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您这边请。”一位长者领着秦观绥朝着一间木制的低矮小木屋走去。
秦观绥客气的点了点头,向着那长者率先做出了请的手势,这城东是定州城中最为贫瘠的地方,距离城门又远,出行都不甚方便,即便是几年前有富户在这里居住,这几年也都渐渐的搬走了,留在这城东的都是些穷苦的百姓。
当初秦观绥来到这定州城之前,流亡在外的也大多是家中少有存粮的城东百姓。
面前的这位长者,虽然不是什么家中颇有财产的乡绅,但却也是这城东颇为受到敬仰的一位老人,此次秦观绥下令将城东封锁起来,也是因为有这长者的支持才能顺利,若是他不同意,这城东百姓怨声载道的声音就更多了。
长者:“委屈世子爷住在这里了,招待不周还请您多担待吧。”
秦观绥看得出来,面前这一栋小木屋已经算得上是这城东比较好的房子了,再说他既然肯同城东的百姓们共患难,就不会再多计较什么物质上的东西。
长者:“世子从府衙处过来,也是辛苦了,不如先去歇息歇息?”这长者比起那些白眼狼一般的乡绅好的太多,只是打眼一看,便能看得出秦观绥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疲惫的神态,再瞧那憔悴的面容,为秦观绥原本是清秀俊郎的样貌更增添了一份脆弱感。
秦观绥说道:“您客气了,比起休息,我现在更想知道城东中的情况。”
长者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这的官吏昨日便失去踪影了。”
“失去踪影了?”秦观绥大吃一惊,但是看着面前这长者躲躲闪闪的眼神,也明白了,什么叫失去踪影了,多半是听说了这城东或许会发生疫病,于是便临阵脱逃了。
章先生隔离开来那个老妇人的这件事是有意瞒着这城中的百姓做的,生怕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会让百姓更为惶恐,但是章先生却并未隐瞒官吏和侍卫们,没想到官吏竟然先一步临阵脱逃了。
秦观绥又关切的问:“那你们这的官吏可否有接触过百姓?”
秦观绥更为关心的是,若是这官吏也染上了病,现在临阵脱逃跑了出去,会弄得满城风雨,只是城东这一处就够他头痛的了,若是整个定州城,那也就不必做任何挣扎了,他秦观绥就直接给百姓们陪葬好了。
长者摇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当然没有,那官吏大人只是整日的躲在屋中。”
秦观绥这下放心了几分,这也算是他第一次清醒手下办事不力。
秦观绥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没有关系,这官吏我会派人去寻找,找到了一定严惩不贷。不知您可否跟我讲一下这城东中的情况?”
长者点了点头,虽然官吏不怎么与百姓相接触,可是他确是对这城东的每一户都是了如指掌的,就如同一个大家长一般。
长者说道:“我们城东的人家原本就都是这城中的穷苦的,又大多不是农户,所以家中的存粮极少,遇上了饥年,自然是难以度日的,当初这饥荒刚刚开始的时候,身强体壮的基本上就都走了,留下来的便只是些老幼妇孺的,但好在世子带来的这些粮食,让他们免于一死,不过也都是饿的够呛。”
长者有些话没有直白的说下去,算起来这定州城闹起饥荒,还是他们城东的死伤更为严重,有些身体虚弱的,虽然现在每日都有些微薄的粮食可以下肚,但终归是把身子折腾的更差了,虽没有走在饿死上,但也有不少是因为旧病离世的。对于这长者而言,这些人有的是他年轻时的老友伙伴,有的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童,遑论是谁,都让他的心中怪不好受的。
秦观绥点了点头,长者所说的这情况不仅仅是城东的百姓如此,整个定州城都是这样的情况,不至于当即就饿死,可发下来的米粮也仅仅够他们不饿死而已,长此以往下还是撑不了太久的。只是城东的人家当中没有太多的存粮,所以更严重些。
长者试探着问道:“世子也恕我出言不敬,您下令说要封锁整个城东,老朽自然是知道世子您担心一旦有疫病传播出去会危害到整个定州城,但是……但是这百姓们都很担心,世子也会不会弃车保帅?”
