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市已经入了夜。
虽然过了晚高峰,但机动车道上依旧是车水马龙的情景。岳怜安看着挡风玻璃外一盏盏飞速后移的路灯,似乎又有些走神。
赵飞宇侧头看了岳怜安好几眼,终于试探着安慰:“也有可能是巧合吧,沈萱一个大学老师和人贩子扯上关系,这听起来也太……”
赵飞宇的话还没说完,岳怜安的手机忽然响了。
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岳怜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查到什么了?”
那头白学真的语速飞快,“小岳姐,最近因犯拐卖妇女儿童刑满出狱的有三人,我根据家庭住址又进行了排查,有一个叫钱水亮的四十五岁男性就住在南边,而且离英博幼儿园很近,上星期被放出来后,已经去了就近的社区报道。”
岳怜安眉头微蹙,低声重复白学真的话:“钱水亮出狱了。”
白学真翻阅着钱水亮的档案,还在继续说:“这个……钱水亮还有性骚扰和猥亵的前科。”
岳怜安竟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慢慢说了一句:“我知道。”
二人在出发去钱水亮的住所前,去修车行载上了高远。
高远那时候刚出去买烟回来,看见赵飞宇的车停在修车行门口,他不由地停住脚步。高远看见岳怜安从副驾驶座的窗里探出头叫他,“上车。”
在听说他们要去找人贩子的时候,高远还是有些讶异的,“你们查沈萱还能查到人贩子身上?找他能有用吗?”
这半分钟的工夫,岳怜安已经研究完手机上的地图。她没有转头,只是慢慢回答高远的话:“不确定有没有用,但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这块儿地方。”
白学真提供的地址,距离英博幼儿园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是一个非常低档的社区。社区是开放的,人员混杂,什么人都可以进出。
他们才过了那个形同虚设的保安亭,一个女人从高远和赵飞宇中间挤了过去。
赵飞宇刚要问她有没有长眼睛,却很快被高远劝住:“算了,别跟她们计较。”
然而那女人丝毫没觉得自己抢道的行为冒犯了别人。岳怜安看见她穿着极短的裙子,踩着高跟鞋,轻车熟路朝一幢居民楼走去。
岳怜安抬头看向那幢居民楼的五层,发现向西的那户人家没有亮灯。于是她转头问高远:“这附近有卖淫窝点?”
高远没想到岳怜安会忽然问起这个。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看向赵飞宇。赵飞宇眼睛瞪了瞪,莫名其妙地问:“小岳问你,你看我干嘛?”
高远咳嗽了一声,终于说:“有的。”
那卖淫窝点就在后面那排居民楼里,根本没在小区外头。前去的路上,高远不动声色地说:“警察应该收到过举报,也来过几回,但都没抓到现场。”
赵飞宇似乎冷笑了一下,“看来他们所里有人啊?”
岳怜安没有说话,只是仔细打量着四周往来的人。带看房的房屋中介、遛狗的大爷、推着婴儿车的孕妇——岳怜安与他们擦肩而过。
来到门口,高远让他们俩躲远一点,“门口有监控。”然后他便自己上前去按门铃。
可视对讲机里面的人问高远有预约吗?高远从容应答:“熟人介绍的,第一次来,已经预约过了。”
对讲机又问:“您熟人贵姓?”
高远磕巴也没打一个,“姓袁。”他话音落下,那头便给开了门。
赵飞宇看见门缝露出,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他迅速打量现场,然后一手抵住门,一手指着前台压低了声音警告:“把嘴给我闭住了!”
岳怜安站在门口,注意到门边贴了一只挂式的家用火警报警器,和一块正规营业执照。再往里面看去,她发现这是一个由大三居改造成了按摩店。不到一百平的地方,竟被分成了七八个小隔间。
赵飞宇转头问岳怜安:“打算怎么找?挨个开门?这合适吗?”
岳怜安没什么表情,“不用,你去把门堵好。”
“什么?”赵飞宇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岳怜安抬腿一记漂亮的侧踢,脚已经重重踩在了那只火警报警器上。
霎时间,高亢急促的报警铃声大作,响彻了整个房间。
警报声刺耳极了,前台第一时间捂住耳朵蹲了下来。没过半分钟,这大三居里所有房间的门全开了,十几个男男女女都衣冠不整地、尖叫地跑了出来。
岳怜安是看过钱水亮的档案的,她几乎是一眼就在这些人当中认出了钱水亮。钱水亮只穿了个裤头,瘦的好像只剩把骨头,他面相看起来也不和善,眼睛里还有几分戾气和狡诈。此刻他慌慌张张地往外跑,真以为是着火了。
岳怜安高声喝道:“站住!”
