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忙不迭地退出去,薛氏扶额,埋怨:“你怎么才回来?又去哪儿胡闹了?”
沈星贵扶着薛氏坐下,兴奋追问:“昨儿和冯子高、范温他们有个酒局,娘,今儿的事我都听说了,二哥真要把财产充入府里公库随便给咱们花?”
薛氏看着傻儿子,气笑了:“他那是别有用心,用那点财帛打动了你父亲,二叔和三叔的心,他养的狐狸精也夺了我的管家权,明儿起就要盘账了。”
沈星贵不以为意:“一个小通房,娘您还对付不了吗?”
接着,他表情紧张:“娘,现在要紧的是把老二手里的钱产都拿到手,我在外头置办产业又亏了一大批,现在不仅一个铜板不剩,还欠了一大笔钱,千万不能让爹知道,娘您先借我点,回头二哥的钱到了,您悄悄补上。”
薛氏气急败坏,狠狠拍了沈星贵后背一下:“你个混账东西,我上个月才给你三千两,你又亏了?你是不是去赌了?”
沈星贵耍无赖:“做生意难能不喝酒,喝了酒大家凑局玩几把不是常事吗?娘,您快给我吧。”
薛氏气得头昏眼花,开了箱子取了银票给他。
“谢谢娘!孩儿回头给您捏要捶背!”说完,沈星贵哼着小曲儿美滋滋地离开。
薛氏眼睛却满是红血丝:“这孩子文不成武不就,做生意好吃懒做还爱赌,将来可怎么办?”
张妈妈建议:“三爷年纪还小,兴许,等将来袭爵了,娶妻生子就会懂事。”
薛氏焦躁阴郁:“还哪有时间等将来,渊哥儿愈发有本事,新来的小狐媚子也是个厉害角色,不趁早做准备,贵哥的世子之位怕是不保了。”
张妈妈疑惑:“太太是否想得过于严重了?三爷的世子之位是老太爷和国公爷承诺过的,且名正言顺,谁也夺不走。正如三爷所说,二爷自愿资产并入公中,这将来对三爷百利无一害啊。”
薛氏讥笑:“你也是个眼瞎的,那老二此举就是冲着咱们来的,所谓的财帛充公是他引蛇出洞的阳谋,一来,他想探探国公府的资产数目,想知道他生母嫁妆是否还在;二来,他升任四品,还是嫡出名分,本就对世子之位觊觎许久,从前时机不对,现在,是他的好机会,这不就动手了?”
张妈妈变色:“太太英明,这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咱们现在怎么办?”
薛氏脸上出现狰狞的杀机:“老二升了职,军中公务繁忙,不常在府里,咱们先料理那丫头。”
“你给我听着,首先,咱们的人全撤出来,假意配合那丫头查账,故意露出些马脚,那丫头定然会继续查,设法将她引到祖产庄子上,我再劝着国公爷,收拢老二的资产。记住了,趁着外头动手方便,把那丫头给我清理了,这回,我要让老二人财两空!”
张妈妈转动眼珠,贼兮兮道:“太太,不如老奴回薛府禀告给舅老爷,舅老爷处置起来比咱们方便。”
薛氏小声:“你不要亲自去,派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是。”
张妈妈退出屋,站在门口,突然想起一人,招来廊下的粗使婆子,悄声:“去把红月给我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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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府里便开了芝兰香榭给冷瓷珠管家理事用,外厅门口站着一排等着回话的管事。
冷瓷珠从早忙到晚上,短短几日就将内务清理干净。
她管家对事不对人,赏罚分明,只想着解决弊端,让下人们都很佩服她,连镇国公沈砀都对她赞不绝口。
薛氏本以为她的官奴出身,通房名分会令众人不服,孰料,恰恰是冷瓷珠身份低,能切身实际地体会到下人们的不易,推行了很多便利有效的制度改革,反而得了下人们的拥戴。
她哪怕统管全府账目,醉山楼里的事务也没出半点错。
原来与冷瓷珠不睦的三个通房现在都成了冷瓷珠的得力助手,冷瓷珠不计前嫌,打算让她们在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
这日,冷瓷珠把她们叫进来,三人因为之前贪没用度的事情,被沈星渊从一等大丫鬟之尊,降成了二等丫鬟,这些日子没少被其他下人排挤说闲话,三人看上去服饰都灰扑扑的,神色也很黯然,甚至有些惧怕冷瓷珠。
冷瓷珠开门见山:
“春媚,你是醉山楼里的老人儿了,我这里有每日上职的清单,你依旧负责人员的监管和调配。”
“秋婉,小厨房的事还是交给你,咱们醉山楼单独走账,别的我不管,只看重食物的味道和安全,出了问题,我只找你。”
“夏灵,针线上的事仍旧由你负责,你的针线是整个镇国公府里数一数二的,咱们主子还是最喜欢你的手艺。”
春媚等人震惊,红了眼圈:“你……你怎么会?”
夏灵咬牙:“我不信你,好让我们犯错,想让我们沦落成冬玉那样的下场?”
冷瓷珠好笑:“我从来都没想过对付你们,我也不是所谓的以德报怨,咱们应该合作共赢,都是做奴婢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秋婉瑟缩,自伤道:“你不是奴婢,二爷中意你,你将来一定会是姨奶奶,我们比不上你。”
春媚和夏灵也都低下头,默默垂泪:“咱们还哪能和别人比。”
冷瓷珠板着脸:“我从来都不稀罕什么宠妾,什么通房的名分,你们给我听着,人贵在自强自重,世道不把你当人看不要紧,你自己得把你自己当个人!如果你自轻自贱,分不清善恶优劣,那你们就活该被人欺压!被人奴役一辈子!”
