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出发的路上，成丰一直想要不要告诉贝贝这件事？他当然不想，要问为什么，答案是太残忍了，但可以先告诉贝贝妈妈。
开车花了十五分钟就到，从学校走去她家里，应该也是半个钟内，景江和贝贝相距路程在十分钟内，他们有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可以并肩同行。
不知为何他一路上一直在计算路程跟时间，可能是当数学老师的职业病吧，无意识的自我计算。
既然贝贝不舒服，他半路到水果店买了一些苹果跟葡萄，这样就不会两手空空。
很快到了门口，门口对面刚好有一块空地，成丰停车后走过去，是一栋自建的三层洋楼，门口种了几棵奇形怪状的小榕树，刚好挡住大门的视野，是做屏风吧。
“你好。”成丰按了门铃和喊了一声。贝贝妈妈正在厨房洗碗，听见铃声后摘下围裙，擦了擦手。
“来了来了。”她匆匆忙忙打开了门。
“贝贝妈妈你好。”
“老师你好，请进请进，我还在洗碗。”两人在校门口碰过面。
“打扰了。”
“怎么还带水果，老师你太客气了。”
“没什么，你先忙，我先坐。”
“我很快就好，你请坐，我给你泡杯茶。”
“不用麻烦了！”
“要的要的。”
贝贝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从她妈妈的精致打扮可以判断家里不会很乱，他估计贝贝妈妈不会大他超过六岁。
这会没看见贝贝的身影，看来还不舒服在休息吧。来之前班主任说贝贝是单亲家庭，由妈妈带着，都是本地人，爸爸一个月有两个周末回来看望孩子。看着家里的装饰，妈妈收入很可观，成丰猜不出是做什么行业的。
“不好意思刚忙完。”贝贝妈妈端来两杯泡好的绿茶，看她刚才忙碌的身影，做家务十分熟练。
“不用泡茶了，我坐一会就回去了。”
“难得老师来一次家访，不着急，来，喝茶。”
“谢谢。”
“老师别客气。”贝贝妈妈也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成丰一喝，这茶叶泡得真好。
“贝贝呢？”
“她的烧刚退，这会还在休息，等会再叫她起来喝点粥。”
“是早上就发烧吗？”
“是昨晚入睡后，半夜才发现的，一大早就去看医生。”
“现在发烧也不能去学校。”
“是啊，疫情期间最怕听到发烧和咳嗽的字眼。”成丰放下茶杯。
“贝贝妈妈，我们现在说话贝贝在楼上听得见吗？”
“房间听不到的，怎么了吗？”
“是这样子，有件事想和你先说，这样你也知道我此趟来的原因。”成丰想先声明一下。
“是什么事老师？”妈妈有些紧张，莫非是小孩在学校闯什么祸了。
“还请你先保密！”
“我会的！你请说。”妈妈回头看看楼梯口。
“事情是这样的，贝贝在班里和一个叫景江的同学关系不错。”
“你是说小江吗？”
“对，你有时去接贝贝还见过那个孩子。”
“嗯嗯。”妈妈听得很认真，怕漏掉每一个字。
“景江昨天下午放学后，从学校楼顶上……掉下去。”成丰一时不知道怎么用词恰当。
贝贝妈妈捂住嘴巴，一脸茫然，周围的空气像静止了一样，眼睛睁得很大，大脑受到的冲击使她差点就叫出来。
“你说小江，从楼顶……”贝贝妈妈喘了口气，将手放下来。
“小孩当场死亡了。”贝贝妈妈太震惊了，以至于成丰听见她大口的呼气。
“居然发生这种事！”她眼里一下闪过泪光，“不好意思啊。”她抽取纸巾。
“你昨天是几点去接贝贝的？”
“昨天本来她要自己走路的，我看一直下雨就去接她，五点前贝贝就上车了。”
“时间这么确定吗？”
“对，因为我五点刚接一个快递电话。”
“贝贝上车后有什么异常吗？”
“在车上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她试着回忆。
“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下午不是有出现彩虹吗，我在门口浇花就看见，马上去叫她一起看，她看见彩虹后，却一点也不兴奋，我在想这不像是一个小孩看见彩虹的反应。”
