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和韩汀余看着眼前的女孩有些不知所措,身上都冒着冷汗,像是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蠢事。
韩汀余对杨氏道:“这种药,如何能给岳父吃?”
杨氏本在担心他怀中的孩子,被他一问,身子也跟着一震。是啊,这孩子不惧百毒况且被这毒折磨成这样,她那年迈的爹爹如何能禁得住?这药万万不能给他吃的。
杨氏急道:“我不知这药竟会这样,万万不能给我爹吃的!”
“那这女娃怎么办!”韩汀余神色中有些恼怒。
杨氏鲜少见过自己的夫君对自己发脾气,这次韩汀余定是误会她明知这药磨人,还要给这孩子吃,心中倒生出几分委屈。她看了看那女孩儿的脸,晶莹的汗珠挂在两颊,也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了。
两人本来在担心这怀中的孩子,不料背后突然发出一身:“小姐,姑爷。”很是一惊。
一转身,却看见了城主身边的贴身侍卫,张侍卫。
“你有何事?”杨氏问道。
张侍卫脸上向来没有表情,这刻在这对夫妻眼中,却像是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刀一样。“城主请小姐和姑爷带着那女娃去府中一趟。”
什么?原来城主已经得知了这女娃还活着。此刻若是去了,怕是……韩汀余不敢往下想了。却只见杨氏顺了顺气,强硬做出一副从容的样子,道:“大人先回去吧,我与夫君还有些事要商量一下。”
小姐自然是小姐,这话也不能不听的。张侍卫只是前来带话而已,见他们也不闪躲,便答应了,先回了去。
谁知这张侍卫一走,杨氏立马变了脸,她抓住韩汀余的肩,眼睛变得红红的,道:“夫君,我爹应是在这真毒堂中安排了眼线。此刻趁着眼线在城主府中复命,与其被我爹抓到,还不如走为上计,去后山的老林子里躲一躲。”
韩汀余也不想去城主府,他和杨氏去了倒是无所谓,这是这怀中的韩流双去了必然九死一生,这样想着,便点了点头。
两人匆匆在真毒堂中拿了些换洗衣物和干粮,便往后山跑去了。
正是春季,后山中尽是繁花,一颗果子也没结出来,不过这树林长得茂密,山下的人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到他们的。他们寻得一个山洞,临着溪流,安生下来。
他们到了后山的当天晚上,韩流双便清醒过来了,只是像是比之前更木了。问她什么,一句话也不说,看她眼神,暗淡无光十分呆滞。夫妻两无可奈何,只得先将她养了起来,日后之事,暂且日后再说吧。
三个人在山洞中无可事事,眼看带来的干粮就要吃完了,韩汀余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下山一趟了。于是他换了一身粗布衣服,用布蒙了面,便下山去了。
杨氏在山洞中一边修习着功法,一边等着韩汀余归来。一转眼到了旁晚,夕阳快没了尽头,这韩汀余却还没有回来,杨氏心中有些着急。她正准备换了衣服去寻韩汀余时,这男人却一身蓬头垢面的回来了。
“怎得弄成这副德行了?”杨氏一时还没看出这是自己的夫君,还以为是被人追打跑上山来到乞丐,正欲出手将他赶出去,却发现这人竟是韩汀余。
“大事不好了,岳父大人他好像快不行了!”韩汀余带给她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你说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杨氏不敢相信。
韩汀余也不顾自己脏乱不堪的形象,细细说道:“今日我下山去买吃食,却听见城中的百姓传着岳父病重的消息,我听了也是大吃一惊,想去看看虚实,又怕被人瞧见了,于是便把自己弄成了乞丐模样,这才混进了府中。到了府中,我便听那些下人讲到,原是我们在山中待得太久了,岳父最开始发现我们不见了,气极,生了一场大病,后来见我们迟迟没有回去,便又担心起来,这日日夜夜脑中想的,都是我们二人,饭不能食,夜不能寐,如此,便算病重了。”
听韩汀余细细道完,杨氏却已经红了眼。她再也顾不上这山洞中的韩流双,自己一个人便匆匆下山去了。身后韩汀余无奈,只得自己抱起韩流双,再后边慢慢追着。
这城主府中,大夫刚刚道完:“城主大人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便哭声一片。城主夫人哭得最厉害,还有几位丫鬟也跟着流泪。只是,这数人之中,有几人真心,又有几人假意,便不得而知了。
城主平日里作风豪迈大气,最见不得这些女流之辈哭哭啼啼,虽躺在病榻之上,也是厉声喝道:“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我还没死呢!”谁料这话一说完,周围那几人哭得更厉害了,实在让他头疼不已。这倒也不能怪身边的夫人哭成那样,刚刚城主那一句话,声音虽还算大,但平日里训斥人时的那气势、那力道,却被已然沙哑的嗓子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杨氏匆匆赶回府中,疾步飞跃,奔入房中,看到了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了。她再也忍不住一直在眼中打转的泪水,任凭它们倾盆而下。
