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节奏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成丰除了教数学还加了几节自然课,所以他也是自然课老师。
当他第一天站在讲台上,满怀期待的看着镇里这群聪明的孩子,他心里发誓要尽全力教好大家,不止是教好,还要保护他们不受欺负。
教学生涯开始了,三年级的数学实在很简单,成丰每天两点一线的教师生活真的验证了别人说的,当老师真是轻松啊!
刚开学一周,学校就因为新冠疫情而耽误了一个多星期时间,教师工作群没有开展线上教学,只是布置一些作业和让大家别到处乱跑,注意身体。
直到学校恢复正常秩序,成丰这段时间没有碰到副校长,成丰脑中想过和她碰面的场景,一边嘴里说你好,一边心里想你好才怪。
今天下午一节课上完,成丰望着窗外,隔壁马路对面的山坡那里是镇上唯一的高中,一个巨大的操场。两点多的时候,阳光总会从那栋教学楼的大落地窗反射到他这里,格外刺眼,高大的榕树挡住了大部分视野,但还是能看见球场上移动的人影,那里也是成丰以前读的高中。
四点半就下班了,他想去操场跑几圈,操场围墙外面望出去是连绵的大山,远处的山脚下从楼顶可以看见闪着麟光的海岸线,那是大海在夕阳下流过的热情。
成丰今天特意穿了运动鞋,以前跑操场觉得一圈很长,现在看到的操场足足缩小了一圈。过了三十岁后就得常运动了,不然小肚腩在不知不觉就找上门来。
他看见教室门口还有一个学生,是贝贝,在班里挺活泼的女生,她若无其事地坐在门口发呆。
“你怎么还不回家去?”成丰关好办公室门。
“景江去倒垃圾了,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后我再锁门,才能走。”班里规定轮到谁值日,最后就负责锁门,隔天负责开门。她手里拿着一个金黄色的小锁,是那种只要大人稍微用力一拉,锁肯定啪的断开,主要是锻炼学生的责任心。
“你等多久了吗?”
“有十五分钟了。”
“老师下去帮你找找他!”
成丰从走廊看向对面楼四年级的厕所。这里的教学楼分为四层,成丰这一栋一层一个年级,第一层是学前班,往上就是一二三年级。对面楼第一层是食堂,往上的年级顺序却是反过来,六五四年级。行政楼有五层,还有天台。三栋楼连接起来,从天空俯瞰就像一个字母‘C’。
成丰通过行政楼,来到了四年级这一层,教室的门都锁上了,没有一个人,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熟悉的教室和走廊。他小心翼翼地走向男厕所里,思绪像回到了四年级,里面还是跟以前一样昏暗,脚下是深褐色马赛克瓷砖,头顶都是蜘蛛丝,角落的大管道上停着几只小飞蛾,散发出一股臭味。里面没有学生,地上湿答答的像是刚清洗过,值日生敷衍了事,连一点洁厕剂都没用上。
左手边的水池现在看来十分狭小,一个破旧的塑料桶,玻璃窗外只有几根树枝的影子。墙上是白瓷砖还有马赛克,锈迹斑斑的铁窗,一根穿过隔壁女厕所的银色水管,经过二十多年岁月已经变成了黑色,也没有重新装修过,水管处墙上有一个小洞,洞口还在。他拿出口袋里的纸巾,沾上水后挤干,将纸巾塞进小洞里。
他走出门口就跑下楼去,像做贼心虚般的完成任务,小洞是其他同学以前挖的,目的是偷看隔壁女厕所。
从四楼下到一楼,一楼走下几步台阶,有一片空旷地种了许多圣诞树和圆形小榕树,整座学校就这里颇有艺术园林气息,两栋教学楼间有一个巨大的缺口,就是字母C的口子。这个缺口的存在应该是起到大楼间通风用的,毕竟海边夏季容易受到台风的影响,也许什么作用也没有。
沿着小道径直走进去,这两边的圣诞树因为高大变得有些倾斜,前方十几米处就是学校的围墙了。围墙将整座学校包起来,上面满是碎玻璃片,围墙有将近两米高,墙外的大树都延伸到里面了,外人只要想翻墙进来,只要会爬树就轻而易举。
走出C缺口后,有一股强烈的树叶腐烂味和尿酸味,两边就是每一层的厕所,左右叠加算起来有16个厕所,地上都是杂草和枯叶,厚厚的一层,走起路来‘斯沙斯沙’的声音。左手边二十米开外就是垃圾投放处,一个二十平方米左右围成的水泥坑,学校对垃圾的一致处理就是放火烧了,连运输费用都省了。
成丰没有看见学生,周围的树木长得很茂盛,他好像身体变小了,变成了小学生的身材,这让他浑身发麻。记得以前那里有一棵枇杷树,上面爬满了一条条的金色毛毛虫,颜色鲜艳,背部一对假眼睛,想起来都鸡皮疙瘩。混杂的气味飘到他鼻子里,让他联想到以前轮到他倒垃圾也要经过这里的记忆。
成丰不知不觉地抬头望向四楼女厕所的窗户,窗户外加了一层铝合金栅栏,里面是深蓝色的玻璃,外墙上的马赛克已经掉落许多,像遗弃掉的旧工厂。诡异的树风在周围穿梭,像是找不到出口。
周围的一切就像电影屏幕,连脚底下也是,一部老电影上场。
那是成丰读四年级的事,同班的一名女生,下午放学后在厕所里被人从窗户推了下来,女生当场死亡。当时站在他这个位置有隔壁班一位目击者,看到了一位穿红色衣服的人,学校马上进行排查,班里当天只有五个人穿自己的衣服,其他都是校服,校服是蓝白相间的颜色。
他当天穿的是黄色衣服,其他四位都不是红色,他们班里全员排除,隔壁班也没有穿红色衣服,警方后来推测是其他年级或校外人员作案。案件调查持续了半个月都没有结果,死者名叫卡雯,妈妈是本校的语文老师,卡雯长得很好看,是年级的班花。
案件后来一直查不到凶手,学校也劝导学生,有知道真相或线索的人悄悄告诉老师,学校保证保密,可即便这样学校也没有收集到有用信息,案件就这样不了了之。
成丰陷入了回忆,完全没察觉到草地上‘唰唰’的脚步声,对他来说,这里是内心的禁地,怎么就向学生说自己下来查看呢?难闻的气味让他得三四天才能忘掉。
“你在看什么呢老师?”