三人瞪大眼,僵硬在原地,瞬间犹如振聋发聩之感,捂着嘴呜咽出声,纷纷对着冷瓷珠下拜。
春媚率先蹲身万福,流着泪,诚恳道歉:“瓷珠妹妹,过去是我们错了,求你原谅我们的无知。”
夏灵含泪而笑:“冷瓷珠,我夏灵心高气傲,从未服过谁,可我佩服你,算我欠了你一回。”
秋婉也感动:“瓷珠妹妹,你说出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可见过去是我们愚昧。”
冷瓷珠扶起她们,爽朗一笑,眼神却有些怅然:“你们都有安身立命的能耐,等日后年岁到了,放籍出府,堂堂正正做个良人,再难再苦也比为奴为婢强,你们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嗳,过去的事都过去吧,咱们齐心协力,共谋福利。”
说到最后一句话,冷瓷珠还调皮地眨眨眼。
春媚、夏灵、秋婉紧紧握住冷瓷珠的手,喜笑颜开:“嗯!瓷珠妹妹,我们都听你的!”
原本的死对头,竟成了密友,院子也更加和谐团结。
沈星渊不干涉冷瓷珠,给予冷瓷珠最大的权限,冷瓷珠善于用人,将院子管理得井井有条,他也很满意。可听到佘嬷嬷报给他,冷瓷珠这番言行后,沈星渊是始料未及的,心里虽然不是很赞同,却也佩服,只是钦佩之余,长叹一声。
他知道,这丫头心里依旧不安分,自己得看牢了才行。
这日夜里,冷瓷珠忙碌到很晚才回,肚子饿了,而夏灵儿带着她去小厨房吃夜宵,二人吃了酒有些微醺,兴致高涨,勾肩搭背往里走,嘻哈大笑。
冷瓷珠好奇:“夏灵姐,你属相是什么?”
夏灵两颊绯红:“小瓷珠,你姐姐我是属羊的。”
冷瓷珠摇头:“我看你应该是属小辣椒的,不对,是独头蒜,小脾气比我还泼辣,怪不得二爷喜欢哈哈哈……”说完就跑了。
夏灵羞怒,笑着追打:“哎呀坏瓷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人追打玩闹,正好撞见了沈星渊。
“二爷?!”
夏灵看见沈星渊面色不善,如同老鼠见了猫,对冷瓷珠点点头,立即下去了,院里只剩下冷瓷珠。
沈星渊恨铁不成钢地瞥着冷瓷珠:“跟爷进屋。”
冷瓷珠白了他一眼,嘀咕:“真烦,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坏了我和夏灵姐的好兴致。”
和漂亮的小姐妹一起玩,可比和沈星渊待在一起开心轻松多了。
“嗯?”沈星渊挑眉,斜眼睨她。
冷瓷珠立即变成狗腿子,给沈星渊打帘子:“夜里外边儿冷,二爷快进来。”
进了内室,二人沐浴更衣上榻安眠,沈星渊忍不住教导:“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的心慈手软只会成为旁人伤害你的利刃,瓷珠,跟着爷,你要改改做派了。”
“弱者抱团生存是常见的,二爷要是大发慈悲除去我的官奴身份,我就跟着二爷好好地学一学您所谓的强者做派。”冷瓷珠打着哈欠,阴阳怪气。
沈星渊听后好笑又好气,心里不太舒服,不欲和她谈这个,岔开话题:“这些日子你管家理账可顺利?”
冷瓷珠困倦得睁不开眼:“很顺利,清除去一大群人,国公爷和太太也没二话,不过现在还没结束,只是算清了内务,外务还没查,我也没发现你母亲嫁妆的踪迹。”
沈星渊拧着眉头:“与我预估的状况完全不符,事有反常必有妖,明儿我要去京郊西大营练兵,我把阿喜留给你,接下来你自个儿万事小心,万一不对,即刻派哑妞来报我。”
冷瓷珠咧嘴笑,转过脸对着他:“其实二爷你不必担心,虽然没查到你母亲嫁妆在哪,可我有个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
冷瓷珠神秘道:“账房做假账堪称天衣无缝,可还是让我查出四年间持续不断地几笔巨款走向不对,有拆了东墙补西墙之嫌,你猜猜这里面有多少亏空?”
沈星渊眼睛亮了:“多少?”
冷瓷珠好奇:“整整七万两!你说,太太挪出去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薛氏有儿有女有宠爱,自己还是薛家贵女,日常不缺用度,巨额敛财的原因只有一个,不是为了她自己。
沈星渊眸光锐亮:“你做得极好,我会派人查清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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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日,冷瓷珠盘查外务账目时,进展极不顺利,许多事情她摸不到头绪,按照惯例,她应该挨个庄子、铺子等产业巡视。
冷瓷珠一听能出去十分高兴,倒是让薛氏未料到,原本薛氏打算给沈砀吹耳边风,让他把冷瓷珠派出去的,不承想冷瓷珠自请出门查账。
沈砀对冷瓷珠又多了几分满意:“丫头,你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我信你的本事,等你回来,本国公爷自会对你论功行赏,可你要是敢中饱私囊,你知道自己的下场。”
“奴婢不敢,一定尽心竭力。”冷瓷珠磕头保证,实则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小脸乐成了喇叭花儿。
逃走的大好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