阳已升到了东边高处,正好打在她眼睛上,有些眩目,她便抬手横在额前,略挡了挡光,眯眼望着还在站台上的宗烨,招呼道:“走吧!”
宗烨不着痕迹地笑着叹了口气,站台角落明明有台阶,她不走,非要跳下去,身手好是好,但性子也不是一般的急。
无法,只能紧随在顾行歌身后也跳下了站台,站台虽不高,但宗烨落地时还是不小心一个趔趄。
对面的顾行歌见他这番狼狈的模样,不由“噗嗤”笑出声,打趣道:“真是个纸糊的身子。”
宗烨只抿了抿唇,未说话。
老宋指的是北方,他们便沿着铁轨一路往北走。
西南地区因为多山,所以铁轨只能建在两山之间的低洼平坦处,曲折而过。铁轨蜿蜒向前,消失在一片丛山之中,而此处除了这条铁轨外,再无其他人为开凿的痕迹。
这一路上走过去,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峰头林立,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此时两人站在山脚下,巍峨高山凝立,乍一看,好像有一种要向他们倾压过来的错觉。
宗烨走得很慢,还时不时地会停下,眼神在山体与铁轨之间梭巡,似乎在用眼神丈量着它们之间的距离。
他时而还会蹲下趴伏在地上,将手掌比划着贴于铁轨之上,似乎在认真地瞄准什么。
时而又会用脚踩一踩身下的铁轨和地面,细细感受着,怕不是想要找出个密道来?
顾行歌不了解他这种种奇怪的动作的意义何在,在她眼中,这里除了望不到尽头的山,就是蜿蜒曲折的铁轨,她没好气地问道:“这些一头高一头低的山,有什么好看的?”
但宗烨闭着眼立在铁轨中央,沉静在自己的思考中,并不答话。
但现下顾行歌因为一宿没睡,早晨吃过饭后又马不停蹄地来了新车站,此时顶着越来越烈的日头,行了三四里路,饶是她这样自小习武的躯体,走了这许久,也还是感到了疲累,双腿不由有些漂浮。
说到底,她还是有血有肉的人呀!
所以,她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铁轨旁的石子路上,仰头望向宗烨。
明明此人身形消瘦,瞧着弱不禁风,怎么此时竟比她还耐造!看起来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丝毫不疲倦,依旧步伐坚定地沿着铁轨线,一门心思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顾行歌微喘着气喊道:“喂!你到底看出什么来没呀?”
宗烨还是不说话。
“大哥,你不会是真的要走到汉城吧?这靠两条腿可过不去哦!你要真想去,不若我回警署叫辆车?”
宗烨这才收了心思,转头看向地上的顾行歌,摇摇头说了句:“不必。”
说完,他也不关心顾行歌累不累,而是迈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顾行歌郁卒,无力地抓起手边的石子愤力扔出去,砸在了宗烨的脚边,这个闷葫芦!怎么又神神叨叨的!
她只能不甘心地坐起,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耷拉着肩膀,继续乖乖地跟在宗烨身后。
走出去了好一阵子,前方迎面是一处刀削般凌厉的山体,山体之下被从中间挖出了一个拱形的门洞,铁轨便自门洞中穿山而过。
顾行歌驻足往隧道内望去,瞧着黑黝黝一片,倒像是跟外面是两个世界,一阴一阳,一黑一白。
她还从未进过此等山洞,往常都是坐火车过这种隧道,好奇之下,她脚下不再停顿,迈着步子先行走了进去。
入得隧道才发现,里面并不如从外面看起来那么黝黑,而且挖凿出来的山壁壁沿的高处,每间隔数米便挂着一盏昏黄的灯。虽然不够亮,但至少也能照清脚下的路。
洞内十分潮湿,脚底和山壁上都长满了青苔,潮湿而黏腻。他们借着头顶昏暗的灯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洞的另一处出口走去。
“锵!锵!锵!”寂静地山洞里突然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此时响起犹如午夜的鬼魅之声。
顾行歌惊得右眼皮一跳:“什么声音?”
难道说是什么铁轨怪谈之类的?
刹那间,她兴奋地望向声音的来处,发现在靠近前方出口处,有一缓缓移动的身影,手上提着扳手在击打铁轨,声音正是由此发出。
看来是个大活人,顾行歌略有些失望。
撞鬼的念想再次破灭了。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灰绿色的制服,背对着他们茕茕独立地往前走去,背影瞧着有些佝偻,步伐也不矫健,应该是位上了年岁的。
宗烨自然也看到了此人,他与顾行歌对视一眼,说道:“估计是这一段铁轨的巡道人。”
顾行歌猛然道,“诶,我记得卷宗有写到,案发那天早上,有巡道人见过专列经过,有可能就是这个人!我去问问!”
说着,她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前方喊了一嗓子:“大爷,留步!”
