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折腾,又到了半夜。
三个人上了桥,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
这桥被两侧路灯映照的如同白昼,他们身旁是飞驰而过的汽车。桥下横跨江水,江面泛着五颜六色的波光,正是江两岸的高楼大厦倒影下来的。远处汽船传来声声鸣笛,像是在为这寂静而又漫长的夜哀鸣。
岳怜安的头发被路过的风吹乱,她的心绪也被吹散了。
仍然是从排查沈萱的人际关系入手,现在有三个方向摆在他们的面前——
首先是孝慈。岳怜安从始至终非常笃定,钱的去向一定是破案的关键。孟如琴涉嫌洗钱,而沈萱在被杀害前又回到了孝慈,她必然怀疑钱是不是落到了孟如琴手里。但经过今天的审讯,基本能可以确认孟如琴和沈萱那笔钱没什么瓜葛。至于孟如琴背后的那位陈先生,经侦的同事正在着手调查中。
第二个是善水妇幼院的女人。那条丝巾在监控拍不到的地方易主,很难让人不去联想她们背后的关系,现在监控录像也交给了丁信琛,他会安排人手去排查那个女人的身份,即使她戴着口罩、遮住了面容。
最后一个方向是孩子——沈萱的孩子、孝慈的孩子还有幼儿园的孩子。
岳怜安已经意识到,沈萱对这些孩子有着异于常人的关注。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岳怜安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找对方向,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被指引到什么地方。
如今这桩桩件件,像块无形的巨石压得岳怜安久久喘不过气来。
高远看着远处写字楼的霓虹灯光,懒散地开口:“花姐,这个花姐能有什么线索?我们到底是追失踪儿童还是在追杀人凶手?”
赵飞宇也驻足了下来。他伸了个懒腰,倒是很痛快地回答:“谁知道呢!不就这么一步步走到这儿来的吗?”
他们在桥边吹了会儿风,便各自散了。
高远没有马上回修车行,而是约了自己的发小在修车行附近的胡同见面。发小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走过来,笑嘻嘻着问高远:“怎么了远哥?有什么好事儿想着兄弟我吗?”
“净想着好事儿了,你给我站直了。”高远拍了一下他的背,随即才低声说,“帮我打听个人,绰号叫花姐,就在南区这边活动。”
高远已经很久没叫他打听过谁了。
发小听罢先是一愣,随即面容也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了,这两天就能给你信儿。”
高远点了点头,掏口袋摸烟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个人来。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淡淡开口:“再帮我打听个人。”
发小开口:“远哥你说。”
“岳怜安。”
片刻后,漆黑的胡同中,一束火苗“蹭”地从高远的手心中蹿出。
岳怜安当天夜里也没有回家,而是满腹心事地回了市局。
她心中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却始终没有头绪。
回到办公室,岳怜安发现白学真工位上还亮着光。她走过去,发现白学真的电脑桌面没有熄灭,正敞开放着一段视频——岳怜安认出那是渊海大学主干道上的监控。
白学真的键盘旁边,还凌乱地放着几张草稿纸,上面都是图案和数字。岳怜安注意到那些数字是时间,心中也不觉生出了几分茫然。
其实通过学校监控找到凶手的希望渺茫,因为渊海大学并非是封闭院校,社会人员可以进出,人流量很大。而且一直以来学校没有出现过什么恶劣性质的安全问题,对监控不重视,所以摄像头覆盖并不够多。针对案发当天的情况,丁信琛也派出警力去校园里走访,但都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
此外,排查渊海大学附近的车辆结果也不理想,凶手在有意识地躲避侦查,绝对是具备一定犯罪素质的人。
想起沈萱身上那四处致命刀伤,岳怜安心情又沉了沉。
沈萱,你明明身处在最纯洁无瑕的象牙塔中,怎么会认识那样残忍的人?又怎么会把自己置身于这个境地?
岳怜安打开自己的电脑,调出了英博幼儿园失踪儿童的档案。她希望这份档案能给她一些线索。
那个被抱走的孩子叫作王浩轩,是个男孩。
根据笔录日期,王浩轩是在上个星期失踪的。王家的保姆像往常一样去接孩子,却被幼儿园通知说孩子已经给接走了。保姆觉得奇怪,明明没有告诉她不用来接人,所以直接打电话给女主人询问,这才知道孩子不见了。
后来他们报了警,又查了幼儿园的监控,发现孩子是被一个男人抱走的,最后被抱上了一辆白色捷达。那男人戴着鸭舌帽,穿着灰色马甲,监控完全拍不到脸,也拍不到车牌号码。
岳怜安看完档案,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记得的,当初的自己,也是这么被人抱走的。
那一瞬间,岳怜安忽然头痛欲裂。她双手抱住自己的头,企图让自己重新镇静下来。
天很快便亮了。
岳怜安伏案一夜,自然困倦得厉害。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然后起身去洗手间洗脸。等她回来的时候,丁信琛和石家乐已经到了办公室。
丁信琛心思敏锐,看见岳怜安进来,挑眉问她:“一夜没回?”
岳怜安点了点头,直接说起了工作,“早上经侦那边回了消息,说是已经找到那个陈先生的户头。”
丁信琛有早上喝茶的习惯,他倒出罐子里的茶叶,“怎么说?”