“爹!女儿不孝!”她哭着跑到城主安息着的病榻前,跪着趴在她那生命垂危的爹身上。
城主看到心心念念盼着的女儿来了,心中一阵安慰,强打起精气神道:“女儿来了?别哭,爹没事。”他这话刚落,一旁不长眼的丫鬟却带着哭腔插嘴道:“小姐,大夫刚刚说老爷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杨氏一听,心中一阵酸痛。从小便宠她到大的爹,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这都怪谁?怪她,怪她不听话,硬是要把那漱水女孩留下,怪她不顾家人挂念,跑到山中去无声无息。一想到这些都是她造成的,心中便是自责无比。
“爹……都怪我……”杨氏哭得梨花带雨,已然要说不出话来了。
城主支起身子,抬起手扶了扶她的发,心道,还是和儿时一样啊,这女孩儿……俗话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城主怕是知道自己就要离世了,便慈祥笑着对女儿到:“儿啊,你若是想要那女孩儿留下来,便留下吧。”
只是希望她长大后,能如你孝敬我一般,她也能孝敬你,为你养老。
城主心中憋着这样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潇洒惯了,这样煽情之语,实在是难以开口。
杨氏蒙蒙之间,却只见到了今日父亲的大不一般,却不知,为人父母的种种心酸。那老城主,也是看她婚后多年没有一儿半女,为她操心啊。
这故事讲到这,便算完了。
苏垂星看着韩流双,心中一片震惊,没想到自己日日见着的姐姐,竟有这样一段过往。
韩流双继续说到:“他们却不知,我身体异于常人,那药对我来说,不仅无效,却阴差阳错的让我对那一段往事记的更加深刻了。儿时,每到了晚上,我便会看到我那倒在血泊中的娘亲那直瞪瞪的眼睛,常常吓得睡不着觉。”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倒有些释然。
苏垂星有些疑惑,韩流双与他说了半日的话,这杨城往事中却丝毫没有他的身影,那他的记忆呢?那他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便问道:“可是姐姐,那我呢,你所讲这段过往中,毫无我的存在。”
“倒是忘了说你,”韩流双说出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轻松不少,继续道,“你呀,不是漱水人,却被当作漱水人抓住了。那时候你被那老城主身边的张侍卫救下,逃过一死,被安置在真毒堂中,却不料恰好撞见了杨氏要毒害我,便被杨氏下了那些药,逐出了真毒堂。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又被韩汀余给捡了回来。那段时候,我在真毒堂中害怕不已,常常与你说话,你回来后,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那时候可伤心了,却又不知如何跟你说起。”
“竟有这等事……”苏垂星实在难以想到,他那再也记不起的过往,却是这般的阴暗。
“垂星,今日我与你讲的这些事,你信吗?”韩流双收起笑容,认认真真问到。
苏垂星见状,答道:“姐姐,既然你这般认真的问了,我也认认真真回答你。弟弟苏垂星自认你做姐姐那一刻起,对你的话,便从来没有怀疑过。”
韩流双轻轻一笑,并不多言。留下苏垂星一人在屋子里沉思,她默默走了出去。
一个人,若是在屋子里待久了,偶然见到屋外的残阳,也是欣喜无比的。
韩流双说完这一番话,舒畅了不少,一直压在她心中的那颗石头,突然之间,灰飞烟灭了。她一个人呆呆的立在院子里,看着远处霞光四射的绚烂残阳,心中感到几丝前所未有的萌动,像是在天的尽头后边,看到了新的自己。
不知不觉中,明明心中欢喜的她,却悄无声息的落下几滴泪来,恰好落在了她那双绣了紫玉花的布鞋上。韩流双低头看鞋上潮湿,也惊讶自己竟然哭了。她缓缓闭上双眼,又睁开,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道别。却又是不知不觉中,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那么疏朗开怀的笑了。
这院中,淡黄的金桂开来几朵,写满了生机。以后,再也不会梦见那双眼睛了吧。她心道。
这哭哭笑笑中,她却没有发现,屋外一个身影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