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乌龟把车交了,也就很少来上班了,小林开了车去接他,他也不坐,整天不知道忙些什么。钱军也不理睬他,抱了你不来刚好我少了颗眼角屎、绊脚石的想法,该干吗干吗,对他的去向不闻不问。倒是柳海洋酒劲过去之后,每天按时上班下班,整天躲在办公室里跟电脑打桥牌,眼睛熬得红彤彤地活象兔子。一个礼拜以后,南方集团的职工下班的时候,南方大酒店的正门堵了一台美国福特轿车,黑色的车身擦洗的锃明瓦亮象一面镜子,小乌龟围着车绕来绕去地欣赏,一会踢踢前轮胎,手里还捏了一块白布,一会在车窗上抹一下,一会在车身上抹一下,大部分人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装作没有看见走了。也有的职工凑过去问他:“肖助理,这车是谁的呀?”
小乌龟嘿嘿笑着回答:“我的呀,前天才运过来。”
又有人凑热闹:“肖助理,什么时候开着你的高级车兜风去。”
小乌龟就哈哈笑着满口答应:“没问题,反正是咱自己的车,到哪去别人也管不着。”
有人邀他:“肖助理,你回家不?咱搭搭你的车。”
小乌龟便说:“我还有事儿,下回吧,只要没事你天天搭车都成。”
钱军下班了,小乌龟仍然把车堵在大门口磨磨蹭蹭的好象真有什么事儿,见钱军出来了还有意无意地按了按喇叭,钱军马上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走过去围着车看了看说:“好车,真不错,你的?”
小乌龟嘿嘿笑着说:“我哪有本事买车,这是我老婆她们公司的,知道我没车用了,就运过来让我用。”
钱军说:“好好好,这多好,自己的车想怎么开就怎么开谁也说不出啥话来。对了,公司有什么事儿车不够用,求到你头上你可别舍不得啊。”
小乌龟嘿嘿笑着说:“那没问题,只要你姜总一句话,我小乌龟绝对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钱军朝他挥挥手:“好了,我先走了,等有机会我也得试试你的车。”说完就钻进了王小车的车子。过去王小车等钱军的停车位置让小乌龟的车占了,就把车子一直等在马路对面,钱军上了车,王小车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到底是小乌龟呀,真硬。”
钱军哈哈一笑说:“这算什么硬,今天你是来了,你要是来不了,刚好我就让他送我回家。”
王小车疑惑地说:“人家能送你吗?”
钱军说:“能,只要我张口,肯定送。”
王小车问:“你能张那个口吗?”
钱军说:“能啊,过去他用公家车干了那么多私事,我用他的私车干干公事,也不算占他便宜。”
王小车呵呵笑了:“对,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钱军笑了,心里想:小乌龟也真有意思,用这种方法跟我斗气,就算你开一架飞机,又能怎么样?你还是助理,我是总经理。这话他只在肚子里跟自己说,没对王小车说。他问王小车:“今天审计组那边有什么情况没有?”
王小车说:“好像裴总监说有什么事情要跟他们商量,晚上他们要一起吃饭,说是不用我的车了,我就回来了。”
钱军就给裴国光打手机,追问他还得多长时间才能拿出审计报告来。电话里面吵吵闹闹的,还有餐厅播放的音乐声,裴国光的声音混杂在一片噪声里,象是混浊的河水漂浮着的几片泡沫,若隐若现很不清楚,费了好大的劲,才隐隐约约听裴国光说审计组有些账目没办法搞清楚,明天他当面向钱军汇报。钱军哪里等得及,审计结果是他目前最盼望得到的东西,就让裴国光吃过饭后送到他的办公室来谈。裴国光犹豫了一阵,答应了钱军,钱军感到他答应的有些勉强,却也没有多想,估计他懒得在陪人吃过饭之后再往办公室跑。
钱军估计的并不准确。裴国光面临的问题是他拿不准审计发现的问题该不该马上由他向钱军汇报,他想有一夜的思考时间。裴国光从小到大没跟人打过架,一旦跟别人发生冲突,在冲突可能升级为吵架和斗殴之前,他或者一跑了之及时避开,或者用软化妥协的态度求得缓和。保护自己是所有动物的本能,在裴国光这里更是升华为一种技巧。从小到大,他没有打过别人也没有捱过别人打,从来也没有受过苦更没有吃过亏,虽然有时候也得受点小气,可是却也一路顺风,该得到的啥也没落下,如今他却发现自己面临着难以摆脱的两难选择。
审计组今天明确告诉他,根据审计有几比总额达到一百二十万的资金从工程项目返回到了南方集团的账户上,这几笔资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弄不清,希望裴国光作为财务负责人做出解释。裴国光经过核对吃惊的发现,这几笔帐返回的账户虽然是南方集团的,却不在财务部的掌握之中。也就是说,这个账户是以南方集团的名义开立的,实际上并不是南方集团的。裴国光没敢把这个发现直截了当地告诉审计师们,他拿不准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才能避免对自己造成伤害,同时能对自己更加有利。这个账户设立两年多了,流经这个账户上的资金总额累计起来有五六百万。他有些懵,捉摸不定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应该由他告诉钱军。如果他告诉钱军了,钱军肯定要派他去调查这个账户上的资金去向。如果经过调查这笔钱还都在账上,那么一切都好说,如果不在账上了,那肯定得追查到底,他自己就得陷进去,说不定因此还会惹上大麻烦。如果他不告诉钱军,万一这件事情让钱军知道了,他就要承担知情不报的罪名,甚至要承担失职渎职的罪名,因为他是南方集团的财务主管人。他吓坏了,寝食不安,就好像这笔钱是他自己贪了而且被人家发现了。几十年来让他没有捱过打也没有打过人,没有受过苦也没有吃过亏的自我保护技巧,这阵儿竟然发挥不了作用。
然而,如果这笔账果真牵涉到柳海洋、小乌龟他们,他们又把这些钱用到了不该用的地方,后果可想而知,轻则撤职查办,重则牢狱之灾,不管处理轻重,倒台都是避免不了的。这帮人全都倒了,空出来的位置总得有人填补,机会,这就是机会,而且这个机会只属于他裴国光。想到这一点,裴国光又有些兴奋,如果他能抓住这次机会,恰到好处的利用这次机会,那么,他裴国光就是整件事情最大的受益人。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既不能失去这次机会,又不能承担揭发检举的责任,当出头的椽子不符合他一贯的处世风格,这件事情还是由别人出面揭穿由自己享受成果最好。
他反复衡量利弊,捂着脑袋在办公室和家里转了了几个钟头,胖脑袋几乎都想肿了,直到钱军从办公室里打了两次电话来催,他才决定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钱军。事情是审计师们发现的,钱军迟早要知道,如果由他来告诉钱军,以钱军跟柳海洋小乌龟他们的关系,他绝对不会告诉他们这件事情是裴国光说出来的,而且他还可以在钱军那儿博得扎扎实实的信任。盘算清楚了,裴国光才来见钱军。裴国光这复杂的心路过程钱军丝毫也没有察觉,见到裴国光他先问审计什么时候能拿出结论来。裴国光则回身探头到门口鬼头鬼脑地看了一番,钱军不以为然地说:“早就下班了,都该睡觉了,哪还有人?什么事让你这样儿?”