“这确实有点不寻常，我看到后都很开心，还拍了照片。”成丰说。
“是啊，我说和妈妈一起拍照，她也没有摆什么动作。”听完成丰的叙述，她似乎对贝贝有些担心，他们是好朋友，失去好朋友是什么感受？她好像从没体验过，孩子才这么小就要面对这些问题。贝贝的沉默和她妈妈担心的样子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照片还在吗？”
“有的，给你看。”贝贝妈妈拿出手机找了一下。
照片中妈妈搂着贝贝一起拍照，彩虹就在后面，妈妈笑得很开心，贝贝的表情却很严肃，完全看不出开心。
“还有其他异常吗？”
“嗯……我想想。”经这么一提，贝贝妈妈好像想到什么，“晚饭也没吃多少。”贝贝果然知道些什么，成丰有预感。
“警方有怎么说吗？”妈妈问。
“判断是意外事故，现场只有景江的脚印。”成丰拿起茶杯，“但是……”
“但是什么？”
“也有自杀的可能。”
“这么小的孩子就想自杀？”在这个小镇里，自杀事件几乎没有听过。
“都是猜测，警察有说可能是小孩看彩虹看得入迷，掉下去的。”
“真是可怜的孩子，他爸妈一定哭得撕心裂肺。”
“现在还没有告诉其他家长，在学校允许告知之前，还请你保密！”
“真是可怜的孩子。”
“贝贝妈妈，这个也请别告诉贝贝。”
“好的老师，这个对同学们来说太残酷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贝贝。”成丰摩擦着双手，不知道贝贝妈妈肯不。
“可以啊，这会应该醒了，到她房间吧。”
“好的。”成丰脱了鞋子，走上楼梯，楼上的摆设很有美感，墙上挂着几幅彩色画。
“这是贝贝画的。”左手边尽头就是贝贝房间。
“她这个房间，我在对面。”
“装修得真不错，很温馨。”
“我设计的。”
“什么？你设计？”
“是啊，我是室内设计师。”成丰印象中这都是男人干的活。
“难怪难怪，真是厉害。”
“老师你见笑了。”她笑容也跟贝贝很像，迷人的脸蛋。
门现在关着，妈妈开了门，露出一条缝，贝贝正坐在床上，看起来有些睡不够。
“贝贝，你数学老师来看你了。”妈妈在门口轻声打招呼。
“老师？”她睁开半闭着的眼睛，转过头来。
“嗯嗯，数学老师。”妈妈推开了门，打开大灯。
“贝贝你好些了没有？”贝贝探出头，有些惊喜。
“是数学老师啊，我好很多了。”贝贝声音沙哑地说，从床上站起来，想要搬出书桌旁的椅子给老师坐。
“妈妈来就好。”
“我站着就可以了。”
“老师你坐下吧！”妈妈转身说，“妈妈给你拿水还有毛巾擦擦脸。”贝贝额头贴了好多头发，刚流过不少汗，妈妈走出去后，成丰坐在小椅子上。
“贝贝，老师今天过来，是有个事想问你。”成丰轻声细语，他知道有些孩子很敏感。贝贝没有说话，等着他开口。成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是好，咬了咬嘴唇。
“老师，你是问关于景江什么事吗？”成丰吓了一跳，被她猜中了。
“对，贝贝，你怎么知道老师要问这个？你知道什么吗？”
贝贝没有再说下去，接着整个人好像很害怕，嘴唇抽搐了一会，低着头，是在回忆什么吗？
“贝贝不要怕，你跟老师说的，老师绝对保密！”贝贝用力的控制住想要哭的冲动，停下来一会，没有再继续开口。成丰猜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这时妈妈拿了水还有毛巾进来，她马上恢复原状，等妈妈擦好了脸上的汗渍。
“先喝一口水。”
“贝贝妈妈，能不能让贝贝单独和我聊一会。”
“好的，你们有事就叫我。”
“谢谢。”
妈妈把门关了一半，成丰听见她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贝贝，你喝杯水，然后慢慢讲。”贝贝一口把杯里的水喝光，几滴水从嘴边流出，滴在小手臂上。
