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定州城内。
秦观绥仍在府衙之内伏案批阅着公文,自从他来到这定州城之后,不光是要劳心劳力赈灾的事情,甚至连府衙长官的职责都担当了起来,整日是忙得不可开交。
秦观绥这边正忙活着呢,就听到门外官吏和乡绅们不知在吵闹着什么的声音:
“都别扯那没有用的,给我下令把城门打开,不然别怪老夫不客气!”
“大人您别为难属下了,我就是一个侍卫,哪有这样的权利啊!”
“哼,那就让你们世子爷出来!”
门外叫嚣的人话音刚落,秦观绥便打开了房门。
秦观绥:“怎么?几位今日这是来做什么?”
秦观绥这几日劳心劳力,别说是吃上一顿饱饭了,即便是那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都在为定州城中现在的情况焦心着,这些官吏和乡绅们还跑到他门前吵吵闹闹,秦观绥就是脾气再好也免不了心生恼怒之意,秦观绥强压着自己的怒火,还算是好声好气的问。
可是那乡绅却全然不似秦观绥一般的好脾气,怒言说道:“我们这家中的存粮已经是悉数遵照着世子您的意思交到了这官府的义仓当中,也不为别的,权当是赈济百姓罢了。你又下令说什么不允许百姓们出城,这又有什么道理嘛!”
话毕又有不少的乡绅附和着说道:“是啊!索性就打开城门,让百姓们出城去,起码可以沿路乞讨,不至于活活饿死在这城中。”
“哼,我看他们就是想把这定州的百姓们都活活饿死在城中,剩得再浪费粮食来赈济了!”
“打开城门!打开城门!”
……
一时之间抗议叫嚣的声音是此起彼伏。
秦观绥:“都住口!”
秦观绥脾气温良,难得怒吼一声,这关闭城门并非是秦观绥的主意,而是在他来到这定州城之前,这定州的州郡长官接到了王城来的旨意之后做的决定,现在这定州的州郡长官称病不出,把定州这烂摊子全推到了秦观绥的身上。
他权衡了一番,贸然让定州城中的百姓出城,讨得来粮食尚且是个未知数,但是这流民们流入了其他城中一定会影响到江山社稷的稳固,若是殷宁鹤的那一批粮食可以准时送到的话,就能让城中的百姓们支撑到秋收的时候,到那会定州城中的饥荒灾祸便会迎刃而解了。
秦观绥轻声叹了口气,说道:“这关闭城门的决定并非是我能说了算了,我已然是当着全城的百姓承诺过了,不出三日一定会有粮食送到,到时候足够咱们这定州城度过此次劫难的,待秋收府衙之内有了盈余,自然也会将诸位先前借给府衙的那一笔米粮再悉数归还给你们的,只是……”秦观绥也颇为头痛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群人着实是难以应付,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将他们安抚好。
这一个个的都是定州城中的乡绅,在乡里之间颇有声望的,若是他们的人心都开始不稳了,那百姓自然也会闻风而动,到时候非但没有粮食不说,百姓们还沉浸在焦急担忧的情绪当中,就更难管理了。
秦观绥继续说道:“只是这些实现的都需要些时日,若是到了时日再没有实现,我便在城楼上畏罪自戕以谢这城中的百姓们可好?”
这几位乡绅并未体会到这位安王世子的内心有多焦急,只是觉得这城中一日没有米粮送到,便是这安王世子的大罪过,若他是什么朝中说话也举足轻重的,恐怕朝廷的救济米粮早就送到了,这几位乡绅在心中暗暗的想着,这位世子爷也多半是朝廷的牺牲品,放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地方,若是饥荒真的被他给赈济了,那边随随便便的论功行赏,可若是饥荒越闹越大,也是一个替罪羊。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这秦观绥毕竟还是安王世子,比起他们这些连一官半职都没有,只是在乡里之间有些声望的人而言,还是尊贵许多的,逼得世子爷都能说出畏罪自戕这种话来,也让这些乡绅心中是一阵惶恐。
于是赶忙也就不再纠缠秦观绥了。
这些乡绅们前脚刚走,就见从外面又急匆匆的冲进来一个门客,进来的时候还冒冒失失的撞到了一个年岁并不算小的乡绅,惹得一阵白眼。
秦观绥:“章先生,何事如此急冲冲的?”
这位被称作是章先生的,是秦观绥的父亲,安王秦安的门客,虽然在安王的身边并不算太久,但是这位门客的本领极高,心思也活络,因此颇为受到安王秦安的信任,一跃成为了安王府的红人,这一次安王世子来赈济定州的灾情,老安王不放心,因此派了身边两位得力的门客服侍左右,这章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
秦观绥到了这定州城之后,许多遇事不决的地方都要与这两位安王的门客商量,但是不久之后在这定州城的大小事务都已经是步入了正轨,因此与这两位先生商量的地方也越发的少了。
秦观绥便派了另一位门客出城筹粮,而这位章先生因为跛足的原因,便只是在城中做些例行的巡查,或是帮助官吏们分发米粮。
今日突然冒冒失失的冲进府衙之中,着实是不像这位章先生的性格,引得秦观绥好奇的询问。
章先生环顾了四周,确认这房间当中只是他与殷宁鹤二人而已,这跛着脚的凑到了秦观绥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开口说道:“城东有一户人家似乎是生了疫病。”
秦观绥:“什么!”
