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刻的定州城郊外已经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这些人都是当初在秦观绥到达之前的时候筹谋着出去逃荒的百姓，因为各地的官吏担心这些流民到处乞讨，惹得满城风雨，因此关隘处处设限，到最后能活着走出这定州城的不过十之二三，剩下的都悄无声息的饿死在了定州城的郊外。
此刻定州城的情形比起十几日前秦观绥还未曾到来的时候已经好上了太多，府衙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在排着队领取着救济的粮食。
“一个一个来，都排好队，别着急，这粮食家家都有！”负责分发这米粮的小官吏声嘶力竭的维持着秩序。见这人群当中仍旧是人挨人人挤人的堆成一窝蜂的状况，小官吏又再次喊话道：“都别挤，再有插队的，就直接取消领米粮的资格！”这话的话音刚一落人群中的骚乱马上就停了下来，队伍也瞬间整齐了起来。
若是慢一点领还不要紧，也就是全家多饿上一阵罢了，反正已经饿了这么多天，不差这一会了，可是若是被取消了领救济的米粮的资格，那岂不是要全家一起饿死了。
队伍中的几个百姓恨恨的看着正在分发米粮的小官吏，心想他们这天天负责分发米粮的，一定是吃的脑满肠肥，总归不会跟着一起挨饿，可是看着这几个小官吏同他们一样也是饿的个面黄肌瘦的，甚至还有个身材瘦小的像个稚童一般的小官吏，饿的脚步都虚浮了，这几个百姓心中的怨恨也就消散了去，这世道，谁都不容易。
另一边几个同样也是负责分发米粮的小官吏也在忙活着。他们这定州城中现存的救济粮，都是新来职掌救灾事宜的安王世子秦观绥带来的，据说是世子一路想着各地府衙长官们低声下气的乞求来的，虽然能救的了一时之急，但是这米粮的数量确实是不多，只能先让百姓们按数额领取了去，像是他们这种吃住都在府衙的小官吏们，就只能是府衙给做什么便吃什么，虽然每日都经手不少的粮食，但是却是看得到吃不到。
他们这府衙当中的伙食比寻常百姓家中还要清汤寡水，但好在这位身为皇亲贵胄的安王世子秦观绥也是以身作则，同他们吃住都在一起，这短短半月的时间，安王世子都是同他们一样吃着清汤寡水的东西，却不管是心中操心的，还是身体上劳作的，都比他们这些小官吏辛苦的多，此刻都已经快瘦的脱相了。
“你家的准许领取米粮的证件呢？”小官吏拦住了面前一个骨瘦嶙峋的女孩。这凭借着证件取米粮的方式是安王世子秦观绥想出来的，以往逢了饥年的，都是大家来府衙门口领上一碗已经熬好了的稀粥，只是这也有许的的弊端，一来是无法凭证过谁领过谁没有领过，二来是有许多行动不便的老人无法出们来领这救济的，三一个就是救济粥需要在府衙内统一的进行熬制，既是费时费力，又让这负责分发救济粥的可以从中贪污。
因为秦观绥便想着分发给了每家每户一张准许领取米粮的凭证，每领一次，就盖上一个府衙的小章，这小章刻的极其精密，而且每一次都有所更换，所以也断了有人起仿造的心，自然的也就取消了救济粥这一项，直接将米粮按照数额分发给百姓们。但有一点，若是没有这一张准许领取米粮的凭证，就无法浑水摸鱼的领取了。
那女孩攥紧了手中准备好用来装米粮的口袋，抿了抿嘴角，支支吾吾的却说不出个话来，只是一直不停的在乞求着官吏施舍一些吧。
负责分发米粮的官吏看了看女孩哭的是梨花带雨的，又看了看府衙门口摆着的大缸，里面已经已经只有六成的米了，再又抬眼看了看那排成长龙一般的队伍。一狠心，推开了那女孩，说道：“这不可能给你，在年头谁人不可怜的，若是光看着这个可怜便能随便给了，那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女孩见此状况哭的更惨烈了，边哭还边报怨着：“都怪我那黑心的叔叔婶婶抢走了我家的领米粮的证，欺负我爹娘死的早，现下家中只有我与病重的祖母，官爷我求求您了，今日就施舍我一点吧，好歹让我祖母有一口饭吃，不然……不然恐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女孩哭声凄惨，可是身后排起长队的百姓当中却有人不乐意了，叫嚣着说道；“谁知道你这话是真是假，别不是来骗粮食的吧！”
