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抱住自己的胳膊,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李虎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妹妹,真是一个不好惹的硬骨头。他抹了把脸,哆哆嗦嗦地伸手指向二人,对旁边的人嚷道:“你们,你们还不把他俩逮起来!”
陪酒妹妹们尖叫地跑出了包房,几个安保则是急冲冲闯进来护驾。
现场就这么乱成了一团。
高远打不通岳怜安的电话,对方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他的眉头不由拧了一下,思忖片刻后决定先去虎哥的夜总会打探消息。
高远进夜总会的方式,要比岳怜安和赵飞宇更圆滑些。他也不找负责接待客人的小年轻说话,只是给站在门口的混混递了两根烟,“兄弟,我想跟虎哥混口饭吃,你们看我有戏吗?”
太有戏了。
高远那股子混道上的世故和痞气,一看办事儿就利索,虎哥就是缺这样的人才。
就这样,高远顺利地被人带去见一见虎哥。只是他哪里想到,人还没见到虎哥,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的鬼哭狼嚎。
高远第一次看见女人打架能这么猛。
那女人扎着一个利落的马尾,身段高挑,打起架来矫健又敏捷。对面的黄毛小子大叫一声,吊着一条软绵绵的胳膊就朝她挥棒而来。谁料女人右臂出手的动作迅猛,结结实实给了对方一记窝心拳。那黄毛小子瞬间萎靡,动作定格在半空,闷哼一声后把棒子丢在一边,彻底放弃挣扎。
另一旁朝女人冲来的,是个训练有素的安保,他明显比黄毛小子有经验多了,他上来就往女人脸上给了一套组合拳,但女人动作更快,她迅速下潜闪避了重拳,随即右上勾拳击中对方腹部,又一记肘击凿破他的鼻梁。
然而那女人从始至终都面无波澜,神情淡漠。当高远看清她面容的时候,一下愣住。他愕道:“岳警官?”
岳怜安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侧头轻轻扫过他一眼。但岳怜安顾不上理他,毕竟这会儿工夫她还在打架。
认出是岳怜安,高远根本没有带犹豫的,当即上前把又要扑袭岳怜安的安保踹翻过去。
高远不像岳怜安和赵飞宇,他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格斗训练,但他从小就打野架。
绊脚、飞踹、砸拳,上下三路哪儿痛打哪儿。野蛮生长的高远比任何人更懂得生存,他不讲章法,只讲输赢。
李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偷袭的,那头赵飞宇一个过肩摔把他放倒,猛地回头对岳怜安叫:“你搁这练武呢?还不快跑!”
到底敌众我寡,再不跑就要没命了。
跑出李虎的包房,三人看到更多的安保涌入走廊,直冲他们而来。岳怜安侧头看向右边的消防通道,“这边。”
赵飞宇和高远听罢,自然紧随而逃。
他们从消防通道冲出去,又发足狂奔了五百米,拐进一道巷子时,才终于停下脚。
赵飞宇扶墙喘着大气,还不忘回头对岳怜安说:“回头把那李虎和黄毛给抓回去,非得治他们一个妨碍公务罪不可!”
不知道是因为打了一场恶架还是跑得太剧烈的缘故,此时的岳怜安面色有点儿发红。她抬头看向赵飞宇,诚实地开口:“是我先动的手。”
赵飞宇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指着岳怜安的鼻子,“姓岳的,你……”
“你打架还挺厉害。”高远看了一眼岳怜安,挑眉问她,“那黄毛的胳膊是你卸的?”
岳怜安抿了抿唇,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高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确定李虎的人没有追上来,慢慢对二人开口:“他们自己生意不干净,也不敢乱来。”
高远说完,忽然注意到岳怜安脸红扑扑的,再闻到她一身酒气,他有点儿意识到,刚才那场架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
高远望了望四周,轻声对岳怜安说:“要去吃点东西吗?”
岳怜安下意识地拒绝,“我不饿。”
赵飞宇这时候也注意到了岳怜安脸色不对,他啧道:“不饿什么啊不饿,我饿!一天没吃饭了都。”
高远说:“这地方我熟悉,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米粉,一起去吃吧。”
岳怜安没来得及再多想,已经被赵飞宇和高远拉走了。
高远把二人带到一家半露天的餐馆,门口大大的招牌只写着米粉二字。
这里位处老城区,又是在胡同当中,附近的餐饮店多是本地人光顾。已经过了饭点,餐馆周围已经没那么嘈杂。
他们找了一个露天的位置坐。高远从桌上的盒子里抽出两张纸来,仔细擦了擦凳子,然后转头对岳怜安说坐吧。
岳怜安其实并不在意坐的地方脏不脏,但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擦凳子。
赵飞宇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还愣着干嘛,还不跟人说谢谢。”
岳怜安似乎很为难,但还是勉强向高远开口:“谢谢。”
高远没说什么,只是招呼老板过来点菜。
当三碗热气腾腾的米粉上桌,赵飞宇从竹筒里拣起两双一次性筷子,然后丢给岳怜安一双。他嘴上还不忘催促:“快吃吧。”
其实岳怜安和赵飞宇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的时候,她宁愿自己啃粘豆包。
赵飞宇酣畅淋漓地嗦了两口粉,终于记得问对面的高远:“你是谁啊?”