岳怜安回答:“那个陈先生叫陈茂昌,是新城电器的老板,他曾经多次给孝慈汇过款,多是私账对公账的。”
丁信琛眉头皱了皱,转头对旁边还在吭哧吃着油条的石家乐说:“去查这个人和沈萱有没有私人联系。”
如果确认陈茂昌和沈萱没有私交,那么暂时可以排除陈孟二人在沈萱案的嫌疑,只做经济犯罪处置即可。
石家乐听罢连忙答应下来,“知道了。”
丁信琛又看向岳怜安,“沈萱那笔高利贷的去处至关重要,发现什么线索及时汇报。”
三人正在说话,汪泉光慢步走进了办公室来,朝他们和蔼地笑了笑,“商量工作呢?”
石家乐反应很快,迅速打招呼:“汪局早!”
汪泉光是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也是省内知名的刑侦专家,这两年因为身体原因渐渐退居二线。他为人和气,也很关心下属。之前抓到宋博文的时候,他也来指导过工作,给刑侦支队破案提出不少有益的方向。
汪泉光注意到岳怜安眼下的乌青,关切地说:“这次的案子我知道你们队里压力不小,毕竟我们已经确定这不是简单的凶杀,但工作的同时也要注意身体,别先把自己熬坏了。”
岳怜安没怎么接触过领导,听到汪泉光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
“信琛,你出来一下。”汪泉光把丁信琛叫出办公室前,又对岳怜安意味深长道:“小姑娘,好好干吧。”
汪泉光和丁信琛离开后,石家乐大松一口气。他对岳怜安说:“咱们市死了一个大学老师,社会影响多恶劣啊,汪副局压力肯定不小。”
说完,石家乐继续吃起了油条。
岳怜安想到沈萱的凶杀案可能还牵扯到儿童拐卖,案情只会越来越不受控制。这个夏天,刑侦支队的人恐怕都不会好过了。
岳怜安研究了一夜,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陷入僵局。如今现有的档案、情报和线索,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启发更多的思考。
岳怜安肯定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东西。
她的桌子上,还散落着凶案现场的十几张照片,岳怜安默了半晌,决定把重心重新放回到沈萱身上。
这是岳怜安第三次来到沈萱住的公寓。
楼下的警戒线已经撤了,学校似乎依旧恢复了往日的景象。走到楼下的时候,岳怜安注意到有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在路边安装监控摄像头。她看了片刻,转身进了单元门。
渊海大学很早便通知沈家过来收拾沈萱的遗物,但沈家却迟迟没有来人,因此她的家中仍是维持了当初那副模样。
进了玄关,岳怜安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空相框,过了许久后才慢慢往里走去。
明明是盛夏,屋子却又阴冷又空荡。
赵飞宇的电话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他嗓门奇大,“喂!小岳,你在哪儿呢?”
岳怜安正在翻沈萱茶几上的化妆品,她声音淡淡地,“渊海。”
赵飞宇挂了电话,转头对高远说:“我说什么来着!小岳果然是回了案发现场。”
他们走进沈萱的公寓,被客厅里的人吓了一跳。只见岳怜安右手紧握一把锋利的切肉刀,双目盯住墙壁上的血,一动不动地笔直站在客厅里。
赵飞宇挠了挠头,“你干嘛?学冯老师现场还原呢?”
岳怜安转头瞥了一眼二人,抿了抿唇并没有解释。
高远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的地方,但是第一次进入凶案现场。他注意到现场大片的血迹,神情不由变得古怪起来。
高远听见厨房里传来岳怜安的声音,“花姐找到了吗?”
高远的语气中似乎有几分犹豫,他慢慢开口:“在打听了,但进展不是很顺利,他们那些人毕竟是玩命的,和地方团体的性质不同……”
赵飞宇没参与他们的对话。他四处打量了这屋子一番,打算找个地方下脚,看见旁边的沙发还算干净,于是一屁股坐下了。
结果下一秒,赵飞宇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他猛地又弹了起来,暗声骂道:“这破沙发怎么还不扔?都是哪年的老古董了,沈萱留着当传家宝?”
岳怜安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看见赵飞宇正在掀沙发垫,“怎么了?”
赵飞宇动作没停,随口应着:“这沙发里面的棉全散了,我看看。”
“棉?”岳怜安忽然想到了沈萱的账单。她喃喃道:“沈萱不是新买了一件梨花木沙发吗?”
“说不定买给她那小白脸了。”赵飞宇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丢下手中的沙发垫,“我打个电话问问王朕。”
电话那头的王朕转头去问白学真,得到的答案是——没有人在新都小区见过那样的沙发。
“沈家也没有。”回忆起沈德厚和蒋蕙兰住所的陈设,岳怜安的声音骤冷,“根据这几天的排查,沈萱没有能送这样贵重礼物的挚友,我们得查这个沙发的去处。”
赵飞宇认可岳怜安的话,“对,查购买地点还有收货地址。”
岳怜安侧头看向玄关处堆着的快递盒,想了想说:“货运公司也要查,沈萱一直以来都很警惕,如果那个沙发真有问题,只查收货地址恐怕还找不对地方。”
赵飞宇点头,“我现在马上联系彩星。”
高远站岳怜安身后,静静听完她分析的一切后,竟有片刻的愕然。随即,他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像是在自嘲——从前他好像高估自己,又低估岳怜安了。纵使没有他那些情报,想必岳怜安也能很快找到想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