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早从学堂的同窗那得知,他爹爹同在科院当值,本月十五便可回来。
我提前安排好人、物、场地。
算准了日子,待林小娘瘾发作之时,踏入她房内。
她匍匐在我的脚下,面目狰狞地求着我,
到城门西角找一个叫土二的小厮前来见她。
我自然知道她要找的人,更知道她所需之物。
我递出手中的烟枪,为她点燃烟火。
她飘飘欲仙的样子,像极了短暂而绚烂的烟火。
就是这幅妩媚妖娆的情场作派勾了爹爹的魂,丧了娘亲的命。
我将三名男子偷偷带到房内,一人给了五两黄金。
「管好自己的嘴,好好照顾她后,再原路离开。」
后来爹爹找人寻来了十大桶井水,泼在林小娘的身上。
许久她才从极乐世界中清醒过来。
望着爹爹阴沉的脸,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爹爹大掌一挥,素日小娘引以为傲的美貌留下了血红的痕迹。
「贱人。」
「城郎,你听我解释。」
爹爹的眼神里都是恨意,想必没有男人能接受戴绿帽子。
只是他是否也体会到,娘亲在青楼院里看到他与人厮混时的万分之一心痛和屈辱。
「你这等贱妇怎可留在我宋府。」
林小娘急得捉住他的衣角,美丽的容颜哭得动人。
「城郎,你怎么可以不要我。没有我,怎么会有今日的城郎。」
「你不要忘了,你的尊严,你的前程都是我换回来的啊。」
「我是时儿的娘亲,为你宋家延续香火,却为人妾室十余载,受尽白眼,你如何能不要我啊。」
「你也配做时儿的娘亲!」
宋朝时从房外冲进来时,林小娘只抱着他痛哭。
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愤恨,大掌卡着我的脖子直发红。
「宋朝若,是你!是你设计的圈套对不对!」
「爹爹,朝若一晚上都跟您在一起呢,弟弟竟然如此目无尊长。」
我跪在爹爹身边,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
「宋朝时,这个家什么时候是你做主了!滚出去!」
「爹爹……阿娘是有苦衷的……你。」
家丁将宋朝时架了出去。
尽管爹爹的言语依旧凌厉,但我知道有宋朝时存在的一天,林小娘就不会失宠。爹爹对她确实心有愧疚,名分是他这辈子都没法给林小娘的。
想来林小娘确实是爹爹的肱股之臣,为他除前妻,谋前程,持家业,续香火。
于是,爹爹只罚她紧闭半年,差人看管,戒掉药瘾,重塑德行。
9
十二月隆冬,科考榜单上,宋朝时的名字赫然显目。
宋府的人奔走相告,大少爷高中了。
爹爹高兴得合不拢嘴,那是他的宝贝儿子,实在是为宋家人争光。
我想起那夜,宋朝时恶狠狠地警告我,别得意的太早。
原来他为了自己的娘亲,倒是挣了个好功名。
吏部司马尚书家榜下捉婿,三小姐看上了宋朝时,说要联姻,爹爹更是大喜。
「爹爹,眼下婚期将至,可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想必阿娘也知错了。」
「朝时,你说得对,是爹爹太苛刻了,她好歹是你生母。」
庆家宴时,林小娘端坐在主位上,
这烟花之苦似是剥了她一层皮,往日鲜容如今暗黄无光。
只是这眼睛里阴狠倒是丝毫不减。
「城郎,朝时下半年大婚,但祖制未有长未嫁娶,幼先之说。想来,朝若也到年纪了,该替她寻一门好亲事了。」
「嗯,可有合适的人选?」
「城西门的李家祖父在朝为官,家财万贯,颇有威望,孙子正当娶妻之年,他们愿三聘六礼,明媒正娶地娶朝若为正房。我们家朝若嫁过去,必然不吃亏,」
我嘴角勾起一笑,谁不知李侍郎的孙子因患麻风病,虽富甲一方,却迟迟未曾娶正妻,没有哪户正经官家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而宋家恰恰相反,我这一嫁,李府丰厚的彩礼足够宋家挥霍几年。
再加上权上结亲,这爹爹和宋朝时的官场可谓如踏青云。
原来是要用我来为她夫君和儿子铺路。
宋朝时朝我递来酒樽,轻口道:
「阿姊,对这亲事可还满意?我不许你嫁人,可未说过不许你嫁何人。看你的下半生在麻风病手中枯萎,想想都令人兴奋啊」
他鬼魅地盯着我:
「你跪下来求求我,说你错了,你再也不敢了。我便求阿娘给你换门亲事。」
看,阿娘死了的孩子,连婚事都是不由自己的。
主位上的爹爹沉思了会,出口道:
「就这么定了吧,尽快办了,别耽误下半年朝时的婚期。」
我朝着爹爹笑得灿烂,他却不敢回望我的眼神。
「朝若一介女子,婚姻大事全凭爹爹和小娘安排。」
这就是我的亲爹,一旦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女儿算得了什么。
往日点点滴滴伪装出来的爱意总能杀人于无形。
宋朝时捏紧了手中的酒樽,他似乎没有料想到我轻易接受了。
「你还真是饥渴,麻风病的床你也敢爬?」
10
设圈的是他,到头来骂我浪荡虚荣也是他。
我大仇未报,断然不能轻易将自己葬送在麻风病手中。
只能表面维持着爹爹的「好棉袄」人设,在这死墓般的宋府保全自己。
我滴米未进,隆冬十二月泡在冷水池中一整夜,发烧了整整三日。
大夫说可能是感染了肺痨,还未入门就成了病秧子。
大夫开的药,我喝了半倒了半在后院滕树下,唇齿间的药苦得我想落泪。
阿娘,你可会怪我如此不爱惜自己?