钱水亮太熟悉警察的气味了,他看见站在门口的岳怜安,撒丫子地又跑回了房间。
岳怜安拨开人群朝钱水亮追去。
房间里,岳怜安看见光着膀子的钱水亮大步跳上床,然后脚踩窗沿去推墙上那窗子。赵飞宇也很快跟了进来,看见钱水亮那副义无反顾跳窗的决绝,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是三楼!钱水亮你疯了?”
然而钱水亮手脚动作根本没停。
岳怜安顺手抄起脚下的垃圾桶,直直朝钱水亮的膝盖砸去。钱水亮的膝盖登时一麻,惨叫一声后,他重心不稳摔回了床上。
岳怜安走上前,像抓小鸡崽儿一样把钱水亮给抓了起来,然后又在床头拿起一根绳子,把他双手反绑在床头。
高远进来的时候,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狭小一个屋子里,赵飞宇和岳怜安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钱水亮则是裸着上半身,仰头躺在床上,双手被绳子和床头的铁杆吊在了一起,正呜呜地叫着。床脚还有一个倒下来的垃圾桶,四处散落的都是用过的卫生纸和避孕套。再配上房间里暧昧的粉红灯光,现场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报警吧。”岳怜安侧头看向高远,“别让外面那些人跑了,就说你发现了卖淫窝点。”
钱水亮被绑在床上,双唇紧闭,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屈辱。岳怜安把沈萱的照片举到他的跟前,冷着声音问:“认不认识这个女的?”
钱水亮虽然诧异,但随即摇头说:“不认得!”
赵飞宇不耐烦道:“姓钱的我告诉你,你最好老实着点,你要是敢隐瞒什么,我再送你进去坐几年信不信?”
高远打完报警电话回来,看见钱水亮腰板昂着,像个挺拔的竹竿,颇有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我说了不认得!”
高远走过去打量了钱水亮一番,低头问他:“这片儿是谁负责的?”
钱水亮看了一眼高远,脱口而出:“你不是警察吧?”
岳怜安眉头轻蹙,“你知道这附近丢了个孩子吗?”
钱水亮瞥她一眼,仍是否认:“我刚出来,不知道什么孩子的事儿。”
“你不知道是吧?”赵飞宇挠了挠耳朵眼儿,“那这附近有你同行你知不知道?”
那瞬间,钱水亮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却还是被岳怜安捕捉到了。岳怜安猛地伸出手,一下揪住钱水亮的耳朵,“想清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钱水亮在被撕扯的瞬间汗毛竖起,“我说了不知道,你们这是刑讯逼供。”
赵飞宇气笑了,“刑讯逼供?问你两句怎么就是刑讯逼供了?怎么?想见识一下?”
钱水亮当然是见识过的,听到赵飞宇的话,他登时冷汗直流。
尤其是看着岳怜安的时候,钱水亮感觉自己再多犹豫几秒,耳朵就会被这女警抓烂。他思索再三后,终于还是松了口:“花姐,这一片儿是花姐的地头!”
听罢,赵飞宇转头去看高远。
可是高远皱了皱眉,“我没听过这个人。”
岳怜安又问钱水亮:“知道她住哪儿吗?”
钱水亮脸色难看,但还是说:“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喽啰,根本见不到她的!”
眼看钱水亮说不出什么更有用的话,三人只好作罢。
“那人叫花姐是吧?”赵飞宇终于叹了口气,下巴朝高远努了努,“那打听花姐的事情,就麻烦你一下了。”
岳怜安走出那个狭小的屋子,看见治安科的民警已经过来收拾现场。周围的住户听见动静都把头伸了出来,对着门口那排男女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扫黄大队的张队适时站了出来。他对群众们说:“别看了,回去歇着吧!以后各位都积极举报啊!”
赵飞宇和这位张队是老熟人了,有以前一起在派出所共过事的交情。看见老熟人在指挥工作,赵飞宇便走过去和他寒暄了几句。
岳怜安则是默不作声地走到一边,然后拧开一瓶矿泉水来洗手。
一个抱头蹲在墙边的妓女,看见了岳怜安的动作。她心中忽然怨怼:嫌脏?难道我不嫌脏吗?要不是为了寄钱回家给弟弟盖房子,我也能读书当警察!
岳怜安似乎注意到了那妓女的目光,她手中动作一顿,眼睛平静地看了过去。
那妓女愣了愣,终于又低下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