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怜安还在想屠夫的事儿,自然顾不上粘豆包被抢。她像是还在状况外,皱着眉说:“屠夫还没审完。”
赵飞宇伸手去拉岳怜安的胳膊,嘴上不忘应着:“这会儿先别审了,他跑不了的,回来我给你审,先出警。”
案发地点在渊海大学,岳怜安和赵飞宇是坐王朕的车去的。
临出发前,两个人因为抢副驾驶座差点又打起来。
王朕把着方向盘坐立难安,他苦口婆心地劝这两个成年人:“二位快走吧,再不走丁队又要扣你们奖金了!”
这话果然好使,赵飞宇撒开了门把手。
渊海大学是渊市重点高校,离市公安局也不远,接到报案后,刑侦大队来得很快。
王朕最后把车停在了渊海大学的教职工公寓前,路旁有将近三四十个学生在围观,对着警戒线又是拍照又是指指点点。
赵飞宇还没下车,摇下车窗冲他们嚷了一句:“都拍什么呢?回去上课,别凑热闹了!”
对这些吵闹,岳怜安从来置若罔闻,她下了车,径直挑了警戒线往公寓门口去。
说是教职工公寓,其实只是栋旧居民楼。这样的楼渊海有两栋,都是给老师们住的。因为紧邻学生宿舍,这里通常也人来人往。
今天这几辆警车进来,很快引起学生们的骚动。
死的是渊海大学一个物理教师。因为社会影响恶劣,市局很快在第一时间接手了案件。
学校发现死者没去来上课,也没请假,电话还联系不上,于是叫辅导员上门去找。没想到这么一找,找到的竟然是一具尸体。从辅导员上报学校到报警、再到警车开进生活区的时候,谣言已经在校园满天飞了。
如今互联网发达,这件事情在学校论坛和社交媒体上讨论得如火如荼,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四级不改名:听说死得特别难看,被大卸八块了,我看到警察搬了好几麻袋的尸块。
渊海吴彦祖:好像是情杀!凶手就是那个老师的学生,看来师生恋很危险啊!
魅力园丁:不传谣,不信谣!请各位同学遵守学校论坛发帖规范!违者禁言处理!
叛逆的公爵:学校就知道堵住我们的嘴……
岳怜安和赵飞宇才走进楼门,就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这是老旧居民楼特有的气味了。几位刑侦支队的同事看见两人前后脚走进来,都不约而同只跟后面那位打招呼——
“飞宇来了。”
“宇哥。”
赵飞宇哈哈应道:“来了来了。”
“丁队说这儿死了个女老师,这不得叫你过来?物证科的人和法医都在上面了。”赵飞宇跟在岳怜安后面上楼梯,嘴上还不忘提醒着,“四楼,案发现场在四楼。”
人还没上到四楼,他们已经听见了卫思疆的声音,“死者女性,身高一米六,初步判定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
四楼只有两户,楼道并不宽敞,技侦科的冯彩星正在门口准备检验试剂。看见岳怜安和赵飞宇,冯彩星顺手把鞋套递给了他们,“丁队在里面。”
赵飞宇进门就找尸体去了,“死者呢?”
岳怜安比赵飞宇慢一些,她踏进户门的时候,一眼注意到玄关处的空相框。再往里就是客厅,岳怜安已经看见丁信琛和其他几个同事站在那里。
卫思疆半跪在死者旁,还在对尸体做详实地观察,“死者身上多处致命伤,角膜已经高度混浊,巩膜黑斑出现,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几个人略挡住了地上的尸体,岳怜安没有马上过去。她低头看向凌乱的茶几,发现有几串血滴散落在上面。茶几上有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下方压了几盒拆开包装的药。看清楚药盒上面的字后,岳怜安移开了视线。
赵飞宇在背后叫她:“小岳!”
岳怜安转过身,对上了死者的眼睛。
这名女教师的睫毛浓密纤长,长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却至死没有闭上。脸上血迹斑驳,仍看出她面容温婉,妆容精致。
岳怜安看见黑红的血从她身下蔓延开来,像是在暗夜绽放的大丽花。女教师的身上有三四处刀伤,脖子、腰腹,几乎是刀刀致命。尤其是颈部大动脉那处创口,当时鲜血喷张,必定如同被泼了红漆一般。
现在她身下的血液已经凝固大半,和她的长发、皮肤粘连在一起,污浊不堪。
岳怜安勉强辨认出女教师身上的衣物,好像是一件刺绣的立领旗袍,但已经被血染污,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赤裸着双脚,肤色已经呈现出不可挽回的灰白。
岳怜安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她……”
石家乐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他瞥了瞥岳怜安,捧着速记本走到丁信琛跟前,“丁队,跟户籍那边核对过了,死者名叫沈萱,二十五岁,是渊海大学的物理老师。”
“沈萱?”岳怜安声音僵硬,似乎很勉强才能念出她的名字。
丁信琛挑眉看向岳怜安,“你认识她?”