府衙之内的秦观绥听着外面的喧闹声音，忍不住愁眉不展，长叹了一口气，像现在这种因为分发米粮的事情闹起来的情况并不是少见的，这一天最起码也得闹个五六起，都还算是少的。
更让秦观绥头疼的是现在定州城内的存粮，还到底够不够再支撑几天的。
秦观绥：“这城中的粮食可还有多少？”秦观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语气当中也满是苍凉的问道。
身旁立刻有个师爷站了出来，回答道：“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还有十万石。”
秦观绥心下一惊，这数字着实是不容乐观，这定州城并非是一个小城，每一日的消耗都不是少数，现下这数目而言，还能不能撑下去尚未可知。
那师爷将手中的账册递给了秦观绥，并说着：“不过……”师爷的语气当中有些犹豫，但很快的又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一样继续说：“不过有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这每一次来领取救济粮的人数都要比上一次的少，或许……或许剩下的这十万石的粮食要比我们想象当中支撑的更久。”
师爷一边说着，语气就慢慢的低了下去，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一时间这府衙之内安静的就是地上掉下一根针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大家的心中都明白，师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每一次来领救济粮的人数都要比上一次的要少，就意味着没有来领救济粮的这些人已然是饿死了，甚至是全家一起饿死了，所以才导致了无人来领救济粮的事情。
过了半晌时候，一旁的一个门客这才打破了这平静，他试探着问道：“世子，这定州城还保得住吗？咱们……咱们这定州城中的百姓，还等得到朝廷的救济粮下来吗？”
当初饥荒降临的时候，定州州郡长官就曾争取过朝廷当中的救济粮，可是朝廷也只是派了这安王世子来，虽然世子爷亲自去低声下气的朝其他州郡求来了救济粮，可是这里面没有一石的粮食是从朝廷的义仓当中拨出来的，虽然对于定州城中的百姓而言，只要是有粮食可以吃，怎么都可以，至于这粮食是从何而来的不是那么的重要。
但是对于定州城当中的这些官吏们而言，这其中的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安王世子秦观绥这一次能乞求来几十万石的粮食，可是他的能力就算是通了天也是有限的，别的州郡也只是看在他是世子爷的面子上才会给些救济粮，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是如果朝廷出手那就不一样了，朝廷的义仓必然是足够帮助定州城度过难关的，即便是朝廷的义仓难以支撑，可只要皇帝的一纸诏书一下，哪个地方不敢说不调来粮食赈济定州的。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朝廷既然已经派了安王世子前来赈灾，就不可能不知道这定州城内的情况有多么的严重，但在救济粮这一方面却是百般的推脱，这摆明了就是一副想要定州自生自灭的样子啊！
秦观绥的眼神当中却满是破釜沉舟的坚定，他从启程来到这定州城的这一刻，就没做出什么临阵逃脱的打算，他说道：“朝廷当中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即便是不依靠着朝廷的救济，我也要为这定州城寻一个出路！”