裴国光关好房门坐到了钱军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一张口就让钱军目瞪口呆了:“李大宇搞了个账户,几年来先后往上面转过五百多万。”
裴国光惊讶过后半信半疑地问:“不可能吧?他又不是傻子,敢那么明目张胆?”
裴国光这才把审计组山查出他们往这个账户上转资金,让他作解释说明的时候,他亲自做了调查才发现这个以南方集团名义开立的账户根本就是私自开立的。
“那你查没查上面还有多少钱?”
裴国光摇头:“没有,没有向你汇报之前,我怎么能随便查呢。要查,也得审计组的人去查,我们自己不好出面。”
这个理由是裴国光预先盘算好了的,他估计既然能在这家银行开立假账户,李大宇他们肯定跟这家银行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他到银行查帐,这边还没查那边说不定人家就知道了,他可不愿意成为李大宇他们的仇人。
果然,钱军说:“你明天就拿着公司的手续到银行查一查,看看那个账户上还有没有钱,如果有,有多少,如果还有钱不管多少都立即查封。”
裴国光说:“好,明天我就安排审计组的人过去。”
钱军却咬定了他:“不,谁去我都不放心,必须你亲自去,这件事情必须你亲自办,交给任何人都不好。”
裴国光无奈了,这跟他原来的设想不太相同,不,简直是太不相同,他没想到钱军回一口咬定让他亲自去办。当着钱军的面他又没有充足的理由拒绝这个深得重用却也隐伏着危机的任务,只好应承了这件事情。
裴国光垂头丧气,他在银行碰了钉子。作为公司的财务主管,靠了公司雄厚的接待费用,他跟当地银行界建立起了自己的关系网,搞个贷款、开个账户、多提点现金等等,办起来还算是方便。所以当钱军让他到银行查清这个账户的情况,如果这个账户有钱就立刻封款的时候,他虽然很怕自己象只趟混水的公鸡最终变成落汤鸡,可是并没有觉着这是多么难以完成的任务。到银行跑了两天之后,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能量远远没有达到可以查帐户、封资金的地步。银行告诉他,查任何一个账户的往来账目,必须带着预留印鉴才能查,如果要冻结那个账户的资金,更得要具有法律效力的司法文书才行,这种文书只有公安局、法院和检察院才能出具,而且,即便是这些司法机关,也必须是正规的司法文书,一般的介绍信、便函都不行。这让他很没面子,他决心事情过后就把南方集团在这个银行的账户全部撤销。目前他面对的难题就是,怎么向钱军复命。他不愿意给钱军留下自己无能的印象,也不愿意看钱军失望懊恼的表情,可是他却不能硬着头皮向钱军说明这一切,如实向钱军说明了情况,就意味着他裴国光无能,这是让他丢面子的事情。好在审计组终于拿出了审计报告,对于那部分转移到南方集团账户上的资金,审计时视为返回给南方集团的利润,划进了营业外收入科目。裴国光拿到审计报告就急急忙忙来找钱军交差,这也算是他工作的一项成绩。
裴国光来到钱军办公室的时候,正碰上钱军急匆匆地朝外面跑,他告诉钱军审计的初审报告出来了,钱军急匆匆地说了声:“放到我桌子上,等我回来再说。”说完就跑了,连办公室的门都没有锁,急匆匆地似乎后面有狼追着前面有肉包子勾着。裴国光迷糊不解,据他所知钱军对审计结果非常关注,也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审计结果,现在审计初审报告出来了,他却顾不上马上看,难道又发生了什么更加重大的事情吗?裴国光推开钱军办公室的门,把初审报告放到他的桌上,退出来后又替他锁好了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祷告:千万可别再出什么事儿了,南方集团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再折腾下去,南方集团迟早要垮,南方集团垮了,裴国光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和职位。想到这些,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黄小船从他身边经过,拍了他一巴掌:“裴总监又赔了?赔了也别叹气,继续干么。”
他心头正烦,骂了一声:“你滚蛋!”扭头就走,黄小船嬉皮笑脸地说:“我明白了,你没赔,嫂子做饭错把炸药当成胡椒面放到你碗里了。”
裴国光没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