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了下来。
准备伏击前,他们接到石家乐的电话。赵飞宇一手通讯器,一手摸出手机,有点心不在焉地问:“审完了?”
石家乐在那头摇了摇头说:“严春萍一点都不配合,什么都不肯交代。”
窗帘已经拉上,岳怜安站在窗边掀了一角往外看去。她淡淡道:“严春萍和沈萱的关系不简单,现在至少有两条线索都指向了她。松了她的口,我们接下来都好过。”
赵飞宇眉毛一挑,对着手机咂巴着嘴:“你那大灯呢?照她啊!”
“她嘴硬得很,让她开口估计得再费多些工夫。”石家乐顿了顿,语气有些古怪,“还有一件事情,小白发现她在案发前几天出现在渊海大学,但是案发当天没在。”
赵飞宇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道:“就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意思?严春萍有说自己那天到底去哪儿了吗?”
石家乐无奈,“她不说。”
这时候岳怜安已经掩上窗帘,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抓了她同伙就说了。”
夜又深了几分,三人和特警队分别在屋内外的伏击点蹲守。
张志波在药械工业园里的某个流水线上,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二个小时,自然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像往常那样往宿舍走。
十几栋宿舍楼此刻陆陆续续亮起了灯来,包括张志波的宿舍也不例外。
张志波和同行的人在路口告别,抽巴着烟往家门口走。
张志波走到门口,掠过了摆放如平常的鞋子和花盆,又抬头瞥了一眼门框上的锁,确认一切无常。然而他在把钥匙伸入门锁的时候,却一下顿住了动作。
今天明明是严春萍去医院陪床的日子,不应该在家的。如果计划有变,也不可能不发消息通知他。
想到这里,张志波的手微微抖了抖。但是他很快镇定地抽回自己的手,然后低下头,转身下了台阶。
岳怜安和赵飞宇蹲守在正对宿舍门的绿化带后面。看到张志波忽然离开,赵飞宇有些意外地开口:“走了?”
岳怜安却警觉地发现了门锁上那把多出来的钥匙。
“被发现了。”
岳怜安声音一沉,从绿化带跃身跳起,朝张志波追了过去。丁信琛看到岳怜安的动作,也迅速指挥剩下的人,“跟上!”
张志波原本只是快步地走着,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浑身一震,拔腿就往外面跑。
可是张志波孱弱,哪里是这些精锐警察的对手。张志波还没有跑出一百米,就被岳怜安和另外两个特警给按住了。
张志波被按倒在地,四肢竟然开始抽搐和痉挛,口中还吐出了白沫,整个脸都青了。
丁信琛赶到看见这副场景,喝道:“怎么回事!”
岳怜安翻过张志波的身体,单手去掀他的眼皮。她微微蹙眉,“休克症状,需要送医。”
当张志波休克的消息传回市局,严春萍果然反应激烈。她在审讯室歇斯底里,“我老公要是死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也要一起死!”
石家乐根本没有抬头看她,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笔录,“消停会儿吧,你多嘴硬一分钟,你老公就多受罪一分钟。”
听罢严春萍一下跌坐回了凳子上。半个小时后,她终于恍然开口:“我承认,我承认总行了吧……”
但即使如此,严春萍仍始终否认他们存在于某个犯罪集团当中。
医院中,赵飞宇看着张志波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急救室,不由摸了摸鼻子说:“这个人是通缉犯吧?我怎么看他这么眼熟?”
岳怜安盯住急救室的门,“他不能死。”
赵飞宇笑了一下,“有派出所的同事照看,一时半会儿倒是死不了。”
岳怜安微微侧头看向赵飞宇,“我们得回去找冯彩星一趟。”
赵飞宇略叹了口气,“找物证好,物证总归是最可靠的。”
二人回到市局,冯彩星在鉴定室中整理物证。岳怜安在门口看到物证袋里的东西,又是单刀直入地问:“严春萍的东西有什么发现?”
“你自己看吧。”冯彩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几分犹豫,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岳怜安,“这些伪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至少涉及十几个儿童,我已经请其他同事确认这些孩子的照片是否为真实。”
冯彩星又指了指操作台上的一袋药瓶,“你们带回来的药是治疗心脏病的,还有治疗尿毒症的。”
赵飞宇有些讶异,“心脏病我知道,张志波就是这么进急救室的,不过尿毒症怎么回事?也看不出来严春萍有这病啊?”
“如果是的话,严春萍早就申请保外就医了。”冯彩星白赵飞宇一眼,然后又看向岳怜安,“不是说他们还有个儿子吗?有没有可能是他的?”