稚嫩的声音唤醒了他,成丰回过神来,学生景江就站在旁边,手里提着一个垃圾桶。
“哦,没看什么,贝贝在等你倒完垃圾后关门!”成丰语气有些责备他动作缓慢,倒个垃圾搞那么久。
“她想走可以把钥匙留下来,我自己会关。”成丰见他右手有泥土,握住什么东西。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景江抬起手来,张开手掌,一只浑身泥巴的铠甲生物在动着。
“是这个。”他乐呵呵地说。
“是蝉。”成丰一眼就认得。
“老师你真厉害,一看就知道,不像那些蠢货!”
“不能用这个词形容其他人!”成丰想他是说班里的其他同学。
“哈哈,垃圾场周围土壤肥沃,有很肥的蚯蚓和蝉,老师你想钓鱼跟我说,我可以放学给你挖几条,我知道它们在哪。”他像发现宝藏一样开心。
“你挖这个干嘛?”
“它今晚就会脱壳,明天就变成一种全新的生物,很神奇吧!”景江抬头看着老师,两眼发光。每个男孩心中都有一个变身梦吧!
成丰小时候也在大树下挖过,蝉经过一个晚上就会蜕变成会飞翔的蝉,长出一对大翅膀,颜色从金黄色到黑色,极具生命力和观赏性。
“是啊,我以前也像你这样抓过,是在我读初中那会。其他地方的蝉长得差不多,有的只是体型大小的区别。”成丰化身为生物学家,给学生讲解。
“我们人会脱皮然后蜕变吗?”景江突发奇想问,蜕变成新的物种?
“不会,我们人就是这样,慢慢变老,也飞不起来的。”
“那蝉可比我们厉害了,想飞去哪里就去哪里。”成丰想还好人类不会飞,不然天空就没有那么美丽了,一切都是自然选择。
“变成会飞的蝉后生命力只有几天,如果你可以飞,你要飞到哪里去啊?”成丰问,他犹豫了一下。
“这个我没有想好,但我想会飞总好过在地上走。”
“即使我们会飞了,也一样会追求其它得不到的东西,人是很寂寞的。”学生像没有听懂老师在说什么。
“老师,”景江手指着四楼的女厕所窗户,眼神空洞,嘴里说着什么,“那里!”
成丰望过去,和刚才一样的场景。
“嗯?”
“有人从那里被人推下来!”他低下头手指着成丰的脚下,“砰!”他大喊,“掉在你站的位置上!”
成丰惊慌地后退了几步,“你说什么?”成丰着实被吓了一跳,卡雯当时差不多就是掉在这个位置上。
“如果她有翅膀就不会死了。”学生像看见一动不动的卡雯身体,却没有一点惊恐。
“喂,谁告诉你这个的?”成丰真想一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景江第一次见到老师这么激动。
“哈哈,老师你被我骗了!”景江嘻嘻哈哈甩手就跑了回去,垃圾桶在手上摇晃。
“喂,你看到什么了啊?”
这个小孩怎么会看到他还没出生前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呢?难道是案件流传了下来,有人讲给这些孩子听?
景江转过身来笑着说,“不是我看到什么,是老师你看到了什么吧!哈哈……”他说完就跑上台阶。
成丰心跳加速,这昏暗的树林,围墙上布满裂缝,周围的一切仿佛随时会把他吞噬。
“成丰成丰,我妈妈给我绑的发型好看吗?”卡雯从前桌转过身来,笑着问她。
“好看啊,你妈妈真是手巧。”
“我六一儿童节有节目要登台唱歌,在老电影院。”
“哇,电影院啊!”
“是啊,你会来看吗?儿童节那天下午。”
“好啊好啊,好像需要门票的吧,我没有门票。”
“我回头拿一张给你,我妈妈有。”
“那真是太好了!”
“记得来看。”
卡雯邀请他去看节目的记忆还如此犹新,成丰最后没有拿到门票,卡雯也没有拿给他。六一当天晚上他守在电视机前观看了节目,卡雯唱了一首什么歌曲他想不起来了,是很好听的一首歌。她甜美的歌声如专业歌手,记忆中的她一身白色裙子,在舞台上像白雪公主。
成丰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走向了操场,天空飘来的乌云好像夜晚来得更早,眼角边已经湿润,为卡雯的去世感到心疼。没想到过去这么久还会触景生情,成丰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他开始跑起来,连续跑了好几圈,直到大汗淋漓,筋疲力尽。