随后我安排小厮,在街头小巷,逢人便说宋家独女有克夫之命,
只怕是两人还未完婚,就要做对鬼夫妻了。
李家是独孙,命比我珍贵。
本就盼着娶妻冲喜,我一副随时病逝的模样,哪敢再提结亲之事。
宋家一时成为了京城的笑柄,爹爹的脸色并不好看,看我病残容色又没处挑错。倒是林小娘气得让人绝了药用,我私下让人到城外买了些药材,小心翼翼地养着身子。
我没想到,这桩婚事黄了,最开心的是宋朝时。
「阿姊,可惜了,未能攀上李家这高枝儿,今后满京城儿郎谁还敢娶你,看来你这一辈子只能烂在宋府,烂在我掌心中了。」
「到底没你好命,上赶着司马家做赘婿。」
司马家权高势重,本看不上宋家,奈何司马云看上宋朝时那具皮囊,尚书大人拗不过爱女,提出了入赘要求,爹爹为了攀上司马家,不得不答应。
宋朝时并不恼怒,掐着我脖子笑得邪气。
「阿姊,你要不随我到司马家享福,否则这辈子,你就等着守活寡吧。」
「宋朝时,你可真让我恶心。」
阿娘惨死至今仍遭受诋毁,什么十八代单传,无孝有三,无子为大。
说到底,不过是无利可图,不然宋朝时怎轻易就做了司马家的赘婿呢。
阿娘,凡是他们想要的,我都会尽数毁去。
11
司马家乃名门,为了以示尊重,宋府上门商议婚期时,全家盛装出席。
府中热闹非凡,仆人来来往往,
人群中我第一眼见到了司马云,长得如记忆般的貌美如花。
她娇俏明媚,丝毫不顾及虚礼,挽着名俊俏男子的手臂撒娇。
饶是名冷峻无情的男子,也架不住妹妹的请求,连连说好。
不知是答应了何事,她连蹦带跳地越过后院小桥,并未发觉在桥上的我。
一脚踩在我的衣裙上,两人相撞,身子由于惯性要倒入莲花池中。
司马徒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手,眼眸了全是担心。
而我落入池中,儿时差点溺毙的恐惧袭来。
阿娘,此刻我是那般地羡慕司马云。
那样的女子,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是哥哥手心里的宝。
所有的委屈和危险,连老天也不舍得伤她半分吧。
司马徒扑入水中,将我捞起时,引起了府中骚乱。
他按压着我的胸部,我吐了些水醒过来时。
司马徒的双手还停留在我身上,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
「我还以为你死了。」
前阵子风寒未愈,现在又泡在冬湖中,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我尴尬地咳了声,只见他说:
「无礼偷听之人的命,也许不值得救。」
我心一紧,刚刚我看似在桥上无意看风景。
实则也想知道,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卿司马徒是否看好这场姻亲。
林小娘赶来时,指着我破口大骂。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今天什么日子」
爹爹不满地地蹙着眉头。
司马云站在宋朝时身旁,满是愧疚之意地望着我,并未开口解释。
司马徒旁若无人地抱起我,往后院厢房去时,留下众人呆望。
我故意搂紧他的脖子,将戏演到底。
「宋朝若,今日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
他将我放在床上时,拂在我耳边轻语。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阵慌乱,生怕他认出了我。
「没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动火烟花那种东西。」
司马徒掌管京城境内禁物,被他抓到把柄的人,不死也伤。
「说,火烟花你用在何处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是我的态度惹恼了他,他从匣子里抽出一卷烟。
掐着我的下巴,余光星火照亮了我眸子里的恐慌。
我认得那东西,是火烟花。
「这么漂亮的脸蛋,往后就可惜了。」
我宁愿死了,也不愿沾染上这令人生不如死的东西。
我梗着脖子,不愿看他。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宋朝若,你知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
「杀人若是真犯法,我阿娘怎会惨死!」
「法令责众,你阿娘的死,必然有水落石出的那日。」
我冷笑,
「这世间的法本就是权势所定,何来公道。司马徒,别以为儿时相识,童言无忌,跟你说些娘亲去世的事,你便自以为是,想要替我做主了。那时的你不是司马家长子,不是大理寺卿,更不是宋家将来的名门贵戚」
「书院一别,你竟变了如此多。」
小时候宋朝时在麋鹿书院读书,不愿意做功课,便求阿爹让我伴读。
每日誊写摘抄,背包提物,像他的私人丫鬟,无人知道我是他长姐。
那时名门望族都在书院里就读,司马云便跟在宋朝时的身后转悠。
认识他的时候,他也并非叫司马徒,他告诉我自己也是公子陪读,还告诉我往后要做大理寺卿,为天下民请命。
只是后来他功成时,我在门前苦苦等了一夜。
衙中录事来回话。
「大人没空见你。」
我颤巍着双腿离开时,才听见耳语: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小小宋家给司马府提鞋都不配,也敢上门求大人办事,陈年旧案了,不想大人得为她耗费多少心血。」
所以后来我渐渐忘了司马徒,不敢奢望凭借他翻案。
在宋府待久了,我才更懂得权势勾结,官官相护之道。
况且,娘亲难产当日府中无产婆,所用之药也被尽数销毁,
十余年无凭无据,娘亲骨灰还在地底下埋着。
要想为阿娘报仇,带阿娘回秦家,能靠的只有自己。
一个司马徒的出现,也绝不能影响我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