长者的眼神在秦观绥的面容之上上下打量着,从章先生离开过后,到这世子进入城东的境内,百姓们担忧惶恐的声音便没有停息过,虽然他已然是凭借自己的威望平息了这件事,但是终归也是心中有些摇摆不定的,长者想着秦观绥问出了这句话,并非是他不懂察言观色,而是寻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秦观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来安慰这长者,说道:“若是弃车保帅,我大可不必同你们在一起。”
虽然秦观绥的心中也是焦头烂额的,但却不能怎么表现出来,以稳定民心。
秦观绥之所以会冒险进入这城东,并非是不知道事态有多严重,也并非是担心手下无人可以管理好被封锁后的地方,只是想着如果自己亲身去了,也能让百姓安心一些,不用担心什么自己被活活困死的事情。
长者赔笑着说道:“是我们这些愚民误会世子了,您千万不要介怀。”
秦观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是并不在意。“赈济的米粮这几日便会送到,足够定州撑到秋收的时候,所以也请您转告给心存疑虑的百姓,封锁并非是要将大家困死,而是等待生机。”
秦观绥顿了顿,又补充着说道:“米粮尚未到的这两天,我也已经安顿好了人手每日将固定数额的米粮送到城东来,即便是这城东无一人出去,也不用担心断粮了。”
其实城中的百姓们担心的无非是这一点,现在这饥年,人人都是饿的头晕眼花,谁还能想着说到处乱跑去做什么,无非是出去找些东西填饱肚子罢了,现下里既然这世子爷已经承诺了将粮食送到嘴边,岂不是比他们跑到城中心的府衙去排着长队领取更好上几分。
长者听了秦观绥的这一番话,对他这看似是养尊处优的世子爷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原本人家就是皇亲贵胄,即便是再不得势,也与他们这种平民老百姓没什么关系的,却是尽心尽力的为百姓们筹集粮食,现在也算是舍生忘死的深入进来。
秦观绥继续问道:“可还有人有了疫病的症状。”这也算是他此行的最重要的原因了,亦是最关心的一点,若是只是乌龙一场,只是那老妇人自己生了病,请来医者慢慢调养便是,可若真的是疫病,而且传播开来,那便真的是天要亡这一座城池了。
长者愣了片刻,说道:“是有几人陆陆续续的出现了状况,但都已经按照章先生的吩咐将他们关在了家中,这……这可严重吗?”长者虽然年岁长见识长,可对于疫病这种事情也只是有所耳闻的,他们这定州城向来安宁富庶,从未出现过除了这一次之外的什么三灾六难。
也正因是从未出现过像这一次如此大的饥年,才让定州城内的百姓对此是毫无防备,以至于大半的人家家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存粮。
按照往常而言,只需要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城中的米粮铺子当中买就好了,可没想到今年城中的存粮因一把大火给烧的是干干净净,米粮铺子的掌柜的们赶忙差遣人去周边的几座城池采买,这才赶着机会买了些,可是第一批粮食刚刚运抵了定州城之内,被差遣出去的人却传回来消息,似乎是有人正恶意哄抬着价格,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时的,因此定州城中米粮铺子的掌柜的们也就不甚在意,心想这一阵风波过去之后,再差遣着人去买米买粮也不晚,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蓄意哄抬价格之人应该是个富可敌国的,非但没有那些米粮铺子的掌柜的们想象中的那样风波渐渐平息,甚至将价格哄抬的极高,到殷宁鹤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经是寻常人难以卖入的天价了,更别提说什么人能够买下来足够的米粮用以赈济整座城池。
说到这里也是让秦观绥生疑的一点,难不成这哄抬价格的人就是殷宁鹤,不然他又从哪里能变出这么多的粮食来,现在方圆百里的地方的米粮都被不知是谁给哄抬的极高,现在正囤积在了那哄抬价格的人手中,叫这些饥肠辘辘的灾民也是一时间没有了办法。
只是秦观绥不知道的是,殷宁鹤并非是那蓄意哄抬价格之人,而是他本身便经营了米粮铺子多年,更是深知这粮食对于政局稳定的重要性,因此不管是在北方还是南方都有自己的一片土地,有自己的佃农,不为别的,就为郑记米铺源源不断的提供粮食,殷宁鹤的另一个身份郑宁也着实是贤商,赚得盆满钵满不说,还时刻想着几乎是不计代价的赈济他人。
面对着长者问出来的关于这城东的情况可否严重的这一问题,秦观绥一时间也是不好下定论,只是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负责城东的侍卫有多少人?”
长者:“估摸着二三十人的样子,昨日章先生临走之前特地嘱咐了他们手底下的活都忙完了之后,就在我们城东的一处破庙之中等候调遣,怎么,需要老朽差人去叫他们吗?”
秦观绥看了看现下的天光,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这些个侍卫们这十几天负责要巡查街道,遇上曝尸荒野的还要负责填埋,做的都是辛苦至极的工作,可是分到手中的吃的却也只是够维持生命的,没有办法,这粮食是在是少的可怜,让一个人完全吃饱了,可能便会有两三个人活活饿死了。
秦观绥也是在内心当中挣扎了许久,这才下了将粮食平均分给每一个人的决定,甚至官吏们要比平民百姓分到的再少上一些。因此这些侍卫们也是十足的不容易,就是那田地当中的老黄牛也没有他们辛劳的,更多亏了是秦观绥在事前为他们便画好了大饼,现在这定州城中遇到了难处了,他们这些做侍卫的,此时尽心尽力的帮着,等日后便成了功臣,到时候论功行赏绝对少不了他们的,这才让这些侍卫兄弟们塌下心来为秦观绥任劳任怨的工作。
只不过这几日,在侍卫当中也生出了些异心的,哭着喊着的要造反,但大多也都没闹得太严重,便让身边同样是侍卫的弟兄们给拦住了,甭管这世子爷说的是不是真的,到时候是否会真的像是他许诺的一般论功行赏,可是若现在造反了,到时候绝得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可若是现在咬牙坚持下来了,起码还有一份俸禄吃,而且到时候论功行赏也未必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看这世子爷也不像是那样过河拆桥的人,大不了到时候再去他眼前邀功便是了。
侍卫们都辛劳了一天了,更没个固定的居所,就像负责城东的这一群侍卫们更惨一些,城东的百姓们都穷苦,哪里还有多余的宅子叫他们借宿,于是碰上忙的时候,就只能是在破庙当中风餐露宿一晚。
秦观绥上下打量了一下长者为自己准备的小木屋,虽然不算大,但好歹是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比起那四处漏风的破庙要好上许多,于是秦观绥说道:“还烦请您将他们安置在这里,我看着屋子当中的大小,挤一挤应当住得下,夏季雨水多,现下里城东封锁了,他们又不得回家去,住在破庙当中不是长久之计。”
长者应声下来了,就听得秦观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说:“哦对了,还请您将这城东的医者召集过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这城东的医者便在秦观绥这几日的临时住所门口恭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