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岳怜安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洗钱?”
“是不是洗钱我不清楚,我只说我知道的事情。”叶泓福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高远一眼,“后来我找到几个也接过孝慈项目的厂子 ,和我遇到的情况差不多。”
赵飞宇冷笑起来,“看来孟如琴利用孝慈洗钱无疑,小岳,我们得请她回去喝茶了。”
岳怜安想起孝慈福利院的主页内容,喃喃道:“应该不止这些。”
“的确不止这些。”高远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不动声色地说:“孟如琴应该是想卖了孝慈。”
赵飞宇觉得荒唐,“这怎么卖?那是公共服务!”
岳怜安抿了抿唇,目光微沉,“资本入场,把孝慈直接做成洗钱的工具。”
高远神情倦懒,慢慢接过岳怜安的话:“还有比公益更正义的买卖能做吗?”
叶泓福又擦了一把汗,对三人的话根本置若罔闻。眼见气氛逐渐凝重,高远招呼叶泓福道:“谢了阿福,回头请你喝酒。”
叶泓福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谢字就免了,酒我记着了。”
赵飞宇来回看向高远和叶泓福二人,最后对叶泓福说:“你倒是敞亮。”
叶泓福却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走之前只说了句:“远儿既然开口打听这事儿,我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飞宇不知道,面前这个胖子受过高远救命的恩情。
当年叶鸿福给老乡做担保,结果人直接卷钱跑了。高利贷的追到餐馆,把店里的桌椅板凳全掀了,把叶鸿福砸的头破血流,心脏病都犯了。后来是高远用一拳一脚帮叶鸿福摆平了事,又把几乎奄奄一息的他背到了医院里去。那时候的高远其实只是下楼吃个饭的,和叶鸿福都算不上认识。
叶泓福走后,岳怜安才慢慢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蛋。她忽然一愣,念出一个名字来,“沈萱。”
赵飞宇还在琢磨叶泓福的话,已经听见高远问岳怜安:“沈萱怎么了?”
岳怜安转头看回监控里的女人,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的丝巾,“沈萱恐怕知道孟如琴的打算,所以那时候才会回孝慈。”
赵飞宇咂巴了一下嘴,“找姓孟的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岳怜安犹豫了半秒,一双眼睛却没有离开监控,“这个女人呢?”
高远顺着岳怜安的视线看去,注意到了屏幕上戴着口罩的女人,不由道:“她和沈萱……”
“报告给丁队吧,他会安排人手排查的。”赵飞宇把桌上剩下的水和包子揣上,又大手一挥,“走,我们去孝慈。”
岳怜安从来没觉得夏天有这么漫长,重新走进孝慈福利院,她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两天前才刚来过。
孟如琴那会儿正在食堂和采购核算米面的价格,看见岳怜安和两个男人朝她走来,她依旧处变不惊。
孟如琴先开的口,像是在闲话家常,“现在养这帮孩子真是不比从前了,以前哪儿用得上这么贵的米面?”
岳怜安听见孟如琴的话,一言不发。
岳怜安那副冷漠在孟如琴面前尤为明显,但却显得弱势。高远意识到这是一种防御姿态。
赵飞宇上一次来时,便注意到了这点。这回他走在岳怜安前面,依旧挡在自己搭档的跟前。
说风凉话可是赵飞宇强项。他讪笑着接过孟如琴的话:“从前孝慈的米面,可是养出了人民警察和人民教师,也不知道后来的孩子有没有更出息的?”
话间,孟如琴已经认出了赵飞宇来。她扫过站在一旁的高远,最后凝视住岳怜安。
孟如琴的目光里有讥讽,似乎又有些同情,“亮亮,你以前可是从不交朋友的,你真是变了。”
岳怜安为什么交不到朋友,她孟如琴难道心里没数吗?