她像回过神来看着成丰。
“贝贝，你知道景江昨天发生什么事吗？”成丰试着引导她说下去。
“老师，昨天景江做完广播体操后，在沙坑里玩，突然校长走过去，用脚踢了他一下屁股。”
“什么？”成丰听完这句话，仿佛一只无形的脚踢中了自己。
“校长？是戴眼镜那个男的吗？”
“不是，是个女校长，胖胖的，声音很沙哑那个。”贝贝说的是副校长，她把正副搞混了，是那个老女人。
“然后呢？”成丰一股火燃烧到额头去。
“然后景江转过身来，她喊着和他说在搞什么东西，景江说在捡石头。”
“然后呢？”
“然后，她很生气的骂人，一会就说下午放学到她办公室去。说完，还扫了一下景江的头。”贝贝做了一个手部动作，看起来就像驱赶眼前飞来觅食的苍蝇。
“当时旁边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我是在远处看见的。”
“她踢得用力吗？还是轻轻碰一下。”
“很用力，我当时还想，他还能不能拉屎呢。”成丰感到全身发烫，他妈的老女人。
“下午放学后，景江就去她的办公室，在五楼那里。他去一会后我就跟在后面，看见他们在办公室。”原来贝贝当时看的方向，是副校长的办公室，这一点自己怎么没想到，自己真的太蠢了。
贝贝把听到的话都告诉成丰，说到一半身体还在发抖。
“我，我就……跑回来了。”
“贝贝不要怕，她不会再伤害到你们！“
成丰终于知道贝贝为什么回家后心情不好，还发烧，是心里受到巨大刺激引起。
“贝贝你很勇敢，老师谢谢你说这么多。”成丰安慰一下她，“以后在学校有事就告诉老师。”
“老师，景江是出什么事了吗？我以前生病他都会打电话给我的。”这要怎么回答好，小孩把事实告诉了他，他却要对小孩撒谎，但现在最好还是别说出事实，等她妈妈去告诉她好。
“景江……也发烧了不舒服。”他说得一点也不自然，贝贝好像察觉到了。
“我下周可以去学校读书吗？”
“当然可以贝贝，周末你好好休息。”
“嗯嗯。”
“贝贝，这件事你不要告诉班里的同学！”
“嗯嗯，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妈妈。”
“以后有事多和妈妈商量，让妈妈知道你的开心，还有不开心。”
“不开心的事也可以和妈妈说吗？”
“可以的，无论是开心或不开心，妈妈都会想知道的，她刚才是这么和我说的。”成丰又撒了小谎，可贝贝是单亲家庭，妈妈是她的守护者。
“你先休息一会，等会再下楼喝粥，那老师先回去了。”
“好的老师。”
“老师给你买了葡萄，你记得吃哟。”
“嗯，老师再见。”
“再见。”成丰关上门，下楼，贝贝妈妈坐在沙发上。
“贝贝有说什么吗？”她也想知道两人聊了什么。
“就说昨天的一些情况，贝贝妈妈，谢谢你的招待。”
“老师，你叫我王欣就好。”
“好的，贝贝妈妈，哦不对，王欣，如果贝贝有和你说什么不开心的事，你一定要耐心倾听，孩子还小，有些事不能理解，也会憋在心里。”
“老师你太关心了，我一定做到！”真是良母一个。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回去了。”
“不多坐一会吗？”
“下回。”
“谢谢你过来看望贝贝。”
一路上成丰理清思路，景江被叫到副校长办公室这事，老女人一点也没有提，她肯定不会跟警方实话实说。
贝贝听到他们的对话，可怜的景江。成丰开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感到呼吸急促，胃很不舒服，昨晚也是这样的反应。他把车停到路边，摇下车窗先抽了口烟。如果正如自己推断，景江的死自己也脱不了关系的，该怎么向跃生说明这一切，还是保持沉默等警方调查出什么。
他抽了两根烟，车子迟迟没有启动。贝贝躲在窗户下听到的，让成丰是愤怒到极点，燃烧的烟头在拳头里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