他后撤了一步,似乎有些惊诧自己听到的这个消息。
章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前几日我去例行巡逻的时候,看到了城东有一个老妇人在……”章先生的表情变得有些犹豫,他皱紧了眉头,说道:“在捕捉老鼠用以食用。”
秦观绥也是跟着皱了皱眉,虽然食用老鼠这种事情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世子而言有些难以接受,但是此刻的定州城内,人人都是饥肠辘辘的,寻一些平日里根本不会去吃的东西来充饥也是能够理解的。
秦观绥说道:“章先生就是因为这一老妇人在食用老鼠,所以急匆匆的跑来汇报?这……这与你说的一户人家可能生了疫病有什么关系?”
章先生神情有些沉重的摇摇头,继续说道:“世子您有所不知,这城中虽然人人都是饿的皮包骨头的,更是有不少人就活活的饿死了,可是这老鼠却因为啃食尸体而变得是脑满肠肥的。”
秦观绥听了章先生这话说的,是心中一阵一阵的便泛起了恶心之感,却因为一连好几顿都没有吃过什么正经的东西了,即便是心中恶心,也是没什么东西可吐的。
章先生亲眼目睹这样的情况,倒是显得没有秦观绥表现出来的那样厌恶,只是神情依旧是沉重不看,他继续说:“而且即便是这老鼠不去啃食腐尸,也是断然不能吃的,其身上带着不少的脏污,恐怕便会致使人得了疫病。那一日我发现了城东的这位老妇人在捕食老鼠之后,便命人给他家送去了一小袋口粮,并将她关在了她自己的家中,将她与其他的人隔离开来了。”
秦观绥颇为赞成章先生的这一做法,点了点头,示意章先生继续说。
章先生叹了口气,说:“果然不出我所料,那老妇人三日之后发起了高烧,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便是疫病,但……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秦观绥一时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棍子打蒙了一般,眼瞧着这殷宁鹤的救济粮就要到了,定州的这灾祸便能过去了,就怕中间再出现了什么岔子,秦观绥还专门交代了要处理好城中的尾卫生,但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愣了片刻,又继续问道:“可还有其他人发现这样的状况?”
章先生:“暂时没有,这老妇人我已经是细细的调查过了,身边只是有一个小孙女,他们家那准许领取救济粮的证件被一个亲戚给夺走了,所以每日都是那小孙女出门寻找米粮,有什么东西也都是急着那老妇人先吃,后来有一日那姑娘饿晕了,这老妇人没有了办法,只好去捕食老鼠充饥。”
秦观绥:“那这位老妇人的小孙女……“
没等秦观绥说完,章先生便说道:“那姑娘已经被妥善安置了,而且她被饿晕之后吃的也是老妇人之前省下来的存粮,现在也并未发现有什么生病的迹象。”
秦观绥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说着便去案几旁拿起自己的佩剑,便要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问章先生:“侍卫们呢,那些负责城东的侍卫们?”
章先生一下子就领悟了秦观绥的意思,回话道:“世子您放心,这些侍卫们都遵从了您的吩咐,蒙好了脸上的纱布,我也从城中的药方分发了些药材给他们,让他们日日熬煮着喝。这些侍卫们都没有一个出现什么状况的。”
章先生跛着足,有些渐渐跟不上秦观绥大步流星的步伐了,又赶忙问道:“世子可是要去哪?”
秦观绥看了他一眼,又停了下来,郑重其事的说道:“自然是去城东。”
章先生大吃一惊,说:“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世子!这虽然只是有一户人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但难以保证是否有其他人也吃了老鼠充饥,或是吃些其他什么更不该吃的东西,即便是他们都没有,也难免跟这个老妇人接触过,只是暂时还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依属下的意见是……是要封锁住整个城东,待形式稳定了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的!”章先生殷切的看向秦观绥,等着他的答复。
秦观绥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快去吩咐侍卫们封锁城东吧。”说着便又开始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哦对了,若是有乡绅再来闹事,记得稳定住他们的情绪,等殷宁鹤殷大人的救济粮到位了,一切都好说。殷大人的救济粮还是一如往常一样,进城门之前一定要清点好数目,虽然殷大人所说的是不计任何报酬的捐给定州城,但是我这心中总归是有些过意不去,此刻是还不上,但是等到这定州城的饥荒过去了,即便是不如数的还给殷大人,也要让这城中的百姓知道殷大人的贡献。”
秦观绥这一通话把章先生给说懵了:“世子您这……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您还要去那城东?”章先生是真心实意的为着秦观绥做出这样的决定而感到焦心,再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少东家,安王当初派出他们的目的也就无非是首先要看顾好了世子的安全,其次才是为了这定州城的局势出谋划策。
这安王虽然平日里不说,但是世子终究是他的独子,心中可是宝贝的很的,若是世子出现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些负责看顾好了世子安全的门客和侍卫们也就等着提头来见吧。
秦观绥却是目光坚定的说道:“非但要去那城东,而且我被封锁在城东的时候,这城中的事务就拜托给章先生了!”
章先生听到自家世子说这话,就是两腿一软,险些坐在了地上,并非是他不能胜任管理城中事务,作为安王最为得力的门客,处理公务这一方面,可以说是比秦观绥这一个世子都要更胜一筹的,只是世子这么坚定的要与百姓们共患难让章先生有些胆战心惊。
他更是苦口婆心的开始劝诫了起来:“世子,若没有疫病那是最好不过的,可若是真有,也不是闹着玩的一件事,这……这怎么能让世子您亲身去呢!您看这样可好,您仍旧在这府衙之中坐镇,城东便由属下替您分忧。”
秦观绥犹豫了片刻,现下里城中的大小公务虽然繁琐恼人,但是归根结底只要是殷大人的米粮按时送到,都是可以解决的,可城东的这件事,别说是米粮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本人来了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秦观绥咬了咬牙,说道“我意已决,你休要再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