岳怜安正用筷子一根一根地夹起碗里的米粉,听到赵飞宇这样问,她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我的线人。”
高远正在剥蒜,他动作利落灵活,一颗白白胖胖的蒜很快从他指头上蹦出。
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估摸岳警官在调查渊海的案子,所以动用了点耳目,打听到姓沈的去过虎哥的夜总会借钱。”
“你的消息确实灵通,快赶上警察了。”
赵飞宇用筷子拌了一下碗中的粉,又明目张胆地打量了高远一番——从高远的盘龙纹身,再看到他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白T恤。赵飞宇点了点头,认可地说了一句:“你身手还是不错的。”
“还行吧。”高远说着,把剥好的蒜递给岳怜安,“吃蒜吗?”
岳怜安伸手接过那颗白白胖胖的蒜,毫不见外地丢进自己的碗里。
赵飞宇看岳怜安这从谏如流的模样,讶异道:“小岳,你是救过人家的命吗?”
“岳警官只是需要点儿照顾。”高远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赵飞宇,“赵警官也是这么想的吧?”
高远察言观色的能力超出常人,赵飞宇的神情不知觉中凝固了几分。他终于意识到,岳怜安这个线人好像没那么简单。
但也因为高远的这句话,赵飞宇知道他不会伤害岳怜安,对他稍微放下了点儿戒心。
岳怜安的注意力完全没在两个男人身上,她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沈萱的事情没查到。”
高远听罢,漫不经心道:“李虎那边儿我来查吧,这路子,我走得比你们在行。”
“这倒是实话。”赵飞宇咂巴了一下嘴,“放高利贷那帮人玩儿得太狠,说是他们把沈萱杀了我都信,她身上那几刀,没混个三五年道上都砍不出来……”
岳怜安那一瞬又记起沈萱那血染的尸体。她听着赵飞宇的话,只是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高远又问岳怜安:“孝慈那事儿问了吗?”
赵飞宇侧头看向高远,惊奇道:“孝慈的情报也是你提供的?”
半碗米粉下肚,岳怜安面色果然好了很多。她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碗,慢慢开口:“屠夫一直在给孝慈送肉,还有个女人跟他打听过孝慈。”
高远似乎笑了一声,“这屠夫也是够可以的,杀了自己老婆,后面还能跟没事儿人似的摆摊卖肉。”他又剥一瓣蒜,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沈萱打听的……”
岳怜安目光如深井,语气倒是平静,“想过,但是可能性不大。”
高远挑了挑眉,“怎么说?”
赵飞宇接过高远手中新剥的蒜,替岳怜安回答:“以沈萱和孝慈的关系,她大概没有必要通过屠夫来打听。”
岳怜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她的屋子是空荡荡的,几乎什么家具都没有。客厅里的角落里堆了成箱成箱的矿泉水,周围散落着许多空塑料瓶子,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和一扇简易的木质衣柜。
岳怜安没有开灯,窗户外透进微弱的月光。她盘腿坐了下来,还有些走神。
在岳怜安模糊的印象里,沈萱一直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而且很讨孟如琴喜欢。沈萱比起同龄人来要早熟很多。
岳怜安不仅比不上沈萱,和其他孩子也完全不一样,孟如琴更是不喜欢她。
其实孩子们,是最懂看人下菜碟的。他们知道孟如琴不喜欢岳怜安,所以在孝慈,几乎没有人愿意和她玩。
甚至有好几年的冬天,岳怜安被孟如琴罚站在冰天雪地的教室外,孩子们也只是幸灾乐祸。他们在下课后都跑出来看她、笑话她,然后往她身上扔雪球。
除了沈萱。
那时候的沈萱,好像没有对岳怜安做过任何恶劣的事。
福利院常有一些无孩的夫妇来领养。
在岳怜安印象中,有一对夫妇是开着小轿车来的。他们和孟如琴说了很多话,然后也走过来和她说了很多话。
当时那对夫妇和自己说什么来着?
哦,他们好像问她想不想要一个家。
可是为什么最后,他们又没有带走她呢?十六年过去,岳怜安已经记不住太多的细节。此时她望着窗外的月光,心中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