秦观绥这话一说出口，府衙之中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这安王世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口气，他虽然是皇亲贵胄，但是能被派遣到这样费力不讨好，甚至还有生命危险的赈灾任务上来，就足可以见得他在皇帝眼前未必是什么红人，既然在朝中说不上话，又何来这么大的保证呢！
师爷问道：“依世子爷您的意思是？”
秦观绥反问那师爷，说道：“以定州城内的存粮，支撑三日可否能够实现？”
师爷虽然手上没有拿着算盘，但是心中的算盘打的啪啪响，片刻之后就给出了秦观绥答案：“回世子的话，以咱们现在城中的存粮，刚刚好能支撑三日。世子爷您的意思是……？”
师爷虽然精明，但也是没有搞懂这秦观绥卖的是个什么关子。
秦观绥此刻也在心中默默的算着，半晌之后，一拍桌子，说道：“三日之后，必有救济粮到！”
秦观绥说的信誓旦旦，在这府衙之内的众人虽然不敢相信他就能跟个神算子一样算的清清楚楚，但是现下的状况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除了信任这安王世子给画出来的大饼之外绝无其他办法。
秦观绥扶着椅子缓缓的坐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的布置安排。
“你，带几个人去城南巡逻，遇上谁家已经死光的，一定要将尸体掩埋好，不能曝尸荒野。”
“还有若是遇到这一户已经绝户了的，一定要找到他家的准许领救济粮的许可证，不能被其他人拿走，冒领已经去世的人的救济粮的。”
“还有，若是遇到孤儿的，通通先带回府衙来，由府衙一并的安排。”
……
秦观绥这几日是劳心劳力，从前从未觉得这一天的时间会如此漫长，听着外面哀鸿遍野的声音，这十几日的时间对于他而言像是十几年一样的漫长。
这季节正值炎炎烈日的夏季，遭受到饥荒死去的人们若是曝尸荒野难免会滋生瘟疫，如果只是饥荒，只要粮食到位了，还有解决的可能性，可若是这定州城内再发生了瘟疫，可就真没有办法了。
街巷当中，一队侍卫正在按照秦观绥的吩咐巡逻着。
他们一个个的面上都蒙着洁白的纱巾，小侍卫费力的搬抬起那已经瘦成骨架一般的尸体，埋了起来，边埋着还一边扯下了蒙在脸上那阻碍着他呼吸的白纱巾，向身旁的老侍卫报怨道：“也不知道咱们这一天天的是忙个什么劲，连饭都吃不饱，结果把一把子力气浪费在这种地方，要我说还不如放我出去去寻些吃的来呢！”
那老侍卫也并没有回头，只是专注的干着手上的活，嗤笑一声说道：“就你还有一把子力气呢，我看你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壮实呢，行了，你那么能怎么不让你当丞相去，专心干你的事吧！”
小侍卫听他这话，心中拱起一股子火气来，把手中的铲子一放，便要跟这老侍卫理论理论。
小侍卫：“嘿，老李，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我是没当丞相的，那完全就是因为我生的不够好，若是也像他们一样生在王公贵族的家里，嘿，你瞧着的吧！”
被称作是老李的这位老侍卫毫不在意的一回头，就看到了那小侍卫已经摘下了面上的纱巾，赶忙上前两步又给他戴上了，反问道：“怎么？你以为怎么这做的都是无用功？”
小侍卫被迫又戴回了纱巾，更是一脸懵，只好点了点头。
就见那老李把手中的铲子也是一放，坐在了门槛上便开始娓娓道来：“上头交代咱们这么去清理尸体自然有上头的道理，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知道什么？”说着老李便是对着那小侍卫翻了个白眼。
小侍卫自然不能甘心自己就这么被他说了，嘴一撇，脖子一梗，说道：“你还不就是拍那个新来的什么世子爷的马屁，别装了，这就你我二人，你拍马屁是装给谁看呢？”小侍卫说这话的语气颇为嫌弃那老李的样子，“你也一把年纪了，若是早这么拍马屁的，还能就是个侍卫？”
这话说得直戳老李的心窝子，他确实是一把年纪了，却还只是个替府衙看家护院的侍卫，可是那一个个的弱冠年纪的小儿却都成了官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