岳怜安说:“见过。”
丁信琛有些意外,不由多问了一句:“在哪儿?”
岳怜安说:“孝慈福利院。”
岳怜安话音落下,原本在勘探现场的同事都转过头来,神色各异地看向了她。就连站在一旁的赵飞宇也愣住了。
只有岳怜安面色平静,一如往常的没什么表情。
市局的人都知道岳怜安是个孤儿,是从孝慈福利院出来的。
他们是同情岳怜安的,但也受不了这个性格有点孤僻、脾气还古怪的同事,大多数时候,只有赵飞宇愿意和她做搭档。其他人几乎没怎么和岳怜安说过话。
除了知道岳怜安是孝慈出来的孤儿,他们几乎不了解她的其他事。如今在案发现场听岳怜安说和死者认识,不惊奇是假的。
但岳怜安神情漠然,仿佛地上躺着的只是个陌生人,并不像她口中说的“见过”。
岳怜安低头看向沈萱的尸体,蓦地开口:“死者怀孕了。”
听罢,丁信琛看了卫思疆一眼。卫思疆点头道:“死者确实有一些早孕症状,但这要回去做进一步尸检才能确定。”
岳怜安说:“她在吃叶酸。”
丁信琛的妻子也在备孕当中,听到岳怜安这样说,他挑眉问道:“备孕期间补充叶酸不稀奇,你怎么笃定死者怀孕了?”
岳怜安没想到丁信琛会这样追问她,一时间没有吭声。
石家乐听得着急,忍不住嘀咕:“怎么说话磨磨唧唧的。”
石家乐话音未落,冷不防被赵飞宇伸手推了一把,“你催个屁!”说罢,他又转头去撵岳怜安,“说啊你!”
岳怜安想了想,闷声回答道:“沈萱的脚趾变形,是因为常年穿高跟鞋,但她的门口只有一双平底鞋。”
这回没等丁信琛发来审视的眼神,石家乐连忙交代说:“查过了,死者未婚!”
岳怜安蹲下了身,目光停留在沈萱的脸上片刻。忽然,她发现沈萱的身下压了张卡片。岳怜安用手套把卡片捻了起来,抬手递给站在自己旁边的赵飞宇。
赵飞宇翻了一下那卡片,“这是……门禁卡?”
“拿去给技侦科吧。”对赵飞宇说完,丁信琛又看向岳怜安,“小岳,屠夫的案子你审完没有?”
岳怜安说:“没有。”
丁信琛的目光扫过沈萱身下那滩血,“别管那屠夫了,你和飞宇先跟这个案子。”
赵飞宇还在研究手上的卡片,“什么?”
“门锁没有被破坏,死者认识凶手的可能性很大。”丁信琛说着,把装有手机的物证袋扔给了赵飞宇,“叫王朕和小白去查监控,你们俩去调查沈萱的社会关系。”
赵飞宇从半空中接过手机,从谏如流地把手上的卡片递给刚进门的冯彩星。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没问题,这是我强项啊。”
严信琛盯住岳怜安,“小岳,配合飞宇工作。”
岳怜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似乎很是勉强地点了个头,然后转头走了。
赵飞宇追了出去,“喂!姓岳的,你什么意思!”
七月的天是那样的闷热,岳怜安走出楼门,后知后觉地抬头往天上看。
渊市种了许多黄桷树。黄桷树的叶冠繁盛,肆无忌惮地向外伸展着,茂密如盖,最适宜做行道树和庭荫树。岳怜安抬头看了一会儿树,心莫名觉得沉。
岳怜安点燃了一颗烟。她噙住滤嘴深吸了一口,后又慢慢吐出细密的雾来。
那一瞬,岳怜安的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岳怜安最后一次见到沈萱,大概是在十六年前。
沈萱那个时候还不姓沈,姓孟。
岳怜安记得,沈萱离开孝慈福利院那天,渊市下了很大的雪。
坐上小轿车前,沈萱把一本封面精美的书塞到岳怜安怀里。那时候的沈萱才九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她目光如水,对岳怜安温柔开口:“这是我新妈妈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亮亮,你不要怪我妈妈了,以后我会回来看你的。”
岳怜安低头看书封上的字:《圣诞忆旧集》。
《圣诞忆旧集》是教人们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的。岳怜安不明白,为什么沈萱的新妈妈要把这本书送给沈萱,然后沈萱又把这本书送给了自己。
等到岳怜安再抬头的时候,沈萱已经和小轿车一起离去了。
雪地里,只留下两道清澈的车痕和一个小小的女孩儿。
后来的十六年,岳怜安都没有再见过沈萱——直到今天,直到刚才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刻。
为什么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下重逢?离开孝慈后的十六年里,沈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后会落得一个死不瞑目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