赵飞宇皱眉道:“走访了张志波的几个工友,都说经常听他们念叨有个十五岁的儿子,但没人见过。”
张志波两口子的宿舍里面有几件少年的衣服和鞋子,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赵飞宇忽然想起了件事来,又问冯彩星:“他们两个人的银行卡记录查了没有?”
冯彩星点头,“查过了,他们的账户陆续进了几笔几十万的钱,分别来自不同的海外账户,但没有办法确定来源。”
赵飞宇咂嘴道:“沈萱真是好手段啊。”
听到这里,岳怜安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从冯彩星的操作台上拾起了另外一只物证袋。
冯彩星注意到了岳怜安的动作,解释说:“哦,这是严春萍和张志波两个人的身份证件。”
岳怜安的视线扫过他们身份证上出生年月和籍贯,随后落在了那两张免冠照片上。那是拍摄于至少十年前的证件照,那时候的他们还很年轻,没有这么多皱纹,看起来也没有如今这般充满戾气。
赵飞宇凑过来也看了一眼,仍在疑惑地说:“张志波真不是什么通缉犯吗?看着很眼熟啊,还有严春萍也是,这两口子忒有夫妻相了……”
赵飞宇的话没说完,岳怜安忽然心头一震,然后猛地转头看向旁边二人。
冯彩星敏感地问:“怎么了?”
岳怜安睫毛微微颤了颤,面色和声音都是冷的,“我需要一份亲子鉴定。”
拿到亲子鉴定报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们在走回办公大楼的路上,王朕正巧发来屠夫的提审笔录。王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亢奋,“屠夫已经指认过了,和他打听孝慈吃多少肉的人就是沈萱!”
岳怜安手握着亲子鉴定的报告,听到王朕的话只是沉默。
赵飞宇拿着手机干笑了两声,不忘叮嘱王朕道:“那你别忘了把笔录给丁队。”随即便挂了电话。
赵飞宇斜睨岳怜安,苦笑着开口:“沈萱这事情,也该有点眉目了。”
岳怜安和赵飞宇站在走廊里,看见丁信琛正从审讯室里走出来。
她站定在丁信琛面前,一字一句地说:“丁队,我想审讯。”丁信琛看了她片刻,最后嘴巴里吐出两个字来,“飞宇。”
“放心吧。”赵飞宇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给丁信琛还是岳怜安吃定心丸。
两人走进审讯室,严春萍看见他们自然神情厌倦,“你们到底还想问什么,还有完没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沈萱的事情你没有说——”岳怜安顿了顿,把手上几张纸放在桌子上。她目光凉凉地扫过严春萍,一字一句地开口:“她是你和张志波的孩子这件事情,你没有说。”
严春萍听罢并没有意外,嘴角只是勾起了一抹冷笑来,“她有什么好说的,读那么多书还不是猪脑袋,赔钱货就是赔钱货,被男人搞大了肚子还说要生下来。”
赵飞宇坐在旁边,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愠色,“严春萍,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嘴巴放干净点!”
岳怜安很平静,只是盯住严春萍的脸问道:“沈萱死了,你不在乎对吗?”
严春萍没有回答岳怜安的问题,只是轻蔑道:“她又不是我杀的,你们抓我又有什么用?”
赵飞宇被气笑了,“抓你,是因为你拐卖儿童!”
岳怜安注意到严春萍放松下来的双手,又慢慢开口:“你不在乎沈萱,但你在乎张志波。”
她的话音落下,严春萍的脸色一下变了。
岳怜安置视若无睹,只是继续说道:“可是张志波病了,你儿子也病了,你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你要挽救他们张家的血。”
在他们宿舍的折叠餐桌上,除了张志波吃的心脏病药,剩下那些治疗尿毒症的,便是属于他们那个还未露面的儿子。
严春萍明明拳头已经握紧,但还是笑了一下说:“没错!我确实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你们也看得出来吧?那些药可不便宜。”
岳怜安声音很轻,“沈萱那一百二十万,想必就是这么到了你们的手里。”
严春萍不置可否,“救她的家人是应该的。”
赵飞宇嘲弄地开口:“你把她扔了的时候,怎么不说她是你的家人?”
严春萍终于抿住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沈萱确实是她亲生的女儿,但严春萍也从来没有把她当作过家人。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儿子的命,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要找这个女儿回来。
明明知道面前这个就是当初抛弃了自己的人,但沈萱仍在见到严春萍的时候,叫了她一声“妈妈”。
妈妈。
可严春萍想的,从始至终只有躺在病房里等着换肾的儿子——她那可怜的儿子躺在病床上也是这么叫她的。
于是,严春萍在那一声“妈妈”中,骤然抓紧沈萱的手臂,“你!你一定要救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