声音在空旷的山洞回响不绝,但前方那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反正脚步半点儿没停,继续在走。
见状,顾行歌也没生气,而是快步上前追去,此时倒是把方才的劳累抛诸脑后了。
他们二人赶上那位工人,顾行歌在他身侧抬手拦住,气喘吁吁地问道,“大爷,劳驾问个事儿。”
那人见自己被拦住了去路,这才停了脚步,虚虚抬了眼,眼眶凹陷,无精打采地瞅了瞅右手边的一男一女。
此人制服帽下是一张黝黑的、遍布褶皱的脸,每一条深深的皱纹,都透露着股子不耐烦,一副不愿搭理旁人的表情。
顾行歌自动忽视了此人脸上过于不耐烦的情绪,努力面色可善地问道:“大爷,你是此处的巡道人吗?”
大爷略微浑浊的双眼盯着顾行歌,等她说完过了半晌,方才慢悠悠地反问: “不然呢?”
他的声音干瘪而苍老,就像那拉火箱,呼啦呼啦地还露着风,而且语气也是相当不高兴。
他说完便推开顾行歌的手,不想逗留,也不想与她多言。
但顾行歌可不想轻易放走他,而且因着这几天的境遇,她也算是见识过了各种怪人,所以对这位大爷的脾气也不甚见怪。
顾行歌接着问道:“前几日黄外交官专列出事的早晨,你说在此看到了火车经过,可是真的?”
“你问这个做撒子?”巡道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顾行歌蹙眉,这老汉儿果然难缠,她只能自口袋中拿出警官证,一本正经地言道:“李子坝警署,警长顾行歌,来办案。”
那巡道人只略扫了一眼她的警官证,在他眼里仿佛那就是个普通的小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顾行歌没想到,这是第一次,自己的警长身份居然没起到啥作用。,
这老汉儿完全没有因为她的警长身份,而收敛脾气。
反倒是当做没看见一般,他弯腰拿扳手敲了敲脚下的铁轨,又拧了拧那上了黄漆的螺丝钉,这才直起身,擦了擦下巴上的汗说道:“前几天不是来问过咯,对噻,六点五十嘞时候经过嘞。”
顾行歌皱眉,紧紧追问道:“你确定真的看到了专列经过?”
巡道人瞧着顾行歌一惊一乍的表情,这顾行歌的质疑让他越发不悦。
“我还认不到火车嗦?我又不得老眼昏花!”巡道人只想快些把这两人打发走。
听了巡道人这番话,顾行歌未再接话,她点着下巴,思忖一会,方转身对着宗烨说道,“按照新火车站站长的说法,在黄开烈抵达的前一天这条铁轨就封路了,所以那天早上能出现在这条铁轨上的,只能是那辆专列,不可能是别的火车。”
宗烨点点头,认可她所言。
“那这就奇怪了,专列明明已经开上了这条铁轨,可怎么却抵达了旧火车站呢?”顾行歌一脸诧异,“这根本不可能啊!”
“新旧车站的两条轨道根本不相接,总不能地上平白多出一条铁轨把这俩车站给接上了?或者有人徒手把火车搬过去吧?”思及此,顾行歌嘴角眉梢又染上了一丝喜气,在验完尸之后,她原以为这次定是‘人杀人’的案件无疑了,还为自己不能见到鬼而失望过。
但现在这火车无故变道消失,却非人力所能为呀!那说不定,还是妖鬼在作怪!
她眼中闪过灵光:“难道真的是鬼杀人?”
宗烨摇摇头,冷静地说道:“不是。”
那巡道人见这二人自顾自说上了话,只当他们已经无话可问,便也不打算再搭理,提起步子,弯着腰,在铁轨上时不时地敲敲打打着,继续往前走。
宗烨见巡道人要走,也未及跟顾行歌解释自己心中所想,而是追上巡道人,挽留道:“留步。”
但巡道人并不理会他,宗烨只得凑上前去,拽了拽巡道人的衣袖。
因着这阻力,巡道人不得不停了手上敲得哐哐响的扳手,直起身子,瞅着宗烨浑身透露出了浓烈的不满意:“还要做撒子?”
宗烨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地问道:“那日早晨,你见到那辆列车时,天色如何?”
顾行歌听到他如此问话,不由有些担心,巡道人在这节铁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检修,都是琐碎而重复的事儿,对周遭的事情也都是漠不关心,又哪里会花心思特意关注这天色和环境呢?
不过,这一次,老大爷倒是不假思索,便用慢吞吞的语调开口道,“庆城嘞天气不一直这个鬼样子,雾麻麻嘞,那天早晨下着雨,雾大嘞很,火车开到眼前咯我才看到起。”
说完,他不再理会二人,径自朝前走了。
宗烨听着巡道人所说的话,抬眼眺望着四周的群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