要不是赵飞宇还记得自己是个警察,他当场就要破口大骂。赵飞宇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岳怜安一把拉住了手臂。
赵飞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她。
岳怜安面无波澜,似乎没有并为孟如琴的话所动。她看向孟如琴,“我们是来做问询的,请你配合。”
“当然。”孟如琴笑了笑,“不过你们又是为了哪一桩来问话?沈萱的事情,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赵飞宇下意识侧头看了高远一眼。高远了然,冲他们二人摆了下手说:“我出去待会儿。”
该避嫌的时候,高远还是该知道怎么做的,毕竟他并不是真的警察。
高远走出食堂,沿着操场走到了孝慈的主楼。
主楼的建筑看起来是二三十年前的风格,但外墙却很新,像是不久以前刷过新漆。一到三层朝外的,有些简陋的教室,此刻空荡荡的,没有人在里面上课。
没想到岳怜安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想起刚才孟如琴对岳怜安那副姿态,想必她这一路走来,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高远那瞬间,忽然庆幸自己还有一个家。
虽然从记事开始,高远对母亲这个角色没有丝毫的印象,但他还是在高万志的照料下长大成人。高万志对高远谈不上有什么教育,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忽视了他的学习,可是高万志没有短过他任何吃穿用度,也给足了陪伴和父爱。
高远记得那是在他读大专的最后一年。他在准备专升本的时候,高万志突然心梗,直接被送进了ICU病房。
后来出院,高万志的身体自然是大不如前,已经不能做太多的体力活儿。
修车行是师父的心血,高远不能不管。那个时候的他,还是在高万志的极力反对下,放弃了继续学习和进修。
不知不觉,高远走到了孝慈福利院的正门。他径直穿过拦车的伸缩门,准备到路边抽烟。
孝慈路外有一排布告栏,上面贴着院史和一些演出活动的照片,照片大部分都是合影,乌泱泱一大片孩子正对着镜头笑。高远于是叼着烟走过去看。
这时候,高远听见远处传来了警车鸣笛声。没一会儿的工夫,他看见一辆警车停在自己的跟前,两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从车上快步走了下来。
两个警察在说话,高远还听见其中一个说:“打架的事情问小岳姐,她擅长……”
看着他们朝孝慈的保安室走去,高远失笑,“确实挺擅长的。”
高远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慢慢抽着手中的烟。
等到手中香烟燃尽的时候,他看见孟如琴和刚才那两个警察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他们后面跟着的,正是岳怜安和赵飞宇。
几人上了车,岳怜安则是走到高远面前和他告别。
高远看她,“有进展吗?”
岳怜安看起来很平静,她微微点了下头,轻声道:“谢谢。”
回到市局,赵飞宇忽然拦住岳怜安,“你把妇幼院的监控拿去给丁队吧,孟如琴我先来审,有什么重要线索我通知你。”
岳怜安知道,赵飞宇这是提醒她回避的意思。她没有再说什么,“嗯”了一声转头走了。
孟如琴现在涉嫌刑事案件,岳怜安确实是需要回避的,毕竟孟如琴曾经是她的监护人。
还记得刚才在孝慈的食堂里,孟如琴语气淡淡地,“你们没有相关手续,这样办事儿不合规矩吧?”说罢她又看向岳怜安,“亮亮,难道你要带走我吗?不要忘了是我养大了你。”
岳怜安被送到孝慈的时候,已经开始记事了。
那时候正好是秋天,金黄的叶子落满了整个院子,她记得自己是被几个穿着西装的叔叔阿姨送过来的。
岳怜安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又哭又闹,而是很好地适应了福利院的生活。她落了很多汉字没有识,但在摸到课本以后学得飞快。
当时孟如琴对岳怜安的印象并不深,毕竟像她这样被送来孝慈的孩子数不胜数。直到有一天,岳怜安在食堂把一个男孩推倒在地。
孟如琴不知道为什么就气疯了,她揪着岳怜安的辫子大声问:“你打他干什么?你怎么敢在我的地方打人?”
岳怜安掸了掸头上的米饭和菜叶子,盯住孟如琴说:“他插队,他不应该插队的。”
旁边是号啕大哭的男孩,孟如琴转头看见他手上什么也不剩的饭盒,终究还是选择指责岳怜安。她厉声道:“岳怜安,你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你不懂谦让吗?让一下又能怎么样?今天晚上你不许吃饭了。”
没有吃上那天的晚饭不过只是开始。后来,岳怜安所遭遇的不过是变本加厉罢了。
只是那时候,岳怜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遭受了不公正。也许就是因为她不够省心、不够听话,所以孟如琴和身边的人才会不喜欢她。甚至午夜梦回,岳怜安以为自己就是个坏小孩,所以才会被惩罚永远不能回家。
岳怜安总是怀念起粘豆包来。
离开了粘豆包以后,岳怜安走向的,好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地狱。她终究还是在一次次自我怀疑、自我惩罚后,